铭记于心

老式缝纫机"哒哒"的声响里,奶奶总爱把掉落的纽扣收进铁皮糖盒。那些泛着铜绿的金属盒子,在樟木箱底整整齐齐码了三层,像藏着无数未说完的故事。

十二岁那年初夏,校服衬衫的第二颗纽扣突然失踪。我趴在缝纫机前翻找糖盒,各色纽扣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用这个蝴蝶扣多漂亮。"奶奶捏着颗珍珠母贝纽扣凑近我的衣襟,我却被盒底那枚灰扑扑的木头扣子攥住视线——它边缘磨损得厉害,却用金线绣着朵歪歪扭扭的梅花。

"这是你爷爷军装上的。"奶奶枯枝般的手指摩挲着扣子,窗外的槐花忽然落得急了些。原来饥荒年月里,爷爷揣着全家最后半袋面粉往老家赶时,正是这颗扣子勾住了流弹。粗布军装裂开狰狞的伤口,面粉却完好无损地护在怀里。

我怔怔地望着纽扣上发黑的裂纹,想起上周故意扯掉新毛衣的琥珀扣,只因为嫌它不够时髦。奶奶当时没说话,只蹲在地上一寸寸摸索,直到在床底寻回那颗沾满灰尘的扣子。

那天夜里,我偷偷数遍所有糖盒,七百三十一颗纽扣在月光下静静沉睡。豁口的青玉扣曾缀在姑姑的嫁衣上,生锈的铜扣守过太爷爷的寿衣,掉漆的珐琅扣伴着父亲走进高考考场。那些我央求着要扔掉的旧衣,都被奶奶剪下纽扣,连同往事一起妥帖收藏。

去年冬天整理老屋时,樟木箱突然散了架。五彩斑斓的纽扣瀑布般倾泻而出,在满地尘埃里蹦跳着,叮咚声惊醒了所有尘封的晨昏。我跪坐其间,忽然看清每道裂痕里都栖居着星辰——爷爷军装上的梅花扣,母亲孕裙上的贝壳扣,我婴儿服上的兔头扣,它们串起了三代人的春夏秋冬。

如今我也有了自己的糖盒,存着军训服上磨白的树脂扣,存着同桌转学前送我的星星扣。每当女儿眨着眼睛问我为何不买新衣扣时,我便学着奶奶的样子,把那些带着体温的旧扣子放在她掌心。暮色漫进窗棂,七百三十一道微光正在讲述:有些记忆不必挂在嘴边,它们会自己长出根须,在血脉里开出细小的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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