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次手术的经历

岁月静好为人之所愿,然旦夕祸福,生老病死,亦是人生难免的坎坷和修行。偶闻朋友谈起手术往事,不禁回想起自己经历的三个手术。

01

小时候,老师、家长每每询问我的人生理想是什么,总会跟风喊着飞行员。

其实这纯粹是信口开河,不过是战争片看多了的臆想而已。小晚最了解自己的身体特征,天底下的车,就没有我不晕的,这种体质开飞机,确实有些为难自己。但这还不是重点,关键是头部做过手术,那就更与飞行无缘了。

那时我只有六七岁的样子,有次听父亲讲了一个“割头杨二”的故事。

杨二,是老家那儿的著名无赖,每次赶集都带着刀子。先到小酒馆沽一大海杯地瓜干酒,不就肴,一饮而尽。酒壮人胆,杨二出得酒馆,歪戴棉帽,敞开怀,在集上逡巡晃荡。看哪个摊主不顺眼,便抽出刀来,亮出光头,往自己头上深深划一刀,血便呼呼冒出来,然后作势就要往人家摊子上趴。摊主怕污了货物,一般都会递上几个钱消灾了事,这便是割头杨二的故事。

听了故事,便很有些崇拜杨二。兴冲冲地从奶奶针线筐里找出剪刀,对着自己的头皮划了起来。一下、两下、三下,并没有看到流血下来,便不停地划,接着就感到头顶火辣辣地疼。

疼得难受,跑过去让娘亲看了看,老人家问明原委,心痛地叹了一口气,对自己这个幺儿的智商深表痛心和绝望。

也许是因为剪子不干净,抑或是由于小时候不大洗头的缘故,造成头部感染,形成了一个脓包。

脓包越长越大,头又胀又痛又热,霍霍得,觉也睡不好,天天哭丧着个脸。村里的赤脚医生说治不了,只是用镊子给挤了挤,那个疼法,差点把我的魂给挤出来。

父亲那时刚刚调入陈州一中,教务繁忙,又赶上蜂蜜丰收,家人忙成一团。我不仅帮不上忙,还整天捂着头,苦哈哈地在院子里乱转。

父亲在小花园检查蜂巢,看我龇牙咧嘴站在一旁,一脸苦相,象个没人管的孩子,便招呼我过去。老人家两手抱着我的头端详,我靠在他宽厚的胸膛上,顿时感觉有了依靠。父亲查看一番,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当即决定带我去城里看看。

父亲放下所有的事务,第二天一大早,骑着他的凤凰自行车,带我去了陈州人民医院。

听说要做个小手术,我吓得呆住了,父亲也严肃起来,有些担心地目送我走进手术室。

这么简单的一个小手术,手术室里竟然四五个大夫伺候着。一看这场面,有点蒙圈。不过我这人有个特点,越是大场面,往往越能激起豪气干云的胆量。反正也要挨刀,坦然面对吧,心情便渐渐平静下来,有了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

推开手术室门,我头裹纱布,像个重伤员一样出现在父亲面前。老人家看到幺儿平安出来,本来严肃的脸一下子笑绽开,大步走过来,说要犒劳我,带我去了县城东关有名的馄饨铺子。而今,我已人到中年,那碗馄饨的美好味道,父亲一边抽烟一边望着我笑的慈祥眼神,依然那样清晰,让我难以忘怀。

02

父亲的身体一直很硬朗,很少生病。可谁能想到,看似山一样坚强的父亲刚要跨入老年阶段,就得了一场大病,经受了一次手术。

那是1996年,父亲57岁,接近退休。有那么一段时间,老觉得右肋隐痛。那时的人,很能忍,小病小灾挺着,一般不去医院。可是某天晚上,突然疼得厉害起来,一夜未眠。

天一亮,家人就叫了辆人力三轮车,把父亲送去陈州人民医院。那时我才17岁,少不更事,有些不知所措。

父亲闭着眼,斜靠在三轮车靠背上,头发花白凌乱,面色焦黄灰暗,整个人虚弱不堪,身体似乎突然变得瘦小了很多。我跟在后面,心里既难过又害怕,担心父亲得了肝癌,家族里是曾经有过多例病史的。

反复的检查化验,种种迹象表明,父亲的肝胆区域出了问题。家人都紧张起来,我的心理也趋于崩溃的边缘。按照医嘱,我奔走在各科室、楼宇送单子拿药品,在路上想着可能会失去父亲,泪便刷刷地往下流。可又怕父亲看出端倪,进病房前就强迫自己把泪咽到肚子里,作出轻松的样子。

终于,结果出来了。

那天,护士让家属去主任办公室面谈。两个姐夫和我连忙起身过去。我装作若无其事,出门时回头笑着给父亲示意,看到老爷子那种即将接受最后判决的惶惶不安的眼神,一阵彻骨的悲凉袭上我的心头。

主任打开看片室的灯,指着那些片子细细讲解。我紧张得喘不过气来,心砰砰砰地剧烈跳动,等待着最后的判决。

“这样看来,可以判定为胆结石,但还是需要做个手术。”我似乎只听懂这一句。

“不是肝癌对吧?”我反复询问着主任,尽管已知道不是,可还是想听到主任亲口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

得到主任肯定的回答后,我们三人一阵风似地跑下楼,去给父亲报告这个消息。

可是,胆结石造成胆囊功能丧失,进而会影响到肝脏的功能。为保护肝脏,必须把胆囊切除。谁也不愿挨那一刀,可是摊上了,也只能接受和面对。

主刀的甘大夫是父亲的学生,这给我们很大的安慰和希望。可胆囊切除毕竟是个不小的手术,存在着相当的风险。关键是,我担心打开腹腔,可能出现肝脏异常的情况,患得患失,疑神疑鬼的心绪让我坐立不安。

家人们聚在手术室门外等待。我不敢去卫生间,怕错过任何一件事,紧紧盯着手术室门口,三个小时的时间过得如此缓慢沉重。

突然,手术室门开了一半,护士探出头来:“家属过来一下。”

我们连忙聚拢过去。

“这是切除的器官……”

后面说的什么我没有听清,只是盯着那块体量并不小,从父亲身上切除的黑色的组织器官发呆。那是一种似乎看到自己的器官被切除的痛感,一种难以名状的心绞。回到座位上,不知为什么,我不争气地开始啜泣,双手抱着头,怎么也止不住那泪无声滑落。

二哥有事来得晚,看我不停地哭,便问身旁的本家婶子,老小这是怎么了?他看我这个样子,还以为父亲的手术出了什么问题。

经此一劫,父亲至今依然康健,这是我的福分。后来我也当了爹,没想到我的儿子又经受了一次手术。

03

我夫人来自辽阔的内蒙大草原。我们的孩子从小就生长在一望无际的塞外北地蓝旗,在美丽的大草原上肆意奔跑,摘蘑菇,玩牛粪,累了倦了就吃羊腿、品尝沙棘汁。这样的生活不仅锻炼孩子体魄,开阔其胸怀,也是我这个“南方人”的最爱。

孩子四岁以后,幼儿园生活和音乐培训上了正轨,我们就逐渐固定在济南生活。

2016年夏天,一家三口回蓝旗走亲戚。见到久未谋面的二姨姥姥,看到那么多的阿姨和姨夫,孩子开心到不行,在各个屋子里笑闹游戏,跑来跑去,玩疯的节奏。

当时大家都聚在一处打麻将,突然听到孩子惨烈的哭声,连忙跑过去一看,孩子坐在茶几旁的地上,满脸是血,衣服前襟上也滴得都是。

捧过小脸一看,眉骨处裂开一道口子,血还在渗,伤口深可见骨,仿佛一个没有尽头的黑洞。

看到孩子若隐若现的眉骨和那个黑洞,我的心抽搐痉挛在一起,痛恨自己稍有不慎,让孩子碰到茶几玻璃板上,闯了大祸。这要再偏一点,孩子的眼睛极有可能保不住,当时既心痛又后怕。

二姐夫说蓝旗医院晚上连个正经医生都没有,做不了手术,只能等第二天。他连夜开车去镇里把一个熟悉的大夫请过来,处理了伤口,喂服了药片,方安了一点心。孩子哭哭啼啼,癔癔症症,一夜没睡好。全家翻来覆去,心焦火燎等待天明。

第二天,抱着孩子进了蓝旗人民医院,稀稀落落没有几个人,真看出来北塞的地广人稀了。

手术不大,可是孩子小,又伤在面部,且经过一夜的自我愈合,创面已经部分合拢,还得再把伤口打开,操作起来有些麻烦。

我有些好奇,这么小的孩子该如何做这个手术?只见麻药一点即止,接着主刀大夫就让我躺在手术台上,孩子躺在我的身上。

医生一再嘱咐我,双手抓紧孩子的手腕,双腿压紧孩子的两条小腿腿,固定住小孩。手术过程很短,大约十几分钟,感觉却很长。

孩子总体平静,只是在缝合时叫了几声疼。手术过程中,医生一直夸孩子坚强、勇敢。我想,这一是因为孩子性格比较皮实,更多的是因为他躺在爸爸的身上,与爸爸紧紧靠在一起,不会感到害怕的缘故吧。

回首这些往事,有后怕,更多的却是温馨和感恩。人生匆匆百年,经历的事情千千万万,时光淘漉,大多如过眼烟云,随风而逝,可经历的这些磨难却难以忘怀,那份浓浓的亲情,时时温暖着我的人生旅途,照亮我的前行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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