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前脚趴在沙子上,后半身还停留在蛋壳里一动不动。这段时间是漫长的,我的大脑就像一个刚连上电源重启的电脑,一切都在初始化中。我左右晃动着柔软的脖子谨慎地听取四周传来的任何声音,这段时间也是煎熬的。我不知道在哪里,这是什么时间,周围都是什么,我只是跟随着旨意左顾右盼。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接收什么信息,又将作出什么反应,我只是按照出厂设置的程序按部就班地执行。
我等待了很久,确认外边没有什么引起我异常反应的声音后,我整个身体慢慢爬出蛋壳。然后从保护了我一段时间的小沙坑里向外微微伸出头,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周遭的一切。外边一片寂静,绵软的沙滩,波光粼粼的湖面,岸边葱郁的树木。虽然我目前还欣赏不了,但能感觉到这里应该是一个放松的好地方。尤其是看到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的湖面时,不由地心脏就跳的厉害。
肃穆的夜空下,看似安静祥和的画面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景象,一些隐藏在黑暗里的东西在蠢蠢欲动。探出头我能看到整个沙滩上多的是像我一样的小乌龟,都在左右张望,跃跃欲试,犹如两军对垒前的紧张。
这时第一只勇敢或者莽撞的小乌龟爬出沙坑,然后在坑洞口稍微停顿了一下,所有同伴包括我都瞪大了眼睛向这位先驱行注目礼。它确认没有危险后,便加速向水面冲去。更多的乌龟开始爬出沙坑,就在第一只乌龟马上到达水面时,忽然一声嘹亮的呼号犹如晴天霹雳从树梢上传来,潜伏起来的哨兵已经等候多时了。
这一声叫声就像防空警报一样刺破了安静到令人发指的天空,也吹响了进攻的号角。一群饥肠辘辘的乌鸦拍打着翅膀冲上沙滩,其中一只熟练的叼起这个敢为人先的小乌龟大快朵颐了,三两下就把整个乌龟身体撕扯成几片吞到肚子里去了。刚出生的我们龟壳还没有硬化,也很容易从背上被脱落下来。
看着眼前的恐怖画面,瞬时成千上万的乌龟都开始冲向水面,而更多的乌鸦也从树枝上腾空飞起。所有这一切都是写在基因里,由每个种族的血泪记忆组成,那个第一个牺牲的乌龟就是第一滴血。
我也加入向前冲的大军,从沙坑里爬出来,义无反顾的向自己的命运奔去。这么一段短短的距离,却被生命放大的如天堑一般。我脆弱的四肢抓过松软潮湿的沙子,旁边不时有同伴被空袭的乌鸦啄翻,我只能自顾自的努力向前。
虽然完成自己的邮差使命是宿命,但这又是很简单的概率题。更多的乌龟,更少的乌鸦,总归是有多数的乌龟安全到达水里。至于会不会是自己,以及自己到达水里后能否完成背负的使命,就只有天知道了。
正当我奋力向前时,忽然穿过沙滩旁边的一排树木,一串咳嗽声打破了这场屠杀。乌鸦们纷纷为求自保纷纷飞回树枝上,等待时机。而我们所有乌龟又像是被基因开关唤醒似的呆在原地。因为这意味着有人出没,同时也意味着或许可以碰见两个同时看到自己的人,乌龟邮差的第一步寻找自己的送信人和收信人的任务就完成了。这个使命感如此强烈,以至于当下我们正处于死亡边缘也变得无足轻重了。
但当始终没人露面,人影人声也渐行渐远后,乌鸦迅速发起了第二波攻击,不少愣在途中的乌龟血溅当场。我立刻继续快速向湖面狂奔,等到我的前肢触碰到水面,我知道我是幸运的。
但我不知道这次幸运并不是永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