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卓耳
楔子
“贱女人，这么快就变心了！把我以前的好都忘了是吧！”
恶狠狠地说完这句话，男人就用手扼住了女人的喉咙，女人瞪大了双眼，无法相信眼前的男人会这么对她。
男人钳子一样的双手没有给她留时间多想，她想呼喊却喊不出声，使出全身力气也掰不开男人的手，她觉得自己快死了，意识逐渐模糊起来……
一
罗家镇是北方的一个偏远小镇，镇上错落住着几十户人家。据说一百多年前，姓罗的一户人家家乡遭遇旱灾，故而逃难至此，在此地落户，故名罗家镇。
镇上人家大多姓罗，也有几户外来人家，镇子不大，镇东头煮肉镇西头就可以闻到香味儿，谁家有个什么红白喜事，一个镇子都会去凑热闹。
这不，罗五家的大儿子罗广宗娶媳妇儿那天，院门前的空场地上早早的就搭起了戏台，罗家镇的老老小小都来凑热闹。
罗五虽年近六十，但人逢喜事精神爽，他和二儿子三儿子站在院门口张罗着客人，满脸堆笑，连两鬓的白发都跟着熠熠闪光。戏台子前渐渐坐了不少人，喜气洋洋的聊天吃果子，孩子们嘻笑打闹，高兴的像过年一样。
女人们三三两两地拉起了家常。
“终于给老大娶上了媳妇儿，罗五的心病可算是了了。”
“可不是嘛！老二广义家的孩子都会打酱油了，老三广新去年也讨了媳妇了，就这广宗，一直娶不上媳妇儿。”
“这广宗啊，虽说是个哑巴，可干起活来真卖力，他们家的酒坊数他出力最多！”
“十里八乡的谁不知道罗五酒坊，我家那口子，谁的酒都不买，就认这罗五家的酒。”
“那可不是，罗五是有名的实在人，这广宗比他爹还实在，就是可惜了是个哑巴，要不然啊早就被多少姑娘家看中了！”
说话间，炮仗响起来了，接新媳妇儿的马车回来了，人群纷纷挤在路口等着看新娘子，不时传来几声吆喝，连空气都透着股子兴奋劲儿。
罗广宗坐在马车上，憨厚的脸上荡漾着满足的笑，不时还回头看看蒙着红盖头的新娘子。
二
待送走了客人，已是华灯初上，广宗被罗五和他娘推进了新房。
罗五和广宗娘坐在院子里，广宗娘想着终于给年近三十的老大娶上了媳妇，不仅潸然泪下，用袖子抹了抹眼泪，罗五皱眉道：“今天是广宗的大喜之日，怎么还哭起来了？”
“广宗太可怜了，这么懂事的孩子，干活从来不惜力，都怨我们，要不是他小时候发烧没钱耽误了治，也不会变成哑巴，差点儿就打一辈子光棍儿了。”
广宗娘说起往事还是觉得对不住广宗。
“唉，好歹如今娶上媳妇了，还是广宗满意的媳妇，也算是弥补一些吧！好了，别哭了，大喜的日子，别让孩子们听见了！”
月亮挂上了树梢，安静地注视着大地上的一切，仿佛一切本该这样，又仿佛提醒人们珍惜拥有的一切。
罗五站在安静下来的院子里，环顾这些年辛苦创下的家业，罗五他爹那时候还是一个走街串巷叫卖的酒馆儿，家里头只有一间房子，住着罗五兄妹和爹娘五六口人。如今他们有了自己的店面，置办了一个大院子，儿孙满堂，罗五酒坊的名声也传遍了十里八乡，很多外地客人慕名而来，罗五咧开嘴，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叹息。
如今三个儿子都已成家，也算该颐养天年了，接下来该考虑把酒坊的事情全部交给儿子们打理了。罗五又看了看南边偏房大儿子的房间，满意的回东屋歇着去了。
三
新房内。
桌上的红烛安静地散发着柔和的光，照亮了广宗的新房，他在这间不算大的屋子里住了近三十年，如今终于有人跟他一起生活了。
他又激动又害羞的搓了搓手，慢慢掀开了新娘的红盖头，眼前的新娘眉眼如画，小嘴嫣红，脸蛋圆润，广宗不是第一次见她了，却还是看呆住了，他觉得她比天上的嫦娥还要好看，虽然他也没见过嫦娥。然而，眼前这张清秀脸蛋此时看起来却并没有期盼和害羞，而是恼怒和愤恨。
广宗知道她看不上自己，举起的手又垂了下去，过了一会儿，跑出去端来一盆热水放在地上，用手指了指热水，意思让她泡泡脚。
“谁稀罕，死哑巴！”她抬脚就把水踢翻了。
广宗看了看她，他知道是自己一厢情愿，可是长这么大，他头一次碰到这么喜欢的姑娘，姑娘的爹娘也都同意他们的亲事，虽然爹娘出了一大份彩礼。
广宗拿来抹布把地面打扫干净，找了被子铺在地上，他知道何香接受他需要一段很长的时间，不过他可不怕，只是能每天看看她，他心里就比蜜还甜。
而何香看着在地上睡的哑巴，满腹委屈。
四
她本来不是这个镇上的姑娘，而是几里外的何家屯的人家。只因为何家屯半月才逢一个集，而这罗家镇五天就逢一个集，为了贴补家里，她把自己绣的手帕、鞋垫还有家里的鸡蛋什么的拿来集市卖，换点儿钱买点家用品。
她家里一直是种地为生，无奈地里收成也不是每一年都好，有的年景不好，收的粮食都不够吃。她是家里的老大，快十九了，家里还有一个十五岁的弟弟和一个九岁的妹妹。作为老大，她觉得自己有一份责任帮助爹娘照顾好家里，况且爹娘身体也不好。
有一次出摊运气好，刚摆出来没多久，就把东西卖完了，买主还很爽快，连价都不还。她一高兴，决定给家里改善一下生活，弟弟妹妹好久没吃肉了，爹也馋酒了。
去了卤肉店买了一斤猪头肉，又来到罗五酒坊买了两斤烧酒。
就是在这时，正要出门给酒馆送酒的罗广宗看到了何香，一直以来从不敢奢望有姑娘会喜欢他，所以从不敢盯着别的姑娘看。可是何香就像有股魔力一样，罗广宗怎么也无法把眼睛移开。
黑亮的麻花辫随意放在胸前，虽然有补丁但是干净合身的对襟小花褂子，朴素的衣着掩盖不了秀气的脸庞，明亮的眼睛像要流出水来，直到何香买好了酒离开了好远，他还在用眼睛找寻她的身影。
卖酒的老三广新看着大哥呆呆的表情，开始逗他：“大哥，这姑娘好看吧？”
广宗猛点头。
“让咱爹娘给你娶回家行不？”
广宗还是猛点头，他转头看了看三弟狡黠的笑脸，知道三弟在取笑他，在他头上敲了一下就走了。
后来广新把这个事情跟爹娘说了，广宗娘很是在意，心里琢磨，既然广宗看上了，就找媒人问问，看看是谁家姑娘，万一人家姑娘愿意呢！
五
几天以后，何香摆摊回家的时候，就看到了跟爹娘唠的热火朝天的媒婆，爹娘笑得合不拢嘴，她皱皱眉头转身就出去了。何香娘喊她回来，她也假装没听到，心里老大不乐意，一个是因为想留在家里帮爹娘多干两年活，再一个是因为她心里已经有人了。
她的心上人叫何玉生，也是何家屯的人，只是因为他家里太穷了，何香爹娘说什么也不同意，所以只好这么拖下去了。
何香跟爹娘说去找阿菊玩儿，就跑出去了，阿菊是她最好的朋友，可是她转头去了何玉生家，她心里不舒坦，想找他说说话。
“何玉生，你出来！”站在他家的破房子前，她气不打一出来。
何玉生正在家里睡觉，嘟囔着出来了，“干啥啊，正睡觉呢！”
“睡睡睡，睡死你算了！”何香一脸怒火。
何玉生一看不对，忙改口道：“好阿香，是谁把你气成这个样子！看我不收拾他！”
“还不是你不争气，我爹娘要把我嫁给别人了！”何香急得快哭了。
“什么！他们敢！我们才是真心的，怎么能把你嫁给别人呢？我这就到你家提亲去，让你爹娘把你嫁给我！”何玉生边提鞋边准备出门。
何香心里暖暖的，有点儿害羞，立刻喊住了他：“你就准备这样子去提亲啊？我爹不把你赶出来才怪！”
何玉生也呆住了，家里没什么拿的出手的东西，他爹前些年帮人盖房子的时候被砸伤了腰，一直瘫在床上，他娘起早贪黑扒拉几亩地，还要照顾玉生爹，家里紧巴巴的。有时候年景不好，粮食不够吃，玉生娘还要到十几里外的玉芳（玉生姐姐）那里讨点救命粮食，连累的玉芳总遭婆婆白眼。
但是何玉生是她的宝贝疙瘩，家里有一口干的都留给他，让他下地也不舍得，说是没干过活，怕累坏了。
这样的何玉生哪里有值钱东西去提亲，他转了转眼珠说：“我今天跟二胖、庆子他们商量了一个赚钱的买卖，只要有本钱，保准发大财，就是手上缺点儿本钱，你今天不是摆摊去了，先借我吧！我保证可以双倍，不，三倍还给你！”
“那怎么行，这是家里准备买鸡仔儿的钱，不能给你！”何香不相信他。
“好阿香，你看哈，我如果赚了钱，就可以去你家提亲了，到时候赚的钱不都是咱们的？你想想是不是？”何玉生知道他肯定可以从阿香这里拿到钱，他太了解阿香的心软和单纯了。
何香看着玉生真诚的眼睛，她觉得应该相信他：“好吧，说好的借，你得还我哈！”
玉生咧开嘴笑起来，“放心放心，骗谁也不会骗我的阿香啊！”
“去你的，谁是你的！”何香脸红红的跑走了。
六
回到家，何香娘已经做好了饭，爹娘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还特意炒了个葱花鸡蛋。
饭后收拾完毕，何香娘把何香拉到床边坐下：“香啊，今天有媒人给你说了一户人家，我跟你爹都挺满意，人家家里开了个大酒坊，富裕着呢，你嫁过去肯定不会受罪，虽说年岁比你大了七八岁，是个哑巴，但是知道关心人知道疼你，是有名的实在人，而且人家能看上你也是你的福气啊，你说呢？”
何香拉下了脸：“我不乐意，我要嫁给玉生！”
“你这孩子，脸皮咋这么厚呢！他家里比我们家还穷，玉生那孩子我是看着长大的，油嘴滑舌不务正业，你嫁过去肯定要受苦的，听娘的话哈！”何香娘苦苦相劝。
“我不嫁，我不嫁！”何香急哭了。
“不嫁也得嫁！彩礼我们都收了！”何香爹吼道。
“她爹，就不能好好跟孩子说嘛！”何香娘看着这爷俩，急得不得了。
“没什么好说的，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何香爹撂下一句话就走了。
“孩子，爹娘不会害你的，你如果跟了玉生，那是一辈子要受罪的，家里还有弟弟妹妹盼着你呢，我的身体也不争气，靠你爹忙活地里挣那点钱，他身体也不好，总说腰疼，什么时候能给你弟弟攒下房子娶媳妇啊，总不能让他打一辈子光棍吧！”何香娘抹着眼泪说道。
“可是我连那个人的面都没见过，让我怎么嫁给他啊？”何香欲哭无泪，面对被病痛折磨的枯瘦的娘亲，她实在不忍，可是……
“可是人家是见过你的，而且娘也帮你打听了，他是罗五酒坊家的大儿子，虽说不会说话，可是罗家镇哪个人提到他都竖起大拇指，人也憨厚老实，你嫁过去以后就是个享福的少奶奶，况且他家给的彩礼……”，何香娘斜觑着何香，这个懂事的大女儿，怎么能让她嫁给那个不争气的玉生呢？！
“你们这是把我卖了！”何香很生气。
“唉，闺女啊，娘怎么会害你呢，爹娘也不是光冲那彩礼去的，他们家出的起那么多彩礼，说明人家有家底，你嫁过去不会受委屈，他要是个败家子儿，即便给爹娘金山银山，那也断断不会同意的！”何香娘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你看看咱们家，你弟弟马上就十六了，到了该说亲的年纪，可咱们家连一间房子都盖不起来，怎么会有姑娘看上他啊，我这身体也不争气，要是你爹再累病倒了，这个家该怎么办啊？娘知道委屈你了，可是娘也是没办法啊！”何香娘的眼泪顺着皱纹流了满脸。
何香心软了，她是家里的老大，为了弟弟她也该同意这门亲事吧……
七
三天后，何香嫁到了罗家镇。
嫁人那天，何香哭的眼睛都肿了，她想告诉玉生，让他想想办法，可是他到了外地，他娘说是去做生意，连人都找不到。
她就这样带着委屈嫁给了罗广宗。
新婚之夜，何香躺在床上一夜没睡，她怨恨却又无奈，看着地上熟睡的男人，心生厌恶。
可是罗广宗却欢喜的很，第二天一大早就去厨房忙活，把喷香的饭菜端到房间里给何香，何香冷着脸，也不搭理他。
晌午广宗送酒回来，给她带回了好吃的绿豆酥，何香没吃过，以前是舍不得，可她拉不下脸，广宗把东西放在桌子上，啊啊的指着东西让她吃，她还是冷着脸不说话。
广宗出去了以后，何香还是没忍住口水，拿了一块儿放进嘴里，真好吃啊！香甜酥软，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东西，她一边内疚自己这么没出息，一边连着吃了好几块儿。
夜里广宗干完酒窖的活儿，回房间准备睡觉，可他看到何香吃了绿豆酥，高兴的嘴都要咧到耳根子了。
他又给何香端了洗脚的热水，何香毕竟吃人嘴短，没好意思给他脸子看，但也没用他端来的水。
何香心里也知道，这个哑巴虽然看起来其貌不扬，但对她却不错，酿酒的活儿挺累的，还要往外送酒，心里却还记挂着她，何香觉得自己对他是不是太过分了……第二夜，何香在这样的胡思乱想中睡着了。
第三天，该是回门的时候了，不管怎么样，规矩还是要守的。
一大早，广宗娘就把广宗叫过去，给他穿了件新衣裳，备好了回去的礼，嘱咐他好好表现，勤快些，广宗又紧张又兴奋，咧着嘴憨笑。
广宗驾着马车带着何香和一车的礼回到了何家屯，何香爹娘大老远就接着他们了，高兴的往家里让，拿出花生招呼来看热闹的邻居们。
广宗到了何香家也不闲着，把缸里的水挑满了，还把柴给劈好，正准备烧火做饭呢！被何香娘给笑着拦下了，
“姑爷快歇着吧，这是女人家的活儿，怎么能让你做呢，快别干了，歇会儿！”
广宗啊啊的指着锅，还是要做，何香说：“好了吧，我娘让你歇着你就歇着吧！”
广宗这才坐下来，何香爹看着女婿这般勤快，而且憨厚，虽说不会说话，但是过日子还是得看人品，嘴巴再会说，不好好过日子有什么用。
吃完饭，何香娘拉着何香说着体己话：“这个后生对你可还好？受了委屈可得告诉娘哈！”
何香点点头：“他对我挺好的！没受委屈。”可是眼泪还是忍不住流出来。
何香娘抱着大女儿，也是泪水涟涟。
八
回罗家镇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落山了，刚走出何家屯一里地，何香看到了何玉生站在路中间，脸色铁青。
她对广宗说：“这是我家一个亲戚，我下去跟他说两句话！”广宗看了看眼前的男人，觉得不放心，但还是听何香的让她下了马车。
何玉生拉着何香到了路旁一棵大树后，质问她：“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就出了趟门，你就嫁给了别人！”
何香哭了：“我有什么办法，爹娘逼着我嫁人，寻死觅活的，家里弟弟等着说亲，没有彩礼谁会嫁给他？”
“就是为了两个臭钱，你就嫁给一个傻子一样的哑巴，钱我也能挣，将来可以挣很多！”何玉生狠狠地说。
何香听他说的“傻子”“哑巴”觉得分外刺耳，罗广宗是哑巴，可他并不傻。
“你不是说出门做生意了，不是说肯定赚钱吗？钱呢？”何香想起来她借给何玉生的钱。
何玉生讪讪地说：“被骗了，本来以为那是个古董，倒回来一转手就能卖个好价钱，谁知道是个水货！”
“你！”何香气的说不出来话。
“你什么你，我也不是故意的，下次肯定不会被骗了，对了，听说你带了不少的礼物回来，兜里有钱没，再借给我点儿，这次保证不会亏了，到时候我挣了钱，你就跟这个死哑巴分开，咱们私奔！”何玉生盯着何香。
“你休想，就是有钱也不借给你！做梦吧你！”何香忽然觉得自己以前是瞎了眼，怎么会觉得他好。
何玉生脸色铁青着，拳头紧握，
“臭娘们儿，嫁给有钱人就了不起了是吧？把我以前的好都忘了是吧？”
说着话就用两手掐住了何香的脖子，何香不可置信，他居然青天白日就敢这么做！
何香拼命挣扎，可是缺氧的大脑逐渐意识模糊……
意识模糊时，她仿佛看到了那个魁梧的身影，啊啊的愤怒声，还有拳头的声音……
“啊、啊！”何香慢慢睁开眼睛，看到了罗广宗用手轻拍自己的脸，焦急的呼喊她。
何香看着眼前的男人，忽然伸手抱住了罗广宗，趴在他宽厚的胸膛里大哭起来，广宗呆了呆，笨拙的用手轻拍何香的背，他知道何香肯定吓坏了。
他心里懊恼的很，这男人看着就不是个好人，幸好他一直注意着他俩，要不然真的要出人命了。
他还懊恼刚才那两拳不够重，不过也够他受的了，下次看他还敢欺负何香，这么想着，不仅抱紧了何香，他心里打定主意，以后一定好好保护她，不能让她受一点伤害。
尾声
“广宗，我有宝宝了！你要当爹啦！”何香趴在广宗耳边说道。
罗广宗呆立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激动的抱起何香转了几圈，
“哎，放我下来，傻瓜，小心孩子！”何香嗔怪道。
广宗连忙把她轻轻放下来，把她抱到床上坐下，把耳朵放在何香肚子上听着。
“傻子，才两个月，能听到什么？”
广宗神秘的笑着，心里说：
我听到他在喊我爹呢！
~完结~
2018.8.2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