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为谁裁衣
《红楼梦》第二十八回有一件事:宝玉到贾母屋里找黛玉,‘只见地上一个丫头吹熨斗,炕上两个丫头打粉线,黛玉弯着腰拿着剪子裁什么呢。’因为黛玉不理,宝钗走后,宝玉问丫头:“这是谁叫裁的?”林黛玉才说道:“凭他谁叫我裁,也不管二爷的事!”
忽然有这种情景,一向诗书为伴的黛玉竟然裁剪衣服,让我颇感突兀。但这样写肯定是有缘由的,曹公一向喜欢灰线草蛇,伏笔多多。可别的事都有蛛丝马迹可寻,此事却再无下文,空留下一纸悬念。
林黛玉一向是过着诗意生活,琴棋书画诗酒花,针线活很少做。即使做,也不过是给宝玉的香袋、穗子之类的小物件,就连自己的物品都没提到过。那次赌气剪香囊,借宝玉所见,描绘“十分精巧,费了许多功夫”。可见,黛玉不做针线,非不能也,乃不为也。
那么,既然不是主动的,是谁会麻烦黛玉裁衣呢?
以黛玉的身份、身体状况,一般人是不敢张口的。
可以张口的,只有极少数人。贾母当然可以,但是肯定不会。贾母心疼她,哪会让外甥女儿亲自做这种活。虽然贾母从不穿外边的衣服,但衣服的事有专人伺候,那就是晴雯。晴雯在贾府的针线活水平是最高的,而且深得贾母喜爱,她自己也说过闲时要做老太太屋里的针线活,所以贾母的衣服由晴雯来做的可能性最大。况且以贾母的个性,不会用这些要求来当做衡量大家闺秀的标准。
是管家的王熙凤吗?也不太可能。王熙凤和林黛玉关系还不错,自然能说得着。但王熙凤不会做这种不识眉眼高低的事,而且她想裁衣的话,有的是办法,找能工巧匠为她做,没必要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
最大的可能性,那就是处于长辈地位,是黛玉内心不喜欢,却不得不遵从的人。黛玉回答宝玉的疑问时,说“凭他谁叫我裁,也不管二爷的事!”这话对宝玉说,是完全不设防的。能看得出发泄的成分,这是借宝玉在出气。和回答宝钗“不过是撒谎哄人罢了”是完全不同的态度。可见黛玉虽然表面直率,但内心其实是非常有分寸的。她只对宝玉计较,和他人相处时,却非常谨慎。
所以,我觉得可能性比较大的是王夫人,或者邢夫人、赵姨娘。
王夫人外表和善老实,内心伪善狠毒。对林黛玉非常不喜欢,他们本不是一类人,加上出于对宝玉未来婚姻的考虑,王夫人一向排斥黛玉。在贾母面前,有意控制,不失分寸,但背后却没少难为黛玉。从黛玉刚进贾府时的接待,到后来的送宫花,还有换医生,尽管不露痕迹,却都心怀叵测。所以黛玉裁衣,王夫人很难脱得了干系。
至于邢夫人、赵姨娘,她们头脑简单,做事一向不计后果,而又浅薄自私。对林黛玉的地位心怀不满,于是想出这样的办法,让黛玉做衣服,听命于自己,以显示自己的威严。黛玉深知不得罪小人的道理,违心答应。
在贾母屋里裁衣,哪有可能不被贾母知道呢?几回之后,袭人心怀不满地说‘他可不作呢。饶这么着,老太太还怕他劳碌着了。大夫又说好生静养才好,谁还烦他做?旧年好一年的功夫,做了个香袋儿;今年半年,还没见拿针线呢。’显然到这时候,由于贾母出面庇护,黛玉可以不做针线,已是公开的事。所以在后来,同样的事再也没有发生过。
但是,尽管贾母细致入微,那些恶意还是会无孔不入,黛玉终究还是生活在复杂的贾府,有些伤害还是要自己承受,这也正是她感叹“风刀霜剑严相逼”的原因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