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3日是学校组织拍毕业照的日子,广州的台风刚过,天不算太晴,虽下着小雨,但并不湿衣裳,校园里的树木绿的发亮,随处可见笑容灿烂的毕业生,那是我们人生中重要的日子。
我是从父亲的电话中得知曾祖母去世了,第一个电话打来,不知怎的便挂了,但我心里却有了预感,第二个电话来时,父亲说“你姥姥走了”。
挂了电话后,我急忙看家里的监控,然而家里已经忙碌起来了,这时眼泪便刷的下来了。
姥姥一个月前便难以进食了,后来因水肿停止输营养液时,大家便懂了,是姥姥累了,真的要走了。
姥姥是父亲的奶奶,我出生的那时,老人的身体还很健朗,拉着小叔叔,抱着我,在村里碰见人问:“这是孙子?”便笑呵呵地说:“这是我重孙子呢。”姥姥膝下共三个儿子,一个女儿,五个孙子,五个孙女,我是第一个重孙子。
小时候最开心的就是放周六日回老家,姥姥总在巷口等着我和爸爸妈妈。她拉着我的小手刚进门,便去柜子里面拿出藏好的山楂卷,“你爱吃这个,前几天有邻居串门,那小孩吃了些,我怕你回来没有,就给藏了起来”,说着眼睛便笑了,抓出一把山楂卷放到我手上,“我来来这回瘦了吧,多吃点”。
村里是住炕和烧炉子的,晚上我和小叔叔玩饿了,姥姥就去切几片馒头,或拿几个红薯放在炉子上,便一直在旁边守着,一会摸一下,一会摸一下,“还不行,再等会”。但当烤熟了的香味飘出来的时候,便耐不住了。
姥姥七岁时,父亲就让日本人杀了,后来是自己慢慢把年幼的弟弟和妹妹拉扯大。
姥姥对母亲很是爱护,每次母亲带我回老家,姥姥总是老远就过来拉住母亲的手,问母亲吃了没,累不累,说:“他们说有车来,我就知道肯定是你们到了”,后来年纪大了,脚步也蹒跚了,虽然思维跟不上,但也会紧紧地拉着手,认真地看着你,我仍记得那粗糙的手握着我的感觉,那是一个老人家的牵挂和关怀。
后来,我去广州读了大学,一年就回来两次,但每次回家姥姥还是会拉住我的手,给我好吃的,只是那眼睛眯的越来越小了,手越来越粗糙了,背越来越驼了,耳朵越来越背了,身子越来越差了。
去年下半年,姥姥开始健忘了,从开始忘记邻里的人,到后来忘记自己的亲人。爷爷奶奶一直照顾着,父亲母亲也经常回村里看望。过年回家亲戚多,虽然听不到讲话,但姥姥每天都是笑着的,别人说:“你看你美不,孩子这么多”,姥姥便笑的更开心了。姑姑有时会逗她,在她耳边大声的说“奶奶,你看那是谁,还认得不?”,姥姥认不出,便瞎猜一个,大家哈哈的笑,她便也跟着笑。姥姥也不认得我了,后来大家提醒好不容易想来了,惊讶地说到:“我来来啥时候这么大了”。
过年家里人多,有谁拿出手机在玩,姥姥就挪着身子凑过去,指着屏幕问,这是谁,干啥的,我说话他听得到不。
这月初我回了趟家,姥姥已经不输营养液了,每天就这么睡着。她就躺在那里,侧卧着,瘦的不成样子,我喊了她好几声,她还是睡着。后来起来的一下,看了一眼我,就又躺下了。我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很久没有见到她了,我的姥姥不是这样的,她很和蔼,很在乎我,我回来她都会拉着我的手跟我说话的,这一切对我真的好陌生。
这幅场景我曾经试想过很多次,可当我站在皮骨可见的姥姥身旁时,一切都变了,这一切太快了。我呆住了,她就像孩子一样躺在那里,我还是像以前一样拉着她的手,想说什么却又哽咽了,她盖着被单,胳膊的肉松弛了,眼窝下陷,嘴巴张着,呼吸均匀,偶尔喘口粗气。停了很久,我说:“以前都是你摸我的脸,现在我好好摸摸你的脸”。
临回广州的时候,我又去看了姥姥。我心里明白,我这一走,再回来可能就没有姥姥了。我努力的去看她脸上每一个地方,记住每一条皱纹,我认真地摸着她的手,这双经历风霜、育儿养女的手,才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仔细地看过她。对有些人而言,亲人的离去是突然的,而我不是,不是姥姥离开了我,是我离开了姥姥。我用手机录了她,仔仔细细,我珍惜着每一秒,我想让时间静止,好让我好好看看她,这可是我姥姥啊,你让我怎么舍得去离开。
姥姥啊,我真的想你。
我再也看不到您坐在巷口等我们回来了。
我再也吃不到您给我藏好的山楂卷了。
我再也闻不到您做给我的饭香了。
我多想再睡一晚您焐热的炕
我多想吃一口您烤好的红薯
我多想尝一口您煮熟的面条
我多想拉一下您粗糙的双手,听你亲口再给我说一句“来来,回来啦,饿不饿,我给你拿好吃的去”。
夜已经深了,听得到细雨的滴答声,眼泪也沾满了衣裳。
情深恩重,长泣悲恸,结草衔恤,难报厚养,文不达意,伏惟尚飨。
不孝曾孙子:兰天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