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的雨丝斜斜掠过实验楼斑驳的红砖墙,我站在三楼拐角处,望着那扇墨绿色的铁门。门牌上"化学实验室"几个鎏金字已经剥落,像被时光啃食的鱼骨。钥匙插入锁孔的瞬间,2008年的蝉鸣突然在耳畔炸响。那时我总坐在第二排靠窗的位置,看林夏用铅笔戳程野的后背。转学生程野有副冷白皮囊,校服领口永远敞开两粒扣子,露出嶙峋的锁骨。他总说实验室的盐酸味像林夏家的酸梅汤,惹得林夏追着他满教室跑。"小心!"记忆里的尖叫与现实重叠。我的手一抖,钥匙串叮当坠地。循声望去,走廊尽头站着穿藏青制服的校工,怀里抱着的档案袋印着"2008级实验班"。雨水顺着发梢滴进领口,凉意让我打了个寒战。弯腰拾钥匙时,左脸颊那道月牙形的疤突然开始发烫——这是十年前那场事故留下的纪念。
那天程野把酒精灯芯捻得老高,幽蓝火苗蹿出半尺。林夏说要给他演示焰色反应,抢过镁条就往火里扔。我记得镁光爆开的瞬间,程野突然转身护住林夏,而我在惊恐中扑向酒精灯。
玻璃爆裂声混着女生的尖叫。等我反应过来时,左脸正贴在程野剧烈起伏的胸膛上,他的白衬衫浸满乙醚的甜香,我脸上的血把他的第二粒纽扣染成了玛瑙色。"你疯了吗!"医务室里林夏第一次对我吼。她攥着碘伏棉签的手抖得厉害,棉絮粘在我翻卷的伤口上,"要是伤到眼睛......"我没告诉她,当时最先冲过来的其实是程野。他推开林夏的瞬间,我看见他后颈被飞溅的玻璃划出血线,像条细小的红蛇钻进衣领。后来程野每天往我课桌塞祛疤膏,包装盒上印着看不懂的日文。林夏开始替我抄笔记,把程野送的奶茶偷偷倒进洗手池。那年深秋的某个黄昏,我撞见他们在樱花树下接吻。程野的手悬在林夏腰后,像要拥抱又不敢触碰的蝶。高考前最后那个雨天,林夏把志愿表拍在我面前:"你去北京我就去上海。"她指甲上的樱花色指甲油斑斑驳驳,是我们上周在小商品市场买的。我说要去校医室换药,她却突然抓起裁纸刀。金属寒光闪过,我下意识闭眼。等睁开时,看见她左手腕内侧赫然刻着道血痕,正好是月牙的形状。
"现在我们都一样了。"她笑着把刀塞进我手里,血珠顺着刀尖滚落,在志愿表上洇出暗红的花。我夺门而出时撞翻了程野的课桌。他的错题本摊开在地,密密麻麻的笔记间夹着张便签:"今天她换药时皱眉了,应该很疼。"此刻实验室的门吱呀开启,尘封的霉味扑面而来。阳光从积灰的百叶窗缝隙漏进来,照着实验台上干涸的试剂痕迹。我鬼使神差地拉开当年程野的抽屉,一摞泛黄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下,露出牛皮纸信封的一角。
信封上是程野的字迹,凌厉得能割破时光:"致2008年夏天的沈念秋"。里面掉出张泛黄的诊断书:视网膜脱落,建议休学治疗。日期是实验事故后第三天。窗外突然传来沙沙声。我探出头,看见移植公司的工人们正在挖那棵老樱树。纷扬的花瓣雨中,树根处露出半截锈迹斑斑的罐头盒——那是我们埋时光胶囊的夏天,林夏说要在十年后带着丈夫孩子一起来挖。我握紧诊断书转身狂奔,皮鞋跟敲打楼梯的声音惊起一群白鸽。经过走廊仪容镜时,瞥见左脸的疤痕在阳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竟像枚小小的月牙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