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下午,我要赶到位于新街口的医院看病。中午就近在医院附近的美食广场吃中饭,随意点了一份爱吃的牛肉炖蘑菇。这个石锅饭小店里,一条条餐桌边,坐满青年白领的食客,四周女孩很多。坐在我对面的是一对恋人。两人亲密交谈,声音不高不低,并不避忌别人,谈论的似乎是日常生活的有趣的事。这些在别人耳中都是琐碎无聊的张家长李家短,对于恋人,则是世界上最美的情话。
偶然,女孩似乎发现什么可笑的事,兴奋地提高声音:她(可能是说话女孩的闺蜜)的婚礼上,有一个程序,介绍恋爱经过,男孩竟然傻乎乎说:“因为看到她美,我所以喜欢她。”太肤浅了。女孩的话语中,显得很鄙视。
我正好在看一本书,听到此话,心里一惊,难道这男孩真的很肤浅吗?男孩的直率的表白,触动我的心弦。我现在整日听到的是:某人买了几套房,股市又赚了几十万,升职,扶正,当上某某长,加了多少钱,某人的儿女考上名校或出国留学等等。在这快速求名求利,求富求贵的年代,我直觉喜欢这男孩不经意的表达,那么稚气,青嫩,直白,真诚,勇敢。
我禁不住插话说:“也许男孩的话挺好,难道男孩喜欢女孩,不就是从外貌的美开始,才能看到其内心之美。女孩平时不也是注重自己容貌,希望吸引男孩的注意,从而喜爱自己的全部吗?”女孩无语,面露沉思。
这句话引起我的深思。“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女为悦己者容。”古来有之。
现在,红尘如漫天的雾霾,人越来越希望掩盖内心的渴望,欲擒故纵,羞于直率表达自己的内心的声音。好像这样才是成熟。但失去两千多年以前,恋人自然发出的天籁般的表白的一份真诚和勇敢。怯于直面自己的爱情,真诚纯真天成的爱情已慢慢消逝。过去,以情役物,物是情的载体;而现在似乎物以役情,情是物的载体。谈恋爱有点像玩“三十六计”,逐渐变成潜规则。似乎聪明人就应该如此,只有傻瓜才会反其道而行之。
世上傻瓜太少,但又不泛傻瓜。此君即是范例。其实,最直率的语言,是最真诚的语言,是最美的情语。
爱不需要理由,不需要语言,他就是爱她。所谓理由,无论一条、几条,始终不能穷尽。理由一旦提出来,爱就水了。爱就失去圆润、浑然天成。配偶是由人体这个情感超级计算机,通过各种进化而成的算法来处理,这些算法成为感觉、情感和恋爱,从而形成人的直觉—就是爱她没商量。
“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是宋代禅宗大师青原行思提出参禅的三重境界,也是人生的三重境界。
男孩傻乎乎的话,“因为看到她美,我所以喜欢她。”是“看山是山”,是激情、青葱、童真。也许那个女孩已开始进入“看山不是山”的门槛,激情渐退,觉得自己成熟,认为男孩嫩稚,感叹其太肤浅。似乎只有在春天雪白的樱花下相遇,萧萧秋雨中小巷共伞,送上999朵玫瑰,或者献上和纳兰性德词“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才是真诚的。
“情深而不寿,情真而无授。”过于激情的释放,感情难以持久,易于很快枯涸。而真诚的爱情无需仅仅藉助外物,甚至声音表达,而是一次回眸,一点灵犀,两个心灵的默契,如六祖惠能不立文字,直指人心,以心传心。大道至简,恋爱何尝不是如此。
歌德的自传体散文《诗与真》中说:“不过,一个未曾腐化的纯洁青年的最初的恋爱,是完全循着一种精神的方向进行的,造物主是要一个人在异性中具体发现善和美。我也通过这个女郎的晤见,以及我对她的爱慕,而进入优美的新世界。”
外在的容貌和仪表、谈吐、举止是内在心灵美、善和真的载体。男孩谈恋爱,首先觉得一个女孩很美。实际上,男孩通过女孩的仪容、气质、言行、举止或做过的某件事,而非仅仅颜值,某一时刻,突然发现女孩有一种心悸的惊艳之美,而心动爱上这个女孩。客观上看,这个女孩与其他很多女孩一样,并不特别出众靓丽。
仓央嘉措诗中感叹:“我问佛 :为什么不给所有女子羞花闭月的容颜。/佛曰:那只是昙花的一现,用来蒙蔽世俗的眼。没有什么美可以抵过一颗纯净仁爱的心。/我把它赐给每一个女子,/可有人让它蒙上了灰。”
“看山是山”的嫩稚与“看山不是山”的成熟不同,在千百人中,不必藉助外物,直接发现其美,产生心灵的共鸣。在千百人中,男孩发现这个没有蒙上了灰的女孩,发现他的真爱。也许,在别的女孩看来,这个男孩很呆,居然爱上这么普通的女孩,把丑小鸭看成美丽的公主。“情人眼里出西施。”发现是恋爱的缘起。是从无数矿石中发现洁白的美玉,从无数深海的蚌壳里发现璀璨的珍珠。发现所爱终究是缘于两个心灵的吸引,而不是外物。
大爱若痴,真爱若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