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山疙瘩称之为大美,的确有说不过去的地方!山不高,不秀,没有森木古刹,没出名相俊丞、官宦之后,也没有古人在吟诗逗留,附属风雅。一个馒头似的小包包,相对于成年后我见过的山,它更不足奇——三清山的云遮雾绕、清秀美丽与它沾不上边,武当山的雄伟壮观、古韵悠长扯不上联系,甚至我现想与现在居住地附近的白云山相比,它也不能有分毫的优势,白云山虽然不挺拔、高大,至少,对于繁华的广州城来说,它是市肺,它闻名遐迩。但之于我的童年,之于那时足迹仅仅局限于这片丘陵和平原混合的小乡村来目光狭窄的我来说,栗山的确要算得上美的!
栗山的崛起,是一马平川的故乡的一个奇迹!从江汉平原故乡的四角望去,一眼的无遮无拦,目之所及,巴掌的村落星星点点般洒落各处,绿油油的麦田,向远方奔跑,一望无垠,笔直的沟渠清波荡漾,能跟随着你的目光延伸天际,没有什么能遮挡你的视野,唯独到了这里,却突兀了崛起了一些丘陵,爬起了几座山峰,矗立在眼前!这种矗立,是一种崛起,更是对平庸的一种挑衅和不屈。正是这种崛起,注定了它在江汉平原的相对的大气磅礴。
栗山虽名“山”,实际石土参半。石是碎石,完整的少见,土也不完全红色,是那种混合着黄的红,颜色压沉而不鲜艳。这样的山,自然比不上其他山称峻峭,挺拔,自然会少掉几分刚硬,坚劲,但它却自有它的柔媚,自有它的风骨。山少石,则易长树,多土,则树肥美葱郁。山不陡峭,却成全了它的圆润,线条不飞扬跋扈,却处处淋漓酣畅。在平原之上仰望,栗山巍峨参差,如镶嵌于平原之中的翡翠,目之所及,葱葱郁郁,翠绿浸染,生机勃发。
松是山中常见的。这些松,多为七十年代栽种,树并不高耸入云、枝叶蔓延,树干也并不皲裂抻皱、老态龙钟,但枝型柔美、松针翠绿。松植于旧时战壕之中,委曲随势,一棵棵,成行成列,颇有弯曲盘旋之美。每到秋天松叶垂落之季,漫山遍野,一地金黄,踩上去,簌簌作响,在静寂的山林之中,宛若天籁。栗山最高处,有一片栗树林,每到秋季栗果成熟,栗树上就结满带着毛刺的栗果,成熟的栗果,毛刺是褐色的,没成熟的,毛刺是青色的,成熟过头的,栗果儿会从枝头脱落,滚满山坡。小心地把栗果的毛刺剥开,就可以里面包裹的栗果,果椭圆,直,一头尖,一头圆,和市场上的板栗完全不同。这些栗果是不能吃的,小时爬山,父母就嘱咐不要吃栗山的栗子,说栗子是野生的,味苦,下不得喉,吃了会拉肚子,可是我们偏偏不信。我就曾剥开栗果吃过,结果,那无法形容的苦涩,把我的舌头和牙齿都麻木了。但这并不妨碍童年时我们对它的热爱,每每秋天,我们还是照样地三五邀约,爬栗山,采栗果,乐此不彼。因为,这外皮坚硬的栗果,可以竖着从中间打一个洞,用一根细线把它串起来,做成佛珠。这,是招惹小朋友羡慕的不二法宝。栗山之所以名为“栗山”,或许也有这样一个缘由吧。
山中有泉,泉为观音泉。山中有泉不为稀奇,但此泉却有别处山泉纳罕之处:两处泉眼,一处清,一处浊,两水汇合,泾渭分明,绝不相渗。关于此泉,有一个动人的传说:古时,此地民众信奉观音,凿山石为壁,于石壁之上,塑石身观音。观音脚踩莲花,手捧净瓶,立于壁上。可能乡民的虔诚打动观音,一日,石壁上的观音显灵,手中的净瓶突喷水两柱,一清一浊,赈济人间。古人有诗曰:“不通汝汉不通淮,一滴清泉何处来,想是瓶中清静水,忽从地涌上莲台。”说的就是此地的观音泉。小时是不懂这些的,只记得泉边嬉水的乐趣,倒不敢赤足把脚丫子放入泉中沐足,怕是对观音菩萨的不敬,捧起泉水互相撩泼,是时常会做的事情。还记得喝过观音泉的水,清甜,甘洌。会光着膀子对着山谷大声地叫喊,这时,林深静寂,空谷回音,颇有一些野趣。
栗山西麓,有一高高耸立的革命烈士纪念塔。纪念塔前,松柏苍翠,草木葱荣,庄严肃穆。小时是否戴着红领巾,站在这革命烈士墓前,肃穆地瞻仰过它,已经记不清楚。但关于故乡的革命的故事,倒是听过不少,老一辈的人说:栗山和观音泉一带,曾是革命者的摇篮,当年叱咤风云的红二十五军政委王平章,便在这里建立了根据地,让革命的圣火如星星灯火,燎原江汉平原。不少烈士的鲜血,曾染红了这里的沃土,而栗山上一排排的战壕,就是他们曾经战斗的足迹。这些,都是我小时不清楚的,我不清楚我居住的一块土地曾经发生过这么多叱咤风云的故事,出了这么多可歌可泣的人物,我的乡亲们曾用鲜血和生命去捍卫过这片土地的尊严。
最有趣的的,还是到栗山上挖黄土。这黄土,与别处的黄土不同,干的时候,如石一般坚硬,遇水则软,塑形肖物,宛若黏泥。逢上周末,我们会揣上一塑料袋,到栗山采黄泥。其实是不必带铲和叉的,满山的石头就是采黄泥的工具,在潮湿之处,黄泥软软的,取一块尖尖的石块,插入泥中,用力向边上一撬,黄泥便拱出地面。干的黄泥更好采,随便捡起一块石头,到土坡之处,猛地敲击,黄泥便四散落下,捡起来,就可以装满一塑料袋。回到家中,顾不上脸上、手上沾满黄泥,便开始捏黄泥来。把黄泥摊放在平整的大石头上,如果是干泥,加适量的水,黄泥就软塌塌地矮下去,这时,双手揉擦,像和面一样,不一会儿,一块色质均匀,软绵绵,湿漉漉的黄泥块就大功告成了。接下来是我们自由发挥的时候,把黄泥捏成手枪就捏成手枪,想捏成房子就捏成房子,想捏成稀奇古怪的玩意就捏成稀奇古怪的玩意。当然,手枪和步枪是我们最钟爱的。捏好后,就把这些小玩意晾晒起来,等干了,就怎么也捏不破。
拿着黄泥捏的手枪玩打仗,是童年时乐此不彼的游戏。三五小伙伴分成两队,手中拿着黄泥手枪或端着黄泥冲锋枪,躲在村子旁边的树林里。遇到从草丛里探出头来的小伙伴,便捏着手中的枪,“啪”的一声叫出来,小伙伴应声倒下,迅速地“死”过去,你就算胜利了。当然,也有耍耐不死的小伙伴,你“啪啪”几声,他还不按游戏的规则“死去”,问他,他还振振有词:你的枪法太烂了,没打中。这时,只好自己冲过去,把中枪不死的小伙伴按倒在地,逼迫他“死去”。小树林里,充满着冲杀的声音,震飞了枝头栖息的小鸟,吓跑了树上聒噪的蝉虫。唯独那在天空中飞翔的布谷,却根本儿不怕,照样在天空中洒下一串空谷的回音:阿公阿婆,割麦插禾;阿公阿婆,割麦插禾,提醒着故乡的人们:一个忙碌的夏天即将来临。
这样的夏天,一次一次地来临,又一次又一次地溜走。后来,读书,工作,我离开了故乡,离开了栗山。记得离开的那天,我仰望过它,它蹲坐在平原之上,葱绿、唯美,它也静静地凝望着我,直到我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