第一章 蒲公英、白鸟与橘猫

        地中海有很多猫。

        希腊、西班牙、意大利、土耳其……

        雅典和伊斯坦布尔,更是猫的天堂;自由自在,猫才是上帝,城市的王。

        很多橘色的猫,是最爱,有人叫“大橘为重”,也有人叫“顾全大橘”。

        橘色的波斯猫非常珍贵,而鸳鸯眼的更稀有,一蓝一黄,仿佛两个宇宙。

        我就有一只,叫“不二”。

        不二每天除了睡觉,就是靠在我身上舔毛和练习飞檐走壁。明明那么胖,可总以为自己身轻如燕,虽然经常在“飞跃”时中途摔下,却一直坚定地贯彻自己的“猫道”,倔得可爱。

        相遇也很偶然。外贸公司派我常驻伊斯坦布尔,负责销售和订单维护。公寓附近有很多猫,每天下班都能碰到。和附近的居民一样,我也会时不时给它们带些吃的。每次喂食,猫们都会三五成群懒洋洋地走过来,根本不用担心吃了上顿没下顿。每只猫都是各自领地的君王,人类是为它们进贡的子民。

        不二就在其中。它总是卧在公寓的矮墙上,眯着眼晒太阳,懒到恨不得有人把食物喂到嘴边。有回我去喂食,别的猫都快吃完了,它就那样卧着。一片枫叶落在了头上,还是一动不动,像戴了个草帽,很有趣。我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想顺手摸摸它。这下捅了娄子,不二突然用猫爪挠了我一把,手上立刻出了血。只好让公司的翻译带着我去医院打狂犬疫苗,这梁子也算结下了。

        我问过土耳其朋友,为什么伊斯坦布尔的猫这么悠闲,大家对它们这么好。朋友说,不要把它们当成流浪猫,它们也是这座城市的居民,人类和猫以这样的方式在这里已经共生了千年。有人说因为先知爱猫,所以爱屋及乌;也有人觉得猫是自己和上帝之间的桥梁。朋友还讲了个在当地妇孺皆知的传说:千年以前,伊斯坦布尔有两个人。一个好人,一个恶人;好人一辈子都在行善,恶人一生做尽了坏事。有一天,好人路遇一只受伤的小猫,因为轻视,没有救它;恶人刚好路过,看到可怜的小猫,竟动了恻隐之心,抱回家悉心照料。后来,好人下了地狱,坏人反而上了天堂。我虽然不知道这个故事的逻辑,猫竟成了直通天堂的后门,但当地人对猫的喜爱可见一斑。

        从此以后,我对不二依然如前。一天大雨,我特意跑去为猫们送食。不二躲在窗台下面避雨,但雨水仍然打在它身上。我将一把伞撑开,为不二遮挡,然后回了家。没想到,进门的一刻,却发现这家伙悄无声息地跟在后面,吓我一跳。毫不客气,不二进屋上床,泰然自若。这是来视察啊,心里觉得好笑。我拿了碗温牛奶,慢慢接近不二,它也没客气,自顾自喝了起来。我试着再次抚摸不二,它终于睁开眼睛看了看我,那双美丽又神秘的鸳鸯眼,摄人心魄。不二这次没有抗拒,家里从此多了个成员……

        我叫林凡,做外贸销售。有时候也很纳闷儿,我一个英语专业的人,怎么来了伊斯坦布尔,好在我的客户大多英语不错。但日常的一些事情,比如租房、交税、清关等,我还要拜托公司的翻译。来这里两年了,我的土耳其语却一点没提高。最近养了一只橘色的波斯猫,成了一名光荣的铲屎官。

        我叫苏茜,是一名图书管理员,兼职垃圾清理。父母都在工厂,哥哥在军队,妹妹上学。每一天都很无聊,睡觉、看书、清洁,就是全部。经常会去天文台看星星,到田野里躺着吹蒲公英。外婆总说,我们这的蒲公英很特别,可以带着愿望飞很远,甚至飘到外面去。我从小就吹蒲公英,却从没有愿望实现,就当消遣吧。我有个秘密,每次吹蒲公英,都希望自己胸变大一点。

        这个周末,老妈一早就把我叫醒,吃完早饭又要去清理垃圾。尹恩已经在楼下等了,感觉他就是个工作机器,冷冰冰的完美主义者,经常怼我。我猜他是暗恋我,哼哼。尹恩路上一句话不说,直接把车开到了垃圾处理场。换了工服,钻进“赫马”,直入星空。终于来到星环附近,我稳了稳心神。最近不知怎么了,总是晕船。尹恩也不知道怎么了,一直不说话,自顾自地开船,自顾自地泊船,自顾自地打扫。管他呢,神经!我戴好头盔,拿着冰吸枪,钻出“赫马”,开始清理。

        星环上有很多从外太空飞来的陨石,经过星环时会随着星球一起转动。一段时间后,会因为与星环上的物质不同,被星球的巨大引力撕碎,并向着我们飞来,所以必须提前清理掉;否则,一旦越过气流层,碎石就会像核弹一样砸向地面,威力足以毁灭一座城市。我们垃圾处理厂的工作,就是用冰吸枪清理这些隐患。全球一共有大大小小七千个这样的处理厂,像我一样的清洁工大概有十万个。

        清理了好久,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我拿出紫色的蒲公英,把冰吸枪的引擎倒转,功率开到最大,蒲公英被吹出了星环,向外飞去,外婆说得没错……每次来清理垃圾,我都会带上一颗蒲公英,许个愿,把它吹走。我会在蒲公英上刻字:“苏茜讨厌无聊的生活”、“请赐苏茜一个男朋友”、“苏茜会成为明星”等等。

        涅斐勒星系,科赫星球。旁边还有一颗星球,叫科恩。一个单环的双子星,这就是我们的世界,我们生存的地方。科赫一共由五个国家组成,和平共处,没有战争。但每个国家都会派人去科恩参军、驻扎,说是共同抵御外来威胁,老哥苏蒙就在那儿,好几年都没回来过了。我的国家叫巡迦迪,一个不太富裕的小国。“巡迦迪”在我们的古语中是“飞翔的白鸟”,所以白鸟就成了我们国家的象征,也是国民心中的图腾。

        清理完毕,到点收工,回家喽!红色的赫马划破天空,闪电般回到地面。尹恩简直是疯了,开这么快!弄得我一出船就呕吐起来。他不仅不道歉,还说要举报我违反星际清理规定,擅自将巡迦迪的蒲公英吹向外太空。哼!我才不怕呢。我知道他是吓唬我,每次都威胁,一次也没真正去做。喜欢我就直说,虚伪的家伙。不管他,下班了,直接跑去天文台,这是我最喜欢的地方。天文台里有一架超级望远镜,能看到宇宙里各种各样神奇的美景。最吸引我的,就是十万光年外,同样相距十万光年的两个星系:天马座αNGC850-970和仙琴座βDOD405-650,美丽而又神秘,一蓝一黄,令人向往……

        紫色的风帆

        竟是你的翅膀,

        飞走的愿望

        也是我的向往。

        外面的宇宙和心中的执念,

        也许本来就可以相连。

        如果可以推开一扇门,

        在远方

        沉默、寂寞、冷漠,

        枯燥、烦躁、喧噪,

        都不存在,

        我可以选择随风离开。

        漫天花絮,

        没有留恋,

        随风飘散。

        我最近总是做些奇怪的梦。每次醒来,都发现不二就卧在我胸前,用那双鸳鸯眼直勾勾地看着我。

        我最近总是做些奇怪的梦。每次醒来,手里都拿着紫色的蒲公英,心里回忆着天文台看到的星云。

        一天,公司翻译阿里图尔克来家里作客,看到了不二。橘色的波斯猫确实很稀有,连这个在伊斯坦布尔生活了一辈子的人,也没怎么见到过。

       “它的眼睛真是太美了。”阿里好奇地端详着不二,感叹道。

        “不二的鸳鸯眼确实很独特。”我自豪地说。

        “鸳鸯眼?在土耳其,我们管这种眼睛叫Yin ve Yang goz。”

       “什么意思?”

        “阴阳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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