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内容纯属虚构,切勿模仿。
王家湾有一个古老的行业,掏粪人。这是一个没有多少人愿意去做的行业,所以没有竞争力。如今,整个粒同村只有一个王马棍还在坚持作掏粪人。王马棍是一个沧桑的中年人,四十多岁,白发苍苍,看着像七老八十的老头。穿着一身棕色布料外套和帆布裤子,腰上系了一条黝黑的腰带,一脸胡茬,脸皮和手掌像抹了泥的牛脖子一样粗糙,总让人怀疑王马棍掏粪从来不洗手洗脸。他一身独特的粪味,却会给人香甜的幻觉,但是这也改变不了人对掏粪人的厌恶,因此没有多少人愿意和他说话。他媳妇和兄弟,以及子女没有一个不嫌弃他的,也有好心人劝他不要干掏粪人了,可是每一次劝说,他都是沉默不语。
王马棍这一掏,就是十几年。他成了掏粪人的代名词。整个花回镇,只要谁说要掏粪,立刻想到的就是粪王王马棍。
王马棍是一个掏粪界的奇葩。他决定干掏粪人还得从十五年前掉进茅坑说起。农村的厕所比较简陋,一个坑,上面几块石板,这还是比较好的。而较差的就是一个坑,上面几颗圆木做蹲位,还是滚动的。很不巧,王马棍三十岁那年,就是在圆木蹲坑上摔进了粪坑里,从此和粪便有了不解之缘,也从此做起了掏粪人。这一掏,就是十五年。如今,王马棍也算是闻名遐迩了。
“三婶子,王马棍是不是在你家掏粪?”李二多远远地看着王家三婶子去李二宝家借粪桶和粪瓢回来,便远远地喊道。在粒同村,称呼是按辈分区分的,可以不分姓氏。
李二多是粒同村潮坝(地名)泥瓦匠李光驻的小儿子。十七岁的小伙子,方脸,厚嘴唇,眼睛细小。他的头发像是刷了点白漆的锅底,黑白相间,很是醒目。由于生来眼睛就看不了远处的事物,被玩伴送绰号二耗子。
王家三婶子:“是二多呀,王马棍是在我家,你家也要掏粪?”
李二多:“是的三婶子,麻烦你给王马棍说一下,掏完你家也给我家掏一下!”
三婶子:“可以,可以。”
李二多:“麻烦三婶子了。”
三婶子:“好嘞。”
王家三婶子名字叫石榴,是石家湾的姑娘,性格淳朴善良。由于貌美如花,十年前花节游玩时路过潮坝,被放牛的王八斤扛回家生米煮成了熟饭。这件事一时闹得沸沸扬扬,导致石榴心生死志,石家更是在十里八乡抬不起头,因为没有一个人愿意弯着脊梁作接盘侠。最后经过石家和王家的族老协商,只得把石榴嫁给了王八斤这个混蛋,这可把王八斤得意得不行。因为他娶了石家湾的女人,成了潮坝大部分男孩子眼里的“传奇人物”。也因此,石家湾的姑娘对潮坝的男孩子避如蛇蝎,潮坝人也因此入了石家湾的黑名单。
石家湾在花回镇是比较特殊的,因为石家湾一片的家教家风极好,而且女孩子都长得狐狸精一样漂亮。最关键是石家湾嫁出去的姑娘就没有败家的,很会持家,名声极好。
见王家三婶子挑着粪桶走远,李二多就往家里走去。这时迎面就遇见了大伯李光华,李二多打了个招呼:“大伯!”
李光华:“二多,我听你老爹说,你想出去打工?”
李二多:“嗯嗯,我想去极哥那边,大伯你问问极哥他那边还要不要人?”
李光华犹豫一会:“极子那边我问过了,是还要人,但是他不建议你去,他说太苦了,而且工钱也就只够生活费,过年回家的车费都得省吃俭用才能攒下来,他建议你做其他的,搬砖真的太苦了!”
李二多:“大伯,极哥还有没有什么建议给我?”
李光华:“没有,唉,就是掏粪都比你极哥强呀,他今年就回来了,根本挣不了钱,外面打工难呀!二多你回去吧!”看着大伯愁眉苦脸,李二多也没有多说,点点头就往家里走,只是当他回头看了大伯一眼时,发现大伯腰更弯了。
二多老娘王惠:“二多,王马棍在你三婶子家没?”
李二多:“在的,掏完了三婶子家就给我们家掏。”
王惠突然温声低语问道:“二多,刚刚你大伯给你说了啥?”
李二多迟疑了一下回答:“就是我去打工的事,我不想去极哥那里了。”
王惠立刻冷言讽刺道:“是你大伯说人家不要人是不是?我就知道你大伯没憋什么好屁,这点忙都不愿意帮。”李二多无语,他就知道老妈会这么说,解释是无力的,怪不得大伯会直接找自己,而不是去家里面,看来是早预料会被老妈怼,提前规避。
李二多进了屋里,见大哥李二强躺床上抽烟,一副法外狂徒做派,他怒气上涌,高声质问道:“李二强!你又偷老爸烟抽是不是?”
李二强躺着吐了一口烟,桀骜道:“怎么滴?几杆烟而已,鬼叫什么?你要不是我弟弟,你这种鬼叫,已经死上千把回了,你给我注意点哈!”
李二多更加气愤,盯着李二强,心想,你就是认识几个街溜子嘛,成天偷鸡摸狗,我不跟你计较,先让你得瑟,你看看老天收不收你!
李二强见李二多怒目圆睁地看着自己,不敢动手,得瑟笑道:“你小子肯定在心里面骂我吧,无所谓,这拳头只要不打在身上,那就是没有用的,你小子也不要给我耍脾气,我是你哥,你看看你那次被人欺负不是屁颠屁颠来找我?”李二多无言以对,他大哥说的是事实,他无力反驳,但是他大哥成天鬼混,总是给家里面带来麻烦,而且一分钱也不挣。他结婚了彩礼钱还不是找父母要?根据习俗,按年龄顺序结婚,自己就得光棍,造孽呀!
李二强:“二多,你要不也跟我混得了,你不是想挣钱吗?搬砖是最没出息的,根哥混,早晚得吃香喝辣。”李二多不屑地呸了一声,还说了一声“社会渣子”。
夜晚,李光驻提着一个水泥口袋回到家:“二多,舀水给老子洗个脸,快点,磨磨蹭蹭的,跟娘们儿似的。”李二多赶紧抬木盆舀水,丢了一张已经成灰色且破了个大洞的帕子在盆水里面。李光驻捧水戳脸,帕子扭干水一抹,就四处张望:“你妈呢?”
李二多:“我哪知道,估计又到哪说人家闲话去了。”
李光驻再次扭干帕子挂墙上钉头上,就去拉抽屉,然后懵了两秒,转头看了一眼李二强房间和地上的几个烟头。李光驻挠挠头发,眼睛的光线带着犀利的锋芒,然后去门背后拿了一根直径四厘米左右的木棒,放到身后藏着就出门。走到了门口,李光驻对李二多吆喝道:“二多,把汤热一下,我去收拾完你哥那个败家子就回来吃饭!”
李二多:“好嘞!”
李光驻提着木棒一边走一边骂骂咧咧:“这个狗东西,我说怎么还给老子递烟,原来是用老子的烟打发老子不是,你看老子不打断你的腿,狗东西!”
李光驻气势汹汹,直奔王成龙家,因为他那个混蛋儿子就正在王成龙家打麻将。
“大事不好了,强哥!”李二强的小弟刘正山,绰号山猫,推门一下子钻进屋里喊道。
李二强稳如泰山,摸了一张一万踢了一张九条问道:“山猫,我给你说了多少次,不要大惊小怪,稳,可懂?”
刘正山:“你家老头子来了,提着木棒,上次那根!”
李二强瞬间条件反射,赶紧光着脚在桌子下面找拖鞋,着急之下,李二强右脚始终没套上拖鞋。没顾及拖鞋,李二强光着右脚就夺门而出:“麻蛋,来不及了。”李二强一出门就看见气势汹汹的李光驻,立刻又跑回屋里面:“快快,那里可以躲!”
王成龙左右环顾,立刻拉开衣柜:“快快,这里面。”李二强二话不说就撅着屁股勉强能挤进去。王成龙赶紧关好衣柜,一本正经坐回原位:“山猫,快坐下来,不要紧张,稳,可懂?”
山猫坐下来,故意摸了一张幺鸡,但是手抖得厉害,旁边的陈胜一把把山猫的手按桌子上:“山猫你抖个鸡毛,又不是来打你!”
另一边的吴佳傲,绰号鸡婆,立刻把腰挺直并小声提醒道:“安静,来了。”屋子里一下安静了,气氛变得紧张起来。
“李二强,给老子出来!”李光驻一把推开门,山猫吓了一跳,小腿哆哆嗦嗦起来,强装一动不动。王成龙立刻掏出烟递给李光驻道:“二伯,来一杆!”
李光驻是个烟鬼,出了名的认烟不认人。李光驻接过烟,表情一下子和蔼可亲起来:“我家二强那崽子去哪里了,之前还坐这里的,我叫他回家吃饭!”
王成龙看了一眼李光驻提着的木棒,身体哆嗦了一下,心想,这是回家去吃棒子吧。王成龙再递一杆烟给李光驻并笑着颤声道:“强哥刚刚出去了!”
陈胜,吴佳傲立刻附和道:“跑着出去的!”
李光驻把烟往兜里一揣,笑得合不拢嘴,提着木棒就离开了。李光驻边走边骂骂咧咧道:“这个狗东西估计得到风声跑了,鸡贼鸡贼的,整天竟不干人事!”
……
李二多见李光驻出去了就赶紧把清汤抬到火炉上,一出门就见一个老人站门口,老人一身粪味,不用想李二多也知道是谁。
王马棍面无表情:“你家厕所多大?带我看一下。”
李二多:“诶,好好。”
李二多领着王马棍到厕所里面,王马棍看了一眼问道:“多深?”
李二多想了一下回答道:“我爹说过,好像是三米。”
王马棍往厕所里面看了看,思索一会到:“这屎估计有两米半深度,我明天开始掏,让你爹准备好三十五块钱就行!”
李二多:“这么多呀?”
王马棍:“多?嫌多就找别人去,愿掏就给钱,不掏就算,别人家还在排队等着呢!”
李二多立刻解释并期待看着王马棍道:“你……,不是不是,我可以和你一起掏粪吗?”
王马棍眉头紧皱,打量了着骨瘦如柴的李二多:“你确定你可以?”
李二多点头肯定:“掏粪这么简单的事,谁不会?就是脏了点嘛。”
王马棍:“皮包骨,瘦如材,是掏粪的料!”
李二多:“嘿嘿,那我明天就和你一起掏了?”
王马棍:“嗯嗯,你是老几?叫什么名字来着?”
李二多:“老二,李二多,我爹李光驻。”
王马棍:“嗯嗯,你家老头子我熟,你妈也算是我王家出来的姑娘,你叫我舅舅就行。”
李二多:“舅舅,到屋里坐。”
王马棍苦笑:“不坐不坐,你老妈那脾气,我要进了你家门,坐了你家板凳,估计掏粪钱就没了,明天你准备好两套掏粪工具就行。”
李二多:“好嘞,那舅舅慢走!”
王马棍点了点头,笑得阳光灿烂,转身离开时眼泪都笑了出来。王马棍至从掏粪以来,可以说是“妻离子散”,没有人认同的感受,一直包裹着他的所有情绪,每每到了夜深人静,他总是仰天长叹,默默抹泪。然后楠楠念叨:“这个世界的人都怎么了,为什么每一个为他人付出了一切的人都会被当垃圾一样对待!”
第二天,李二多和王马棍掏起了粪便。李二多果然是掏粪奇才,一教就会,而且不怕脏,王马棍很是欣慰,一直笑不停,频频点头。倒是李二多母亲王惠远远看着王马棍“得瑟”就咬牙切齿,因为李光驻小儿子做掏粪人了这事,一早上就家喻户晓了,附近邻居都来看李二多掏粪。吴二妈拍了拍王惠,叹息道:“二多这孩子挺聪明的,怎么就走上了这条绝路了,可惜了!”
王家老二王山:“二多这是范了什么傻?我家小平和他媳妇金莲在县城里卖烧饼,一天收入几大十块,二多要是去给他们帮忙,一天也能挣个十几块,不比掏粪强,这孩子,哎!”
王惠面如土色,看着已经被粑粑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李二多就怒气上涌,李二多完全没有危机的觉悟,抹了一把脸上的辣椒皮和有字的厕纸碎末,咧着嘴笑,那个纯朴,让王惠熄灭了掐死他的想法。王惠看不下去了,太丢人了,暗想,这个儿子不要也罢。
三天后,王马棍提着粪桶用水冲洗,李二多在旁边洗手洗脚洗头。王惠见他们兴高采烈,就气愤。李二多看见王惠就高兴地走过去炫耀道:“老妈,完事了,这次舅舅只收我们家一半钱。”
王惠捂着鼻子嫌弃道:“远点远点,就不嫌臭,告诉王马棍,带坏了我儿子,还想要钱?没门儿。”
旁边的王马棍听着王惠的说法就哭笑不得,他早知道自己会一无所获,但是有了传人,也有了念想,费用就无所谓了。
李二多:“老妈,你这是不讲理,得给舅舅钱。”
王惠眉头紧皱:“李二多,不要乱喊,他是个屁的你舅舅,你这小子就跟他掏了三天粪就胳膊往外拐了,要是掏三年不是祖宗十八代都要忘了!”
李二多突然愤怒地大吼道:“老妈,给钱!”
王惠愣了愣,更愤怒了,但是还是选择了退让:“好,老娘给钱,但是你从此不再掏粪,如何?否则我一分钱也不会给。”
王马棍:“惠子妹子,钱我不要了,我这就回去了。”
李二多看着王马棍形单影只的落寞背影,不禁心头一震,他看了一眼老妈王惠,见王惠得意洋洋,他前所未有的愤怒。李二多无奈,追赶上王马棍,王马棍拍了拍李二多的肩膀:“二多,你对钱的渴望和很多人一样,你要试着控制,还有这个世界是很虚伪的,那些生产着排泄物的人转过来还瞧不起和侮辱着给他们处理排泄物的人,让这些掏粪人没有尊严,然后又用简单而没有价值的手段给掏粪人尊严,让我们掏粪人更加卖力地掏粪。”
李二多:“那我们为什么还要掏粪呢?是不是很傻?粪便多了受影响的又不是我们?”
王马棍:“是呀!为什么呢?因为我们都傻呀!”
李二多:“舅舅你一点都不傻,你为什么还要掏粪呢?”
王马棍:“哈哈,我是很傻的,记住,聪明人从来不会亲力亲为,用手段就能衣食无忧。”
李二多:“真的有这种事?那舅舅你为什么还是这样子?”
王马棍:“因为我那该死的良知不允许我使用合理合法的手段剥夺他人血汗积累的财富。这是每个傻瓜都做不到的,孩子,能杀死兽王的只有兽王,如果我比你老妈无耻,你老妈不仅不敢扣下我的工钱,她还要多给我一些钱。”
李二多:“为什么呢?我还是不懂。”
王马棍:“这么说吧,人与畜生最大的差异就是,畜生知恩图报,重感情,人却可以控制这些负面情绪,利用感情让畜生实心踏地跟他们掏粪。”
李二多:“畜生不是牛马吗?怎么会掏粪呢?我还是不懂。”
王马棍:“不懂才是懂,懂就不会痛苦。”
李二多:“舅舅,你说什么呀?你很痛苦吗?”
王马棍:“我今年四十五岁,你看我是不是七老八十了。”
李二多:“难道舅舅你一直很痛苦?舅舅你是得了什么病吗?”
王马棍:“是的,我得了病,这种病是别人给我下的毒,我变成了畜生。只有两种方法可解,一种是一辈子掏粪,另一种是离开这个世界。”
李二多脑子很乱,他感觉自己是理解了王马棍说的话,又感觉不理解,他感觉自己的智商好像成一个儿童了。王马棍看着李二多和蔼笑道:“不要多想,你既然是我带的掏粪人,肯定不会走我的老路的。”
李二多点了点头,他还在想之前王马棍说的话,他感觉自己似乎已经触摸到了什么东西了。王马棍拍了拍李二多肩膀:“明早来我家,给你过过师门。”
李二多:“还有师门?掏粪还有师门吗?”
王马棍哈哈笑道:“你小子和当初的我一样瞧不起掏粪人,等明天你拜了师门,你就会爱上掏粪人的。回去吧,不要和老妈闹哈,这是掏粪人的基本素养。”李二多无语地点了点头。王马棍拍了拍李二多的肩膀就离开了。李二多目送王马棍走远了才回家,刚到场坝里,王惠就看着李二多:“进你自己的屋,不要乱坐椅子哈,一身粪味,你还是适合去你大伯家牛圈楼上睡。”李二多恼怒道:“老妈,我可是你儿子,亲儿子,你让我和牛睡一个屋?”
王惠:“不然呢?你闻闻你身上那味道,到哪里熏到哪里,谁受得了?你看看你,怎么劝就是不听,现在好了,你成第二个王马棍了!老天爷哟,我怎么就生了这个没出息的孽障呢?王马棍什么人你不知道?等后天你爹回来,看他怎么收拾你!”
李二多憋着闷气,一言不发,就等王惠撒泼唠叨。王惠见李二多一副忍气吞声的模样就是来气,抓起门边的火钳就给了李二多一火钳,李二多猝不及防,手臂挨了一火钳,火辣辣的疼。避免再挨一计打,李二多拔腿就跑,王惠没有追上,在路口破口大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