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峰哥,你说说为啥分别都是在秋天呢”,二零一六年十一月,学校红砖绿瓦的古风依旧。国华搭在我肩膀,用挽留一首歌的方式询问我。
“不知道,可能秋天比较悲凉……”,一时语塞,多半是在徘徊中目送一个个伙伴离开:海南、深圳、东莞、佛山等成为新的发展地方,尔后零零散散地通过视频聊天记录各自的生活和心情。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同年三月到六月,阿辉穿着红色裤衩,左手拿着一把破木吉他,右手拨弄余弦的声音弥漫了快一百天。接着我们几个跟着他哼唱下来,朴树的《送别》常常出现在梦里,有时候醒来发现他们在玩撸啊撸便又心安地去睡了。
我们那个时候正忙于写毕业论文以及找工作的阶段中,生活过得一塌糊涂。从苦逼的实验室生活逃脱出来,仿佛野兽出笼一般,睡懒觉、暴饮暴食、打游戏,衣服袜子三天不洗情况数不清。
用一句话概括临近毕业的我们八个人,便是“在宿舍穿裤衩做自己谈人生,出了门打上领结修边幅胸口别'985'招牌养自己”。
02
那个时候所谓的浪漫,便是各自把女朋友的名字写在自己的研究生毕业论文致谢部分,然后答辩的时候把女朋友请来现场,用加重语气的方式念出她的名字,然后全场的人齐声鼓掌。有些人后面变成了笑话,有些人后面变成了神话,而这些所谓的大胆告白,都是美好的青春,至少那会值得赞扬。
“如今我们深夜饮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
当深夜看到街边烧烤喝到撕心裂肺的情况,不禁想起那会在中大北门喝酒吹牛逼的日子,常常喝酒喝到哭,嚷嚷地说自己还行,然后碰到酒杯淋湿他们的样子,我再也看不到了。
每次我们深夜喝完酒后,走在大街上都会啃着冰激凌,又把冰激凌涂抹在各自的衣服上。有时候一句“草泥马”打破夜色的安静,相互追着各自的身影盲目扑去。然而累了的时候,走一步堵一步再扶一步,最后横七竖八地倒戈在烧烤店里、校园道路、草丛里、楼梯里睡会觉,和外面的流浪汉没有什么区别。
晚上嗨到宿舍常常是凌晨四点多,洗完澡是五点,而第二天早上九点人模狗样地准时去实验室报到,搭起反应架起柱子和导师汇报研究工作,这差不多是我们糜烂而又认真的研究生生活。
03
时光机回到研究生复试的四月份,林徽因有一句“你是我的人间四月天”,讲述了四月份相遇的美丽。
一个男孩穿着黑衣服戴着小眼镜,手里捧着一份面试资料在翻看。看似很认真的一个小伙子,无聊排队的时候说到“苍老师”三个字的时候,他立马把资料丢到旁边,手舞足蹈地把袖子撸到肘间,像一个行业人士一样地讲着那些年他的那些激情青春,仿佛此刻他忘了待会的复试面试。这个机灵的小伙子,便是国华,也是我们八个里面最能够喝的。有时候稍微逗乐他一下,他笑起来眼睛就像瞎了看不见,然而真正地无比灿烂无比阳光,没有丝毫地假意应付。
我们八个结缘于二零一四的夏天,新生群燥热,大伙火急火燎地各种搭讪,完成新学期就谈恋爱的故事。四月面试,五月录取,六月注册,七月来导师实验室报到。
由于小学期八月才开始,学校不给住,我们在外面几个人租住了一个小房间,塞了四个人。香菇是最早联系我的宿友,磨磨蹭蹭地在一个破集市上面找了一间月租人均四百多的房子,有时候天花板还会漏水,热水器晚点出来的都是尿性的冷水,上下铺摇摇晃晃,被子席子洗漱拖鞋等日常用品都得自己去买回来。
然而就是这样的简陋环境,住着我们畅聊科研梦想的人,从两个人一直增加到五六七八人。有时候挨着洗衣服,讲着“人丑就得多读书”的段子,以及学校哪些师妹长得好看的地方,再到无聊的时候双脚桶一下“睡在我上铺的兄弟”。
白天准时去实验室做实验,中午便在那些一个盒饭卖十块钱的地方逗留,换来换去都是“穷限制了我们的欲望”,偶尔掏点腰包买几瓶可乐喝来喝去。晚上便是拎个西瓜或一袋葡萄或几根绿豆冰棍回去犒劳宿友,打开门他们毫不客气地搜刮完毕,然后自己像喂自己孩子一样对他们表示父辈的关怀——吃得下都是好事,孩子们吃吧!
04
再到后来,小学期开始了,我们把不是在假期奋斗科研的人调换了一下宿舍位置,我们几个哥们又住在了两万一平的偌大校园宿舍,又成为了真正的宿友。
在冬天可以披着被单看电脑的是香菇,在每次入门都要脱口一声“Bitch”以显示被科研蹂躏不堪的刘辉,以及天天把两排牙齿笑在眼镜框以外的春饼;又或者在四季里穿着拖鞋走在美丽校园的海南仔国华,在每天早上晚上都要在群里逼逼没完没了的XKP,还有笑起来像日本男优版本的高智商河南加腾猛,以及仍在“人丑多读书”徘徊的野猪宗文。
他们自动构成了一个动物园体系,我像看管他们日常生活的宿舍舍长。偶尔丢点香蕉水果,他们态度友好喊我哥;偶尔提着田螺啤酒,他们卑躬屈膝地喊我爸;偶尔介绍善良姑娘,他们紧挨拼凑地喊我干爹。大概就是这么一群傻逼式的朋友们,给了我一个在外很温馨的家。
我们几个在大课堂上坐满一排,把别人挤兑到别的地方听课,偶尔点名的时候帮忙应一声到。
记得Vincent教授在英语口语课上提问了性问题,全班都尴尬地低下头,唯独我抬头看到了月亮,不,是教授不怀好意的样子。“你说说一下性教育吧”,我一脸茫然地像根木头杵在教室课堂上,接受着全班人笑而非笑的期待表情。
回头看了那几个呆瓜宿友,看到他们仿佛在嘲笑我一般,我便回了一句“宿友是最好的情色老师……”,外教哇了一声,“哪些是你的宿友呢?”,然后我挨个儿地指出他们的位置,于是他们起来回答我便可以坐下去笑话他们了。整节课他们很尴尬地完成了外教的问题,而下课后大伙一下子就知道我们是个同宿舍的。“我不认识他”,几乎他们异口同声,至今想起来忍俊不禁地发笑起来。
而我们最喜欢晚上九点半的课程,不是因为博导们讲得多么精彩,而是晚上七点到九点半都不用去实验室干活。
下课铃声一响,三下五除二地背包和开锁,我们骑着二手淘来的自行跑车,偶尔会载一个还没有车的人,在悠悠扬扬的湖边绕着校道走一圈。看到好看的美女我们都会回头,看到背影杀又忍不住吐槽,然后沿着北门的出口去下馆子,买醉、吹牛逼、谈人生、聊科研、聊女人等,然后情到深处抱头大哭。
05
我们八个差不多是酒肉朋友,但也是铁打的兄弟。每个人都有一大堆优点也有一大堆缺点,譬如高雅的时候大谈诗歌历史,庸俗的时候一起讲荤段子,没有什么时候比那会读书过得真实。
“我亲戚养得鱼一条三十万,承包一个池塘……”,香菇像沉浸在自我中无法自拔。而等我们下次再问到他那条鱼的时候,从几十万到十万到几万再到几千块,直到后面我们形成了共识:香菇的话,我们连标点符号都不信。
我们总是在怀疑和挑逗的态度里,把香菇当做黑话题的开始,为此他女朋友潇潇常常吐槽我们:老是黑香菇这样好吗?而我们都是低下头接受嫂子的训斥,过后又继续黑香菇——香菇本身自带自黑bug,与生俱来的。
火锅英雄差不多也是可以形容我们,因为我们周末大部分时间都会在宿舍整火锅。为啥我们都在宿舍吃火锅而不去狂各大店狂吃,一个字“穷”,两个字“很穷”,差不多限制了我们的去处。
我们连桌子都没有,每次都是中午饭时间在春晖饭堂抱着一堆报纸回宿舍,然后平铺开来,无论春夏秋冬也无论冷凉温热,都坐在报纸上完成火锅仪式,无人抱怨。
胡吃海喝地每个人都做到了,因为动了筷子就算份子钱,对此我们都缄默不言。
几个大男生提着袋子到菜市场挑货源,和阿姨讲价还价,什么青菜来一袋肉丸来几斤等,再或者就是提两箱罐装哈皮到宿舍。
黄瓜哥春饼酷爱鱼腥草,香菇每次都爱点几个蛋,科研帝啊辉钟情养肾补品淮山,海南仔特爱鱼皮豆腐串,剩下的我们几个几乎什么都吃,没有啥挑剔。
到了宿舍有人负责洗菜,有人负责调料,有人负责打扫卫生,有人负责清洗碗筷等,我们都特别懒但在吃这块都相当地勤劳和要命。
这个过程有音乐开到最大声带感在震,也有安静地聊着忧伤的失恋故事在耳畔哭泣。
06
偶尔我们吃饭时间经过兄弟的实验室,都会上去看看他们各自做了啥,又或者在苦逼的日子里是否找到了值得的东西。然而多数情况下是捣鼓不完的实验,要么看到他们刚刚好过柱子,要么看到他们拿着油浴锅搭反应。
因此在无聊的科研日子里,我特怀念我实验室的低音炮。隔壁实验室是阿辉在捣鼓化学反应,而我在这边将音量调到很大再做实验。
阿辉是爱好音乐的屌丝男士,他常常会趁导师不在的时候跑过来和我嗨歌。有时候把扫帚当吉他在那里有模有样地弹起来,唱到深情地时候他常常忘了这是在苦难辉煌里的实验室,自我骚动起来都是难以接受的青春。
记得有次S师姐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怒吼了我们两个:唱什么唱!吵死人了!然后摔门而去,阿辉瘦小的身板仿佛被那草原声音击穿,吓了自觉地退了好几步,刚好碰到了后面的冰箱。
打那次起后,阿辉再也没来实验室嗨歌,而我也删除了音乐播放器,无聊一般地继续自己的课题研究。
07
我们从这里的一扇窗一扇门认识,离开都是走不回的漫步人生路。
磕磕碰碰地走了一场梦,仿佛下雨的季节都有小酒馆干杯的声音,一杯干了季候,一杯干了往生,一杯留在了明天。
喝酒最有趣的地方,应该是看XKP和香菇这一对本科校友互相砍酒。他们明明酒量不行,却又互相不让着谁。当然这个过程我们几个看客也是在挑逗他们,像养着两只蟋蟀放在药罐里玩一般。
其中闹笑话的一次是XKP输了一瓶酒,他拿起酒瓶的样子就开始吹瓶,有如倒灌的瀑布逆流到喉咙里,整个过程维持了38秒,仪式感十足。但当凯平放下手中的啤酒瓶的时候,我们才知道他只抿了一滴,于是38秒一滴弟的传闻便在整个化学系传开来了。
而最不敢冒犯的便是加藤猛,喝酒里面最会算色子点数的高智商人便是他了。很多人害怕坐在猛哥旁边,除了不怕死的海南仔国华外。猛哥最惯用的招数,就是食指加中指夹杂着来,在空中稍微蜻蜓点水一挥,酒窝的地方稍微一动(略显奸诈模样),手指指向之处必然让别人陪酒陪到哭。
而最喜爱猛哥黯然销魂手势的,当属凯平无疑。XKP像崇拜酒王一般崇拜猛哥,每次猛哥指向他又对他笑的时候,他像春天的猫一样发出软绵绵的声音,至今回忆起来都想把酒杯碎在他头上,因为实在是辣眼睛操作。
总而言之,酒桌上千姿百态,好在我们不劝酒,不想喝了陪着吃菜便行。
吃菜吃得最多的便是黄瓜哥春饼,因为他每次必点韭菜(据说另外一个学名是“太太乐”)以及酸溜黄瓜片,这两样东西差不多是他吃完的。“哎呀,补肾,真好……”,两排白色的牙齿挂在镜框外,嘴皮像外八眉毛一般撑开。黄瓜哥总是能够把一切好吃的东西和补肾扯在一块,吃生蚝补肾、吃板栗补肾、吃淮山补肾,就连喝白开水他也觉得是在补肾。
关于是否真的补肾,但我们真的酷爱吃蒜蓉烤生蚝。有时候小北门会卖湛江生蚝,十块钱一盒,里面有五个。记得最逗的一次,便是我们几个在宿舍嗑瓜子花生,黄瓜哥突然冒了一句,“我看到香菇买了两打生蚝,打招呼不应我,从小北门背着书包骑车就不见人了……”,然后全宿舍安静了一秒,接着扑通地大笑了起来。
而小甜甜宗文是最娘炮的一位(可能我们太过于阳刚了),当年读研刚到学校报到,他约了我和国华在一家小北门的甜品店吃甜品。
我们讲了在那个夏天网络认识的故事,在空间各种各样的点赞和疯狂评论。我们开他玩笑,喊宗文为“小甜甜”,以为小文同学会反抗这温柔的代号,却没想到换而为之的是他的欲罢不能,其实是自我陶醉。除了性格和眼神带着迷骚,其他方面都算挺不错的。
记得有次生活窘迫,“小甜甜,借我两千块周转一下,下个月学校发救济粮再还你”,小心翼翼地把文字编辑了一遍又一遍发了出去。结果屏幕弹了一句话,“好,微信还是支付宝?”,爽快而耿直地不需要代入任何调侃,便这般坚决地把钱借给了我,而且从来没有提有关于还钱的字眼。
“不亏我当年在江边喊你小甜甜……”,打完这句话我便吐了。“滚,别恶心我……”,小甜甜便跑去江边跑步了。
08
往后的日子,差不多是这么一般美好而又一遍一遍地浪着。学校发钱的时候我们会去大吃一顿,打的飞过去各种各样的嗨歌吃饭,啤酒要至少是百威级别的,吃饭的环境一定要优雅,且不吃自助餐(因为那样会降低我们的品味)。而没钱的时候,就在路边摊撸串,在瑟瑟的风中咬着硬邦邦的辣条,开几瓶便宜的啤酒互相干着,连着单薄的衣服,摩挲抖腿制造热度。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我似乎又看到阿辉在冬天里再次弹着吉他,仿佛告别了过去的一切、如今的一切以及草拟的未来。
曲终人未散,下一个天亮的幸福,就是我们围在兄弟的喜宴上。酒杯交错在一起的声音,那将是我们最由衷的祝福,未来一切都美好,此生不再谈别离。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