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回
金宝眼睛不看符太后,符太后心里却在好好打量她。虽说是亲姐妹,是亲姐妹才专找那心窝子里面踢呢!眼看着国将不国,自己这太后的命运急转直下,眼前这小姑娘心明眼亮早给自己找好了下家。这夜半三更陪她前来皇宫的德秀公子,那就是要替代自己儿子太子之位的人啊!聪明反被聪明误啊!以为可以按一个自己人到泽群身边为自己谋划、为自己所用,没想到人家早已打定主意做自己的主!一招失算、满盘皆输!
除了尊贵浮华的身份地位,更使符太后妒火中烧的是,眼前的小符妹妹将会穿上凤冠霞帔、堂而皇之的成为英俊少年的太子妃、美娇娘!而自己,年老色衰自毁身价居然委身于一个假太监!
符太后的脸越来越红,拳头越攥越紧!虽然她的口中一言不发,然而她浑身的骨头都发出崩裂的响声!
“家姐,你不舒服?”金宝关切地问道。符太后这才勉强笑笑,“没,就是乏了。你也知道,这些日子劳神的事情实在太多。熏薰香,方能放松片刻!傻妹妹,你还是小,这堂堂的皇宫里哪能用普通的麝香?”说着,端起一杯雕刻蟠龙云纹的玛瑙茶盅,沁了一口香茶。
金宝诧异道:“那是什么香?”符太后笑了笑,道:“名字絮叨的很,叫做是桨声灯影夜酣香,据说是隋炀帝在观音山迷楼所用。”
金宝想,这隋炀帝乃荒淫无度之昏君,如今怎能用这样的不吉之物?
当初隋炀帝三下扬州,在扬州建行宫无数,观音山的迷楼即其中之一。他在长安豪华宫殿闲置不用,而在扬州新建宫殿,以作他吃酒淫乐。迷楼新宫,深幽曲折,机关重重,千门万牖,人入其中,就走不出来,隋炀帝叫大臣选了一百名美女,他每天换一个,整天迷恋于酒色玩乐之中。
又闻在那迷楼里面有那佞臣献御童女车给隋炀帝。车之制度绝小,只容一人,有机关处于其中,使女子手足纤毫不能动。帝以处女试之,极喜。又献转关车,用挽之,可以升楼阁如行平地。车中御女则自摇动,帝尤喜悦。再献百尺春宫画于迷楼,隋炀帝御女于其中,纤毫皆入于鉴中。
然而好景不长,隋炀帝被部下杀死在江都宫中,后葬于雷塘,后人在迷楼的故址上建了“鉴楼”,此楼现仍在观音山正殿之西。
这都是世人皆知的旧闻,难道家姐不知?金宝转而问道:“家姐何必劳神呢?听闻新皇称帝之后,仍会奉家姐为太后,不然于理未安,于臣未忠!这两句话都是我亲耳听来的!家姐不必担心!”
金宝这两句说确实说得入耳入心,可是转念一想,难道不是掩人耳目的虚情假意?自古以来,兵变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除掉前朝皇族,政治屠杀。难道横刀立马的泽群会为自己破这个例?
“尽我一生,尽你一生。”就在这个寝宫、就在这个位置,泽群面对眼波流转、媚眼如丝的太后连眼睛都不眨,然而,他确实说了这句话,掷地有声,余音绕梁!“尽我一生,尽你一生。”泽群逆贼,你可还记得你对哀家的承诺吗?
但是,符太后只能在心里纠缠权衡,表面上澄静如水。“小妹,这么晚你为何事而来呢?“
金宝不想再耽误时间,单刀直入道:“家姐,花蕊夫人眼看就不行了,只等着千年人参救命呢!世宗走后,您每天烧香拜佛,一定知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道理!又或者,就权当卖新皇一个人情,大家都知道在新皇眼里花蕊夫人是怎样的重要!“金宝焦急地等待着太后的回应,早已忘了礼数,手紧紧上前握住符太后的手腕,眼睛闪闪发亮。
符太后腕上的镯子被金宝紧紧握住深深陷进肉里,疼!逼我是吧?你们都逼我!符太后的眼睛渐渐冒出血红的瘆人颜色,她忽地一下甩开金宝的手,一下子站立起来,金宝被这突如其来的剧烈动作掀翻在地!
符太后俯视金宝,直指她的鼻子大骂:“下作浪蹄子!没有我,你能攀上大将军府?没有我,符家上上下下早就崩塌了!现在,你符金宝看我走了颓势了,赶着踩着我的尸体往上爬,对不对?我告诉你,未必!未必能如你所愿!未必能当上太子妃!你以为哀家是谁?你以为凭谁都能穿上凤冠霞帔母仪天下!做梦!”金宝万万想不到,平日里威仪万千的姐姐居然能疯狂撒泼到这个地步!
几个宫娥悄悄避讳走了下去,“都给我滚回来!”符太后冲宫娥们大喊。“我和太子还没被勒死呢!你们该当差当差!让你们收尸时再跑也来得及!新皇还有金果子散给你们吃呢!”
金宝收了泪,自己个儿爬起来,快步走了出去。
金宝刚刚走出门口,没想到,七岁的小外甥正在偏僻的角落里等她!“金宝姨!你怎么哭了?”金宝忙蹲下,笑着含泪哄外甥:“乖,金宝姨不哭,你也不哭!等金宝姨再做个精巧的玩意儿给你!比那个玻璃吸水的小鸟更精巧、更好玩!好不好?”
小太子一只手搂住金宝脖子,亲了一口:“金宝姨最巧了!那就再给我做个童子抱鱼官灯吧!去年十五上元节,金宝姨给我做的那个灯就最漂亮!连母后都夸这世上在没有金宝姨那样的巧手了呢!”
金宝听了一阵酸楚,然而仍然用力点点头,说道:“放心,今年上元节金宝姨一定给你做个最精巧的官灯!自此以后,每夕皆然!”
小太子也用力点点头,然后,从背后拿出一个金色小包袱,道:“金宝姨,这就是你要的千年人参!我刚偷听了你和母后说话,特意从母后专门放药的小柜里偷来给你的!”
金宝听了,眼泪顿时落下,眼前这个小人儿,懵懵懂懂,肉肉呼呼,可亲可爱,至真至纯,他如何知道自己承载了多少繁华与衰落、纵横与彷徨?金宝发誓,一定要保护他们母子平安!哪怕一生悬命,拼了!
金宝到细药库门口唤了德秀出来,德秀问道:“得了吗?”金宝看王昭远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赶快拉了德秀的胳膊,说道:“再想办法吧!快走!”
二人片身上马,刚出皇城,金宝紧紧搂住德秀的手悄悄伸进自己的怀里,将千年人参塞入德秀的腰带之间。德秀转头问道:“得了?”金宝笑着嗯了一声,紧紧抱住德秀,安心地悄然睡去。
马蹄声碎,催人入梦,更何况是一个大费周章之后圆满功成的梦!然而,她终究不能料道,当她睡得心安,马儿开始慢下脚步之时,德秀却在这无人之境,悄悄将那千年人参的包袱,扔在了夜半无语的护城河里。
臣闻古者有野叟独歌舞于盘石之上,人询之曰:”子何独乐之多也?‘叟曰:“’吾有三乐,子知之乎?‘’何也?‘叟曰:”人生难遇太平世。吾今不见兵革,此一乐也。人生难得支体全完。吾今不残疾,此二乐也。人生难得老寿。吾今年八十矣,此三乐也。梦中,金宝也乐了。她紧紧地靠在德秀的背上,沉沉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