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0 勇敢的女子
……自己正说着如何跳下床,但一转身,却看见一个年轻人依旧躺在那里;我又听到自己形容着说,当时怎样疯狂地飞向利趣门,接着又返回巴克利营寻找自己。然后又谈到那光,以及随后的奇妙旅行……
我脱离身体而遇见耶稣的三周后,尔文少尉来到我的床头,带来一个意想不到的好消息。弗吉尼亚大学医学院居然为我保留了入学资格!只要我能起程东去,就可以马上办报到参加学习了!
于是,我恢复健康的速度似乎变成了一种与时间竞争的赛跑,晚一天去上课就等于要多补一天的功课,换言之,赶上全部课程的机会也就更小了。
“你要多吃呀!”尔文少尉每次看到我就这样说:“按规定我们是不准让病人看记录表的,不过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如果你的体重不能增加七公斤以上的话,医院是不会放你走的。”
于是我就拼命地吃,把土豆泥直往干燥的嘴里塞,塞得满满的,活像图书馆里的浆糊筒。我还不停地给自己灌牛奶,以至后来一见到牛奶瓶,胃液就从喉咙里上冒。
最后在一月底,一个明朗而微风徐徐的日子,我接到巴克利营区医院的正式出院通知,距离我原定的入学日整整晚了一个月。我凝视手中的火车票,呆呆地站着, 原来军队为我预订的明天下午驶往阿比灵的火车不是座票,而是一张卧铺票!这对一个小兵而言,是闻所未闻的奢侈消费,同时也提醒着我还有好长一段时间才能复元。记录表上写着我出院时的体重——61公斤,比我最初报到时整整少了20公斤。不过,61公斤确实比病后的体重,至少增加了七公斤以上,这是我知道得很清楚的……
但最要紧的是,我要去医学院了,他们竟为我保留了名额!我打电话通知继母,告诉她火车到达利趣门的准确时刻。自从我住进医院,继母就不断地写信给我,并且说,她能理解我因病重而不想回信的心情,我也乐得让此事这样敷衍下去,就只让医院不断地告知她有关我的病情。其实,我从没认真地想与她联系。
我注视着车窗外向后滚动的乡野景致,德萨堪那、立特诺克、曼菲斯……旅途中,换过了不同的火车头,由不同的引擎继续拖着车厢向东而去。
到达弗吉尼亚州的西面时,火车开始朝着查尔斯登上行,接着越过了州界而进入弗吉尼亚州。柯文登、克利福登、唯尼斯波罗——这些地方真美啊!有着满涨的溪流,有着过去我参加童子军露营的森林!随后翻过蓝岭顺着东坡而下,到了沙罗特斯维尔后,再继续前进就到利趣门了。
火车抵达利趣门站时,天色已黑,我算算自阿比灵搭火车到现在,一共经过了48个小时。我从高架铁道往下面看,正值上下班的高峰时间,交通十分拥挤,车辆头尾衔接着缓缓地爬过烂泥街道。透过早冬的夕阳余晖,我辨认出梅因街那个堆满一大片红砖的仓库。我的心脏评怦地跳着,此时我困难地钻进外套里,也不知是因为身体虚弱,还是快要到家的兴奋,我的双腿竟然不停地发抖,而且外套的重量也似乎要把我压到地上去。透过玻璃窗,我看见月台上挤满了人,其中大部分都跟我一样,身穿制服。
紧接着,我发现了我的继母,模样比我记忆中还高瘦些。她那及腰的褐色长发挽成了一团,贴于帽下,这时她沿着月台疾速走着,一手在背后拖著10岁的亨利。
我从座位底下拖出了行李,艰难地走过车厢里狭长的走廊,在阿比灵时,军队曾安排了专人为我搬行李送上火车。当我走下火车时,母亲已经找到了我,随即她的手臂环抱住我,而亨利却试着想爬到我背上来。对于我的容貌,母亲没有说什么,但走了几步之后,她静静地伸手把我那些行李袋全接了过去。她没有带我们走楼梯而是将我们领往升降电梯,同时一路不停地谈起家中的新闻:布鲁丝因为感冒而躺在床上;圣诞节因为少了父亲和我而倍觉冷清;还有达比尼奶奶邀我明天一早去“苔边”吃早餐——“当然还是牛奶蛋糊面包!”然后准时九点去医学院报到。
那晚夜深之后,亨利和布鲁丝都睡着了,母亲和我坐在客厅里,陪伴我们的是她存留至今的圣诞节蛋酒。
“乔治?”
我抬起头,看见她的棕色眼睛望着我,“你在军营到底发生了什么,乔治?可以谈谈吗?”
我不知所措地耸了耸肩,显得挺无助。孩提时,我总怀疑她是否能了解我?这间屋子里的壁炉上还挂着父亲的照片,一切都如此熟悉,但奇怪的事情随即发生了。几周以来,我想尽办法要将自己脱离身体的经验描述给别人听,突然间,我发现自己居然正在谈起这事。我向来拒绝对我的继母倾心吐意,但现在我竟然在讲给她听,向她叙述那些我无法告诉其他人的事情。
我听见自己正说着如何跳下床,但一转身,却看见一个年轻人依旧躺在那里;我又听到自己形容着说,当时怎样疯狂地飞向利趣门,接着又返回巴克利营寻找自己。然后又谈到那光、以及随后的奇妙旅行……
她一言不发地倾听着整个事件,几乎是一动也不动地坐在沙发上,同时那双眼睛像失落了什么似的,搜寻着我的脸。当我呱呱地讲个不停时,我意识到某种奇妙的事情发生了,像我这种笨嘴拙舌的人,居然也能开始滔滔不绝地描述了!倒不是由于她相信我而令我稀奇(当然她确实是相信了),而是有某种东西占据了我的心,强烈地改变了我原来的观点,因此我忽然感觉到,自己并不是在注视着乔治∙里奇的继母,而是望着玛丽斯琴∙里奇,这位拥有她自己过去历史的一个活生生的女人。
这也是我一生中首次注意到这位勇敢的年轻女子,她不仅担起了玛丽珍与我的母亲的责任,同时也在这个父亲只有周末才出现的家庭中,扮演了维持纪律的人。虽然我不断地讲着,但似乎也回忆起父亲曾告诉我的一番话,只是这些话从未在我心里浮现过:继母为了让玛丽珍和我单独地享受她的爱,坚持在结婚三年后才生养她自己的孩子。
我不停地讲着天上的城,形容自己曾何等地想靠近去看一看。同时我第一次深刻地了解到,原来达比尼奶奶是如此惧怕父亲再婚,难怪她经常提醒我说,玛丽斯琴不是我的亲生母亲。我回想起自己十几岁时的畏缩、愤怒和敌意,它们给我面前的这位可爱妇人所带来的痛苦,直到现在我才看明白了。
当我从头到尾讲完时,我们都沉默了好一会儿。“乔治,”终于,母亲低声地说:“上帝把伟大的真理启示给你了。”
他现在仍在启示呢,我心里想!因为当我谈到我在他里面发现了无比的包容力时,那一刻,我的心中竟也产生了一种崭新的能力,足以接纳继母她整个人。
简单地叙述我的这个经历,这样做,到底会有什么神秘的力量?我常常弄不明白上帝给了我这个死亡的经历之后,他会希望我做什么?难道就像今天所发生的这样?他只是……要我谈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