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着夜发着深深的呆,目视黑暗中的一点,什么都看不见,可我还是一动不动的站着,期望有什么从黑暗中归来。我时常趴在深夜的窗台,沉重的黑暗弥散在整个房间,一动不动潜伏在黑暗深处,像一个蛰伏良久的狙击手,透过墙上四四方方的缺口感受深夜的忙碌与希望。
世界失去了变化的定律,这是永恒的黑暗给我的错觉。终于,我失去了兴致,带着困倦与失望躺下,不久便能入眠,进入奇幻却不真实的梦境。有一段时间常做着奇怪的梦,情景的闪变与混乱让人疲惫,但结局往往是死亡,站在深不见底的悬崖上几欲往下跳,或者被凶神恶煞实则看不见面容的陌生人拿着刀追赶。其实我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做梦,所以每次在纵身一跃或者刀架在脖子上那一刻,便醒过来,然后起身,走到窗边。
有时也会在睡梦中被惊醒,往往是摩托车刀一样尖锐刺破寂静的轰鸣声,或者是行进的灯光照进房间又飞快消失,听晚归的行人一步一步从远处走来,又一步一步向着远方走去。黑暗庞大足以包容一切,不久之后,又是无边无际的沉默。夜行的人,你们多么寂寞,你们兀自在这黑夜里行走,抵抗着疲惫与困顿,将所有的负担抗在肩上。雨夜的泥泞是否拖住你们回家的脚步,雪夜的风又在呼呼昭示着什么。深夜突然响起的犬吠,野猫警惕观望着钻进另一个草丛,疲惫的眼摸索归来的路,安抚沉睡者的梦。
夏夜,我总习惯睡在阳台上,摊开一张小小的床,就可以触摸一整晚的夏风,睁开眼时星光大作。夏夜从来都不是安静的,总有些小动物喜欢在深夜里亢奋着,田间地头,到处都是,那些持续悠长的聒噪,带来惬意舒适的长眠。我闭上眼,一阵又一阵汽笛声传来,黑夜被撕开一道口子。声音是马路上传来的,从那群还活跃在白天的大货车中传来的。我收拾被子回到房间,在闷热的空气中睡下,做着一场不叫梦的梦,电风扇有规律得转动发出吱呀的声音。
电风扇停止,习惯了的夜失去了什么,我起身在黑暗中行走,头脑中浮现一个画面,货车司机叼着烟,用手掌愤怒敲打着喇叭,奋力将刺耳的喇叭声传遍了世界,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愤怒,他将烟头丢出窗外,抹了一把疲惫的眼,发动车上了路。我突然对刚才的恼怒感到羞赧,这是一个夜行人的坚持,我只是被惊扰了一场梦,而他却背负着一个家,他的艰难不易,我在很多年之后才开始慢慢懂得。天边微微泛白,星光褪去,月亮失去颜色,黎明在来的路上。
我总是那么好奇,想对那些陌生的世界一探究竟,静静观赏疏于言表的姿态,像极了沉默又倔强的少年。下雪的夜里,外面静悄悄的,世界静止了 ,雪落下的时候,它一声不吭,没有雪的时候,它依旧无言,凄冷的高不可攀,却又像暗暗隐藏着什么盛大的事物。下雪的夜里,任何一点声音都会被无限放大,一点点向你逼近,掠过你的耳朵让你听见,又向远方延伸。
我知道雪一直都在下,从阴沉的蓝幕上缓缓飘落。有人踏雪而来,脚步踩进雪里,在四方寂寞的世界里发出轻微声响,分毫未差地传进我的耳朵里,我睁着眼,什么也看不见,静静聆听。脚步一步一步近了,夜行归来的人抽出陷在雪里的腿,他来到我的眼前,在隔着墙那一边的冰天雪地,剧烈的咳嗽着,脚步停下了,他奋力向周遭吐出一口污秽,然后一步一步,脚步渐渐远去,巨大的沉默接踵而至。我没有起身望向外面,因为我知道,我所看到的会是覆盖完整雪层的路,这是夜的秘密,它守护着每一个在夜里远行的人,擦除它们的痕迹。我贪恋温暖,却在心里衷心祝福着那个晚归的旅人,希望这大雪纷飞的旅途的终点会是一个温暖的被窝。
后来,有一阵子常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以人间的仪式送葬一个灵魂,不知为何,我想起了那个晚归的人。
无数次彻夜难眠的夜晚,我久久望着窗外巨大的黑暗,陷入那个不可描述的世界里。沉睡的人,清醒的人,仰卧的人,赶路的人,总是这么忙碌。我走进一步,黑暗便向我迫近一分,就在我眼前,我听见了黑暗深处的微渺呼唤,就像空谷回音般渺远——锋,怎么还不睡。我盯着声音传来的方位,看见一片片雪花落在地上,视线穿过黑暗落在那张熟悉的脸上,眼泪静静地流着。
欢迎回家,晚归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