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元进这话一出口,竟也未教王婉儿慌乱,似乎早在她意料之中,只见她轻轻推开刘元进敬来之酒,嫣然一笑,娇声说道:“陛下连这国号都没想好,像样的龙袍也没有,这还名不正,言不顺的,怎么教臣妾放心跟着陛下呢?”刘元进哈哈大笑,将这杯酒一饮而尽,说道:“好!好!朕明日就召集群臣,去议这事。”王婉儿也跟着酌了一杯酒,故作哀怨说道:“只盼他日陛下后宫佳丽粉黛如云之时,莫忘了臣妾,臣妾也就心满意足了。”刘元进听罢,心花怒放,二人又是痛饮一番,是夜至醉方休。
次日刘元进召集了众人,除管崇前夜遭挫,郁闷至极,称病不来之外,义军中一干主力将领悉数到场。待刘元进提出意欲称帝之事,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王婉儿是提议之人,极力赞成自不在话下。鱼蔓云只欲找杨广报仇,谁做皇帝于她来说毫无干系,她也就无心过问此事。唯独杨玄瑛心中甚是不快,当初他兄长与李密,一个楚公,一个蒲山公,都是自北魏以来的世袭贵族,这等出身,甚至不输先主文皇帝,可起义之时也未觊觎大位,哪知刘元进一介草民,稍稍得势,便就急不可耐地僭越称帝,如今再想自奔了义军以来,所见所闻,不正应了洛阳龙光门外樊子盖那一袭话:“那些所谓豪杰,不过乘火打劫之辈而已,你道他胸怀天下,又怎知其不是一己私心,他日真若事成夺得天下,没准比当今圣上更是不如!”无奈寄人篱下,杨玄瑛也不想去泼刘元进冷水,她只是暗中叹了一口气,却缄默不语。
不过除此之外,在场人中,还有朱燮亦是极力反对,他当即上来说道:“大哥当初起义于吴郡,为的是伐暴讨罪,解民倒悬。如今大江南北仍是水深火热之中,大哥却急着称帝,恐怕有失民心。”刘元进说道:“如今我军连战连捷,声威今非昔比,且江南大局将定,若是建制开国,则名正言顺,怎会失去民心。再说江南本就南陈遗民居多,若知有望复国,必是大快人心。”朱燮驳斥道:“如今各地反王十余路,却均无称帝之人,若大哥此时称帝,必让隋帝倾巢而来,还望大哥三思。再说此次攻打宣城,小弟思来想去,总觉其中有些蹊跷,王世充携淮南军不战而去,未必就是望风而逃,大哥此时当安抚民心,巩固战力为上。”
其实刘元进最担心的也是这称帝后,必会引得隋帝亲来,不过此时堂上其它诸将却尽是些目光短浅的粗俗之人,一听刘元进要称帝,便想着自己便是个开国元勋,少则可拜个将相,多则能封个王侯。这些人穷困潦草出身,深知若是错过了这个机会,今后就是再努力打拼一生,可能也就是个马前卒,最终草草殁于荒野之间,故此众人一看这份功名貌似垂手可得,又有谁去在乎它只是水月镜花,于是众人纷纷响应刘元进,为其叫好。这翻阿谀逢迎直教刘元进如坠云雾,头脑涨热,哪还有半分冷静,他得意忘形说道:“朱老弟多心了,安抚民心,巩固战力与开国称帝也不矛盾。况且你看兄弟们这热情,称帝之事亦是众望所归,势在必行。”朱燮见刘元进心意已决,知道再劝无用,一气之下,甩手离席而出。此刻杨玄瑛也着实看不下去了,便推脱自己身体抱恙,与朱燮接踵而走。
朱、杨二人一走,堂内所剩之人,已是众口一词。刘元进又与众人商议起开国登基具体事项。大伙一致赞成于会稽山封功受禅,毕竟会稽山乃越中名山,夏禹封禅开创的不仅仅是个王朝,更是整个华夏文明开端。再论到国号,人多口杂,有说效仿江东孙氏,建国号吴的;有说春秋吴为越亡,而义军也是自会稽南阳大捷反守为攻,称越更吉利一些;有怀念亡陈,说该复辟陈国的;有说大禹也是受禅会稽,该称国号为夏的;还有说刘氏与汉室同姓,称汉更好。众人七嘴八舌,各抒己见,每个都说得的煞有介事,教刘元进也拿不定主意。然开国建制,又岂至此,远不是披上龙袍,坐上龙椅,喊个响当当的国号,就算皇帝。而其年号、定都、官制、历法、礼乐等均需一应具全,可堂前诸人都是草莽出生,连大字都不认识几个,说起这些事更无头绪,只得扎耳挠腮,面面相觑。众人于殿内乱哄哄争了一日仍无结果,刘元进只得先遣人往会稽山搭建封禅台,同时赶制龙袍已备登基之用,至于其他之事则改日再议。
眼见天色已晚,刘元进遣散众人,也是他想着自己黄袍加身,万人伏于面前高呼“万岁”模样,荣尊至极,不禁心驰神往,浮想联翩。想到兴奋之处,刘元进有些陶醉忘形,就把王婉儿唤来,命人取了酒水,又于殿中畅饮起来。二人杯觥交错之间,眉来眼去,你一句“朕”,我一句“臣妾”,俨然一副后宫浮靡模样,闹得好不甜蜜快活。王婉儿本非中原人士,可在江南也待得久了,此刻竟也学着刘元进操起一口呢哝吴语,再加一身柔情媚态,风情万种,更是教刘元进如似神魂散游九天,飘然欲仙。
可就在两人喝到兴头上之时,忽然管崇手持一柄大刀,气势汹汹闯上殿来,怒声喝道:“皇上皇后好不快活,大哥眼中可还有我等兄弟情谊!”语声如雷贯耳,直把刘、王二人惊得将杯中之酒尽抖洒于地。待到刘元进镇定下来,恼那管崇搅了好局,正要开口骂人,王婉儿已斟了一杯酒走上前去媚声说道:“管大哥来得正好,小妹正想向管大哥陪个不是。”管崇哼了一声,说道:“你这妖女,乱我军心,毁我兄弟情谊,今天爷爷先砍了你再说!”话音未落,大刀一挥,劈头就往王婉儿眉心斫去。王婉儿惊呼一声,一个侧身,闪过管崇这一刀,又回身一跃,已落到刘元进身后,甚是委屈说道:“小妹诚心向管大哥陪个不是,管大哥为何还要如此咄咄逼人。”管崇“呸”地一声,一个箭步跃上前来,撩起大刀,又要劈来,刘元进猛然喝道:“管崇,你闹够了没有!”说着他起手一扬,将手中酒杯重重掷了过去。管崇只想去劈王婉儿,怎料刘元进突然间掷杯而来,一个躲闪不及,铜杯已砸在他额上。
也是刘元进有些微醉,又被管崇撩上气头,这出手也就不知轻重了,这一下竟教酒杯敲破管崇眉头,直磕得他眼冒金星,头晕目眩,额上鲜血便溢了下来,立刻惹得双眼迷红,看不清东西。而这朦胧之间,忽然仿佛依稀又见当初二人为避辽东兵役,一同于吴郡亡命揭竿,斩杀郡守,夺路而出;东天目中开山立寨、钱塘水畔妖星坠地、浮玉寨内歃血起义、吴会二郡驰骋拼杀、北固山头豪言壮语、长江水上五雷破敌,可其间彼此手足之情,生死之交,却宛若经年隔世,早已幻灭于前尘,立时教他胸中一番雄心丹志,似凄然花落,如飘渺梦散。难禁悲从中来,拊心泣血,神魂崩溃,一腔热泪夺目而出,管崇昂首仰天长呼道:“妹喜亡夏,妲己亡商,褒姒亡周,前朝南陈,亦亡于张丽华,可怜吾浮玉寨竟也要亡于一个妇人之手!”说罢他竟横刀往自己脖子上抹去。
刘元进刚掷过酒杯,见砸得管崇头破血流,心中有些后悔。可他还不及回过神来,乍又见管崇刎颈自裁,刘元进失声惊呼,赶紧上前制止,却为时已晚,银芒一闪,刀锋掠过,满腔热血飞溅而出,扑面而来,洒在刘元进脸上,却如沸汤一般灼裂皮肤,直痛心底,也教他猛然酒醒过来,再定睛细看,管崇怒眼环睁,尽透愤恨,死不瞑目。刘元进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张口结舌,重足而立,惶恐难安,手脚无措。
管崇之死状,骇目惊心,出人意料。王婉儿花容失色,直呆立在那。但很快她便定下神来,缓缓走上前去,颤颤悠悠拾起管崇把柄大刀,用衣袖一抹刃上鲜血,又盯着刀锋说道:“怎料管大哥会恨小妹如此之深。管大哥枉死,小妹难辞其咎,今愧对义军兄弟,亦无颜留在此处,就以小妹之血来还此孽债。”说着她竟也转过刀锋,往自己脖子上抹去。
刘元进刚刚失了一个兄弟,惊魂未定,骤见王婉儿也要自刃,他连忙跃上前去,总算眼疾手快,赶在前头夺下了王婉儿手中大刀,又说道:“此事与王姑娘无关,王姑娘不必自责。”王婉儿轻声泣道:“若是传了出去,说大哥为了小妹逼死自家兄弟,大哥又如何于江湖上立足?小妹还是离开为好,也免得让人说成妖女魅惑大哥。”刘元进稍稍镇定下来,又望着管崇尸身思量许久。毕竟管崇已死,此事一旦张扬出去,他这个义军统领怎还做的下去,想到此处,恶向胆边,却又难堪心中愧疚之意,他不禁双目盈泪,抽泣着自言自语说道:“是大哥对不住管老弟,若有来生,大哥还认你做兄弟。”说罢,他一咬牙吞去悲泪,声色俱厉喝道:“逆贼管崇,罔顾兄弟情谊,私通隋敌,欲取我首级去江北献降,我无奈之下才将其斩杀。既然管崇业已伏法,此事也不再追究,念及昔日兄弟情谊,留其全尸,就将其安葬了吧。”这正是:
三毒骤断手足谊,六欲化魔铄坚金。
都道红颜似祸水,谁咎贪嗔昧人心。
管崇突然间投敌叛变,事败身死,一经传开,在宣城内一石激起千层浪,义军兵将私下里说三道四,满城皆是流言蜚语,惹得众人疑神疑鬼,惶惶思变。此后又有人在管崇住处搜出一封号称由其所书的通敌密函,这才算勉强堵住了众人之口。不过此事前因后果甚是诡异,又来得突然,已教义军士气大大折损。刘元进做了亏心之事,数日来也一直诚惶诚恐,如坐针毡,寝食不安,故这称帝之事只得暂作搁置。可又在这节骨眼上,沿江探子来报,王世充率淮南军卷土重来,趁夜渡江江夺回芜湖港,并南下往南陵方向过去,看样子是打算攻宣城了。
刘元进得知王世充前去南陵,大敌当前,他也只得收拾心情来迎战王世充。众人于宣城一番军议,打算借着此前攻宣城之余威,由刘元进亲率主力前往南陵应战,鱼蔓云另领一路人马,悄悄前往芜湖港,截断隋军粮道与渡江归路,以期籍此一战,彻底击溃王世充。王婉儿自然要求与刘元进同去。杨玄瑛因对刘元进作为略有不满,不愿与其同行,便随鱼蔓云这路人马一起北上。而朱燮先恼刘元进一意孤行称帝,后又觉得管崇之死其中必有隐情,心中不甘管崇死得不明不白,他便自告奋勇留下驻守宣城,名为二路人马打点后勤,实则欲暗中调查清楚这事来龙去脉。
两路大军临行在即,宣城义军中诸将却是同床异梦,貌合神离,军士们亦无当初出余杭、义兴西进之时那股锋芒劲势,琐尾流离,一股颓废之气弥漫于整个军中。当夜王婉儿来找杨玄瑛,两人说道此次出征,隐隐觉得前途确实不容乐观,不禁忧心忡忡,彼此都为对方担忧。两人相互慰籍之后,王婉儿又提起管崇之事,忐忑说道:“管大哥之死,军中众说纷纭,妹妹可曾听到些什么风言风语?”此事在宣城闹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杨玄瑛自然知道王婉儿心中所虑。不过也是先前刘元进于宣城大摆豪宴,心急称帝这些事叫她先入为主,她对刘元进早已是好感全无,这便说道:“事出突然,始料未及,有些闲言碎语也是正常。可浊者自浊,清者自清,姐姐又何必去担忧!?”王婉儿听罢,心中更是局促不安,愁眉蹙额,几番欲言又止。杨玄瑛见状,知其所虑,好言说道:“小妹相信此事与姐姐无关。不过刘元进私心太重,小妹瞧他亦非拨乱救世之主,多半也成不了气候,却苦了那些为其卖命之人。”王婉儿深叹一口气,背过杨玄瑛,走到堂前,抬头仰望,却不言语。
寂寞深空,苍茫幽寥,又见夜色晦暗朦胧,稀星暗淡无光。王婉儿凝思沉默许久,忽有一阵夜风袭来,凄凄啸声宛若鹃啼猿吟,吹起怨切透人心骨,伤人酸悽,直教王婉儿禁不住打了一个哆嗦。杨玄瑛瞧在眼里,便说道:“秋风寒冽,伤人身心,姐姐还是入屋来吧。”王婉儿缓缓低下头去,轻轻叹息一声,哀声说道:“这深秋北风吹得人心凉,不知何日才有南风来暖暖人心。”杨玄瑛本在会稽山中隐居,随鱼蔓云出山无非是心有不甘,可今见义军这番情形,料其难有作为,她心中失望之情,亦如北风袭面,教人通体冰凉,芝焚蕙叹,物伤其类,她这便叹息一声说道:“明年开春,自有南风,只是不知能否熬过这一个严冬,等到来年开春暖风。”王婉儿说道:“听闻妹妹也习过道家阴阳之术,能观天象,不知可否看看近日风向如何?”杨玄瑛淡淡笑道:“小妹也只是略懂皮毛而已,若说近日风向,后日巳时半应会有二个时辰南风,只盼这风能略和暖人心。”王婉儿听罢长叹一口气,又沉默半晌,方才黯然说道:“你我结义金兰,这一生自是莫失莫忘,不离不弃。可如今只身沉沦无间,寒冰烈火,剑树刀林,亦不教身怀恶业之人脱身,他日若真有幸偿还了孽障,再入轮回,只盼莫要投生于这乱世。”说罢她忽然转回身来,暗自咬牙,拜别杨玄瑛道:“后日风向骤变,妹妹定要自己保重!”这正是:
孽镜台前照往生,悲唶幽途无归程。
魂落身堕三恶道,何处可闻涅槃声。
次日清晨,义军于城中歃血誓师完毕,鱼蔓云与杨玄瑛领了五千人往北奔芜湖港而去,刘元进与王婉儿则着主力三万精利步骑,于外号称十万,进军南陵。此刻据闻王世充淮南军主力不过一万余人,这人数上义军还是占了优势。而义军行进途中,又得前线流星探马来报,王世充将兵营于南陵南部山野,刘元进便于距王世充主营十余里外的南陵北部下寨扎营。此后王世充遣兵马前来搦战,两军小战一次,可义军士气低落,应敌者铩羽而归,虽然死伤人数无伤痛痒,可对义军士气打击却是雪上加霜。
军中上下一副灰心丧气模样,刘元进瞧在眼里,亦是心神不宁,是夜他唤来王婉儿欲再议军事。而王婉儿入帐之时,见刘元进正自闷闷不乐地自斟自饮,她便说道:“大哥这酒恐怕也退不了敌兵。”刘元进唉声叹气说道:“连日来夜夜梦见管老弟化作厉魂,前来索命。如今我军士气低落,这一仗恐怕凶多吉少,真是好一个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王婉儿忽然走上前去,夺下刘元进手中酒杯,严肃说道:“大哥不是隋师对手,不如就此散去众人,罢兵熄火,免得教手下军士与百姓受这无妄之灾。”话虽如此,可就是刘元进肯罢兵息战,隋帝又岂肯放过他。想着当初自天目山起义以来,直至控制江东,意欲称帝,宣城内一番荣华浮上心头,龙袍龙椅曾在眼前恍若触手可得,如何教刘元进甘心服输。再一想到毕竟自己还控制着江东,莫说这里尚有主力三万余人,远胜王世充的淮南军,其身后还有吴郡、会稽、建安等几郡数万人马作后盾,此时言败,为时尚早。想到此处,刘元进猛地一拳重重锤在案上,站起身来,铿锵说道:“当初南阳形势如此恶劣,尚可反败为胜,我乃大罗天玉清元始天尊亲授真命天子,此刻仍占据上风,怎可如此轻易服输!”说罢转头于王婉儿道:“王姑娘足智多谋,应有破敌之策吧。”王婉儿见状,幽幽叹了口气,扭过头去,无可奈何地说道:“明日巳时,五行属火,可用火攻。大哥前去叫阵,人各持茅,籍着北风,因势纵火,可破敌兵。”刘元进听罢,仰天一阵狂笑说道:“好!当初以猛水淹灭了鱼俱罗,今日就再用这烈火烧尽那王世充!”
再说此刻北路鱼蔓云、杨玄瑛二人正前往芜湖港,她二人虽是女流,却都是将门之后,虎父无犬女,自小耳濡目染,亦熟谙领兵之道,故此带起兵来毫不含糊。尽管此前有消息说王世充占了芜湖港后,只留了千余人戍守,其主力尽往南陵而去,芜湖港守备略微薄弱,可谨慎期间,二人行至半途,还是宿营了一夜,派出斥候前往芜湖一带打探,确定并无大将驻守,这才放心于次日早间拔寨而去,准备一口气夺下芜湖,截断王世充的归路。
岂料时至日上三竿,鱼蔓云这一路人马正接近芜湖之时,忽闻大军两侧山丘上鼓声大噪,呐喊声起,不待义军士卒吃惊,左右已有两路隋兵冲杀出来,张弓搭弦,一时间箭如蝗群螟灾,铺天盖地,直吞义军而来。鱼蔓云与杨玄瑛见状,知道中了隋兵伏击,仓促间举起一枪一槊拨挡乱箭。好在两人武艺不俗,枪槊舞在半空密不透风,这阵乱箭倒也伤她二人不得。不过手下军士突然遭伏,惊慌应战,手忙脚乱,却让隋兵射杀了不少。
强劲流箭一阵射过,稍做缓和,隋兵便围着义军冲撞上来。但这边箭雨稍弱,杨玄瑛得了喘息,忙于鱼蔓云说道:“我军中伏,不易于此久战,杀出去为上。”鱼蔓云应声说道:“好,妹妹随我一同往东北去,先脱出隋兵伏圈。”说罢她手中长枪一抖,大声娇叱一声,已率先向隋兵阵中杀去。杨玄瑛也不甘落后,也是四野战鼓齐擂,穿云裂石,铿锵金钺争鸣,回山转海,教她心中又泛出董杜原上那场鏖战惨烈情形,腥弥荒原,血浴苍穹,李子雄箭射五牙战舰、韩世锷力拔六合板城、杨玄感单骑夺路突围,悲歌慷慨,壮气激昂,只是时过境迁,此刻再置身其情其景中,心里竟不知觉地已无当时那种怯弱灰心与伤痛绝望,只剩满身沸腾热血,激起她胸中波澜起伏,心潮澎湃,只见她抖擞精神,提起金槊,迎空一挥,亦娇叱一声,策马紧跟鱼蔓云迎隋军冲去。
杨、鱼二人一马当先,勇往直前,冲锋陷阵,教义军兵将大为鼓舞振奋,群威群胆,亦如猛龙出海,恶虎下山,一鼓作气冲上前去。义军卯足劲势,猛攻隋兵围圈东北,又有鱼蔓云、杨玄瑛二人在左右前头开路,隋兵一时间为其锋芒压制,竟也难以抵挡。未几,此处接战隋兵纷纷退败,围圈硬是教义军给强行扯开一道口子。
鱼蔓云与杨玄瑛冲在前头,刚刚杀出围圈,哪知忽然迎面一人一骑缓缓走上前来,横杵立马,拦住去路。那人一身金甲灿烂,神光四射,夺目耀眼,不正是宇文博,杨、鱼二人见之,同是惊呼一声。而此刻,宇文博骑在马上,倒握金杵,盛气凌人,这模样教杨玄瑛见了,一如当日洛阳城中御龙桥头情景再现,立刻让她心凉了半截。不过鱼蔓云吃惊过后,却策马迎上前去,仗枪一指,冷冷说道:“原来真是宇文将军,小妹还以为认错了人。”宇文博还不忍与之为敌,便说道:“大帅之事,总会水落石出,在下亦答应过定给鱼姑娘一个交待,鱼姑娘又何必投那些反贼?”鱼蔓云哼了一声说道:“当日宁国驿馆,小妹说过,你我终有一日要刀戈相向,届时小妹定不会手软,将军也无需顾念旧情,不知宇文将军可曾忘记。”鱼蔓云这一席话,反道又叫宇文博想起了当日宁国驿馆中香罗萦身,软玉在怀之情形,一时间竟显得有些无所适从。
想那日在避雨台前,杨玄瑛一曲“十面埋伏”能惑得隋兵个个走火入魔,连司马德戡这等高手也不例外,却不能蛊动宇文博分毫,但当下鱼蔓云一句话,竟教宇文博眼神中那一如即往的泰然镇定荡然无存,杨玄瑛不知道宁国驿馆的事,她瞧在眼里,不禁有些诧异。而此刻鱼蔓云见宇文博并不答话,知道他心生犹豫,便说道:“小妹此生誓杀杨广,宇文将军不必犹豫了,尽管放马过来。”说着她提马向前一跃,手起一枪,恶狠狠地直刺过去。宇文博正自迟疑不定之间,乍见利枪刺来,忙举杵相迎,“铿”地一声,正撩开鱼蔓云的长枪,他又说道:“鱼姑娘这又是何苦。”鱼蔓云说道:“杀父灭门之仇,不共戴天,宇文将军要不闪开,要不全力应战!”说话声中,她忽忽地连刺数枪,招招显出她欲报血海深仇之决心,直指宇文博要害而去,丝毫不留余地。
面对鱼蔓云一番攻势急如暴风骤雨,宇文博也无可奈何,只得举起金杵将其一一化去,却迟迟不还招,显然是处处让着她。杨玄瑛在一旁看了,满心不是个滋味,毕竟洛阳城内,断云峪下,宇文博与杨玄瑛交手之时,都是步步紧逼,伤人破阵,毫不容情,这心底妒意一起,不禁教她黯然神伤。也就此时鱼蔓云转头于她说道:“妹妹愣着做甚,还不来助阵!”杨玄瑛闻言方回过神来,四周铁马金戈轰烈之响依旧,才知眼下仍在你死我活的沙场之上,若不逼退宇文博,根本无路可去。于是她一咬牙,挺起短槊,只指宇文博,纵马向前跃入战圈,便夹击宇文博而来,三骑人马,立时斗作一团。宇文博本就无心接战,金杵挥动,只是护住自己,挡开两人一枪一槊。转眼三人斗过数十回合,鱼蔓云与杨玄瑛仍未讨到半分便宜,不禁都是暗自心惊,若非宇文博未尽全力,恐怕她二人早已落败。
三人还走马灯一般打得难舍难分,而这边义军突围遭阻,又被隋兵围上前来,首尾夹击,隋兵枪阵亦是将义军割散开来,一一击破。眼看义军落败在即,可眼下合力仍难将宇文博逼退,鱼蔓云与杨玄瑛甚是心焦,却也无计可施,只得眼睁睁看着大势颓去。尽管如此,可鱼、杨二人手下仍是丝毫没有减缓,左右两骑紧紧缠在宇文博身旁,一枪一槊,此起彼伏,呼啸而来,若狂风恶浪,迅电奔雷。
鱼、杨二人越打越急,越战越勇,宇文博明白她二人不会轻易就此收手,亦觉再纠缠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他猛然一挥金杵,向前扫去。此前鱼蔓云与杨玄瑛轮番连攻,宇文博都只是一味接招,如今突如其来得还了一招,教她二人都是大吃一惊。宇文博杵重力沉,她二人都是见识过的,如何敢去硬接,两人双双纵马向一旁闪去。可宇文博这下看似凶猛骇人,却是徒有其表,有华无实,不折不扣的一个虚招,一将她二人迫退,宇文博立刻就收回了金杵。鱼蔓云与杨玄瑛被他一击逼退,刚刚站定,正欲冲上前来再战,哪知宇文博竟然跃出战圈,叹息一声说道:“不必再打了,芜湖港落于谁手,根本无关战局,二位姑娘要不要去,自行决定,在下亦不会再阻拦。”他说罢挥手示意,远处金声即鸣响起来,宇文博调转马身,背着她二人,头也不回地离去,这正是:
风月一场债,爱恨两交织,
儿女情长处,英雄气短时。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