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匪的眼泪》
广场上的音乐又响起来了,梅站在最前排,舞步轻盈,一点看不出她已经六十岁了。她总是笑眯眯的,带着一群老姐妹跳完舞,又张罗着去社区做义工。最奇怪的是,她每天都会带一包牛奶和面包,递给那个叫“傻乐”的男孩。
傻乐二十出头,却像个孩子,夏天裹着棉大衣,在广场上跟着音乐乱蹦,嘴里咿咿呀呀地唱着没人听得懂的歌。别人嫌他脏,躲着他走,唯独梅从不嫌弃,总是温柔地摸摸他的头,把吃的塞进他手里。
那天,我忍不住夸她:“梅姨,您心真好。”她笑了笑,眼睛望向远处,忽然说:“其实,这世上的人,大多都是好的,只是有时候被逼急了。”
然后,她讲起了三十年前的事。那年,她查出了乳腺癌,化疗痛苦难忍,又听说五百公里外有个老中医,药很灵。家里东拼西凑,只攒了两千块钱,丈夫把钱缝在内裤的暗袋里,坐了一天一夜的车,去找那个中医。
下了车,还要穿过一条窄胡同。天刚擦黑,丈夫正走着,突然从阴影里蹿出个蒙面人,手里攥着刀,抵在他腰上:“把钱拿出来!”丈夫浑身发抖,劫匪搜遍全身,终于摸到了那叠钱,一把抽出来,兴奋地数了数,转身就要走。
丈夫瘫坐在地上,突然嚎啕大哭,从兜里摸出皱巴巴的检查单,冲着劫匪的背影喊:“那是救命钱啊!我媳妇要死了……”劫匪的脚步猛地停住了。他慢慢转回身,盯着丈夫手里的单子,突然一把夺过去,借着昏暗的路灯看了又看。他的手开始发抖,然后,他摘下了面罩——一张年轻却憔悴的脸,胡子拉碴,眼睛通红。“大哥……”他的声音哽咽了,“钱……还你吧。”他把钱塞回丈夫手里,自己却蹲在地上,捂着脸哭了起来:“我也是没办法啊……我媳妇病了,医院催着交钱,我借遍了亲戚,实在……实在没路走了……”丈夫愣住了,看着这个刚才还凶神恶煞的劫匪,此刻哭得像个孩子。
他沉默了一会儿,从钱里抽出几张,塞回劫匪手里:“拿着吧,都不容易。”劫匪抬起头,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突然跪下,“咚咚”磕了两个头,爬起来就跑,很快消失在胡同尽头。
梅讲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后来,我丈夫把药带回来了,我的病也慢慢好了。可那件事,我们俩记了一辈子。”她转过头,看着远处蹦蹦跳跳的傻乐,轻声说:“你看,就连劫匪,心里也留着一点善。这世上的人,哪有天生的恶?不过是被生活逼到墙角罢了。”
音乐停了,人群渐渐散去。傻乐跑过来,笑嘻嘻地接过梅递来的牛奶,咕咚咕咚地喝起来,嘴角沾了一圈白沫。梅伸手替他擦掉,眼神温柔得像在看自己的孩子。夕阳西下,余晖洒在广场上,梅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我想,或许真正的善良,不是没见过黑暗,而是在见过黑暗之后,依然愿意相信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