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诺许
三月春盛，灼灼芳华。正值髫年的陶蓁蓁兀自看着家中后院的桃花树，花开正好，明媚胜美人胭脂，清浅而坠，酿一院幽幽沉香。
三月初是蓁蓁的生辰，她想要亲手种一棵桃花树。连哭带闹地拒绝爹娘陪同，陶蓁蓁独自前往后山。怀抱着树苗，口齿噙笑，每向前一步她都欢喜无比。
后山脚下，有一身着褐色布衣的少年，想是站了许久，肩头有落叶而不自知。
“凡哥哥！”陶蓁蓁开心地叫起来，声音稚嫩而又动听。
“你可算来了，我已经找好了地方。”说着，他拍了拍蓁蓁的头，接过她怀中的树苗。
叶凡长陶蓁蓁一岁，清瘦俊朗。蓁蓁心中，他是最完美的伙伴，这体现在他小小年纪就已文武双全，以及在做游戏时从未输过。平常的玩闹中，只要有叶凡在她绝不会与他人为伍，渐渐地二人一起便成了习惯。
小小的心没有复杂的颜色，只是一见叶凡就发自内心地快乐起来，笑意蔓延在眼角眉梢，面上一弯月牙娇俏可爱。
深深浅浅的竹林掩映中有两个小小的身影。
“蓁蓁,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桃花啊？”
“我出生时桃花开得正好，我的名字也跟桃花有关系。”
“哦？”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二人废了半天气力才将这树苗植好，猛然抬头，叶凡发觉陶蓁蓁的脸上都是土，便伸手想替她擦拭，谁知这一擦脏的更厉害了。蓁蓁倒是傻傻地什么都不知道，双眼依旧笑成了月牙状。看她这样，叶凡起了玩心，便又抹了一下。蓁蓁这才意识到，也不甘示弱地去抹叶凡的脸。一时之间，二人都如小花猫般，面目难辨，只眼睛还闪动着光。
叶凡从怀中掏出麻布包裹的花糕，“生辰快乐，这是我特意拜托我娘做的，香甜可口，你一定会喜欢。”
蓁蓁欢喜极了，忽而，她想到了什么，目光流露出希翼。
“凡哥哥，我有一个愿望……”
“什么？”
“我希望，每年今日，你都可以陪我来看望这棵桃花树。”
叶凡爽朗一笑：“这有何难，我答应你。”
上元灯会
从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的光阴走过，至二八妙龄。蓁蓁出落得明珠生晕，美玉莹光，细致乌黑的长发披于双肩之上，发髻挽得随意却不失俏丽。身穿浅蓝色的翠烟衫，白色绣花披肩。
“小怡，你说我要不要涂点胭脂？”蓁蓁询问身旁的邻居。
“我看不必，你的凡哥哥最喜欢你这清水芙蓉的模样。”
“谁说我要涂给他看了！”蓁蓁佯装生气，心中却是滋味难言。
昔年种下的桃花已长成大树，她对叶凡的感情也随之根深蒂固，渐成冲天之势。每年三月初一，不管是风是雨，小镇后山，桃花树下，总有叶凡在默默守候，一看到树下的那个少年，蓁蓁就会觉得，只要这个人同这棵树在这里，纵使天地崩塌她也不怕。
东风还未催开百花，却唤醒了上元节的火树银花。燃放的烟火自上而下，好似星雨陨落。花千树，灯如昼，蓁蓁坐在湖边的石阶上等待叶凡。湖面上皆是浮灯，星星点点，凝神视之，如临仙境。
正出神时，感觉有人拍了一下自己的头，正是叶凡。只见他一身月白长袍，还特意用白玉冠束发，显得颇为正式。从少儿郎到如今的模样，叶凡成熟了许多，越发地引人注目。
蓁蓁暗自开心，却佯装生气蹙起了眉头说道：“怎么来得这样晚？我等了足足一个时辰！”
叶凡却是一脸的无辜：“远房表妹到访，非缠着我不放，我可是费了好大力气才能来见你。”
“表妹？”蓁蓁突然紧张了起来，“她……她不会喜欢你吧？”
叶凡漫不经心：“怎么会？不过就算是，我也只拿她当妹妹的。”
“那我呢？”蓁蓁也不知自己怎么会脱口而出，问了之后觉得太冒失却也无法收回。
“你……”叶凡看向蓁蓁，仿佛明白了什么，会心一笑。“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你自小便与我一起，也是我的妹妹，你不必担心，我是绝不会偏爱于她的。”
听到这番话，蓁蓁如同置身冰窖，原本炽热的心冷到了极点。“谁要做你的妹妹了！”说着，她站起赌气跑开。叶凡却是一头雾水。
情矣切矣
蓁蓁坐在窗前，拨弄着烛花，回想着此夜种种，不知不觉落下了泪。难道一直以来都只是自作多情吗？有情欢喜无情恼，圆月似乎也在嘲讽自己，索性去睡觉，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第二日，已是正午时分，蓁蓁仍在睡觉。蓁蓁的母亲赶忙将她唤起：“快醒醒，城南王家的公子今日来提亲，你的眼睛怎么这么红，快起来梳妆。”
蓁蓁本就难过，听到这个消息，更是气恼。“我不会见他的，你让他回去罢。”
“你这孩子，王公子来都来了，怎么说也得见一面啊。”“既然我不会嫁他，为何要平白撩拨人家的心思。”说着，蓁蓁起身穿衣，凌乱着头发，便从后门出去了。
“小怡，你在吗？”小怡推开门，看到蓁蓁的样子，着实吓了一跳。
“我很累，借你的床一用。”
待到蓁蓁醒来，已是黄昏。二人一同坐到屋顶，小怡取了两碗桃花酒。“去年你送我的，这么苦的酒，我一个人喝不下，跟我说说你怎么了？”
蓁蓁便将叶凡的话告诉了她。
“我当是什么，他不喜欢你为何年年等你在桃花树下，儿时稚气，那现在呢？蓁蓁，难道你不相信自己的感觉吗？”
“相信，又不敢相信。”听了小怡的话，蓁蓁感到释然了许多。许是自己反应过激。
“小怡，你能明白我对叶凡的感情吗？”
“你们俩可是青梅竹马，我如何明白？”
蓁蓁轻轻笑了笑：“小时候有很多玩伴，可也不知为什么，我的眼里就只有他，根本看不到别人。做什么事情都想第一个找他，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也总首先想到他。”
“你就是重色轻友。”
蓁蓁的眼中却忽然涌出泪：“这样一直到如今，已是十年踪迹了。当我想到，将来会有一个人娶我，行婚嫁之礼之后我们便永远生活在一起，早晨睁开眼，会看到他，吃饭时，对面坐着他，睡觉是，身旁躺着他，无论发生什么，都可以依靠着他，我的心中，就全部都是叶凡的样子。”
“蓁蓁……”
“怎么可以是别人呢？哦对，我们还会有孩子，还有很多很多未知的事情，想到这些，我就莫名地感到害怕，可一想到叶凡，就一点也不怕了。”
“你别怕，我会帮你的。”
情矣惑矣
叶凡常在后山练剑，蓁蓁便会在旁边安静地看着他，总会备着他喜欢的点心。而自上元节后，一连数天都不见昔人影，叶凡去蓁蓁家，蓁蓁也总是避而不见。这让叶凡疑惑且无措，他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这日草木稀疏中，忽看到一鹅黄色女子身影靠近，叶凡以为是蓁蓁，忙飞奔过去。谁知，却是小怡。
一瞬间的失落，“怎么是你，蓁蓁呢？”
“她不想见你。”
“她还在生我的气吗？我是真的不知道她为何而气。”
“叶凡，在你心里，只拿蓁蓁当妹妹吗？”
“她是我的好朋友，是我想保护的人，也是我疼爱的妹妹，小怡，你告诉她，我绝不会因为表妹而疏远她的，我……”
“行了，谁要听你说这些。叶凡，你认真回答我，你喜欢蓁蓁吗？不是哥哥对妹妹，而是如你父亲对母亲那般？”
“我……我从没想过这些。”
“那你现在想，然后回答我。”
“……”
“她要嫁人了！”说完，小怡转身走开。叶凡却觉得很不痛快，心上仿若突现一块缺口，只觉空落落的。
叶凡想要继续练剑，可原本的招式怎么也想不起来了，脑海之中，却都是上元夜的蓁蓁，那天的蓁蓁很美，湖面的浮灯衬得她仿若坠落人间的仙子，不，比仙子更美。她连皱起眉头的样子都很可爱，不过自己还是更喜欢看她笑的样子，纯真净透，两眼宛如月牙。
也不知怎么的，叶凡来到了桃花树下。新绿爬满枝桠，粉色的花已经绽开了。朵朵桃花如少女的脸，如蓁蓁的笑颜。离三月初一不远了，叶凡回想起最初种这棵树的场景，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我希望，每年今日，你都可以陪我来看望这棵桃花树。”耳畔是小女孩稚嫩的声音，好像就在昨天，一转眼，却已数年。
昔时尚幼，一心都扑在玩乐上，但是身旁有蓁蓁，就觉得多了份责任，想要保护她。花糕香甜、纸鸢漫天，堂前笑语欢声动人心弦，繁星戏月，如花笑靥，说着来年再把竹灯结。一幕幕过往，渐趋模糊，唯有女孩的脸越来越真切，正是蓁蓁的样子。
你就要嫁人了吗？叶凡的面色由明亮转向黯然。
一世桃花
带着不明来由的失落，叶凡走近桃花树，仔细地端详，抚摸起它的枝干。一棵树，见证着寸寸光阴。突然之间，一个“叶”字映入眼中，待仔细观察，叶凡发觉这树上竟刻着若干自己的名字。年年来此，竟从未发觉，刻字的人会不会很失望呢。想着，叶凡心头一颤，这是蓁蓁的心意吗？那么自己的呢？他忽然很想去找蓁蓁。回头欲离，却发现，蓁蓁正站在不远处，泪流满面。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缤纷花影处。
上元节后，陶蓁蓁每日都会来桃花树下。未料想到今日，叶凡也来了。她远远地看着叶凡触摸那些字痕，又是欣慰又是心痛。
“蓁蓁！”叶凡快速跑过去
陶蓁蓁赶忙抹去脸上的泪“你怎么会来这里？”
叶凡不回答，温柔地帮蓁蓁擦去眼角的泪。“蓁蓁，不要嫁人好吗？”
蓁蓁明白叶凡是信了小怡的话，却不否认。“为什么？”
“倘若你嫁作他人妇，我怎么年年陪你看桃花树？”
“那不过是儿时的戏言，若真如此，大可忘了的。”
“这么多年，如何忘？”
蓁蓁一瞬间凝滞。
叶凡忽然一笑：“倒也不是没有办法。”说着，他拉起了蓁蓁的手。眼眸之中，有一股不可撼动的坚毅。
“嫁给我！”
蓁蓁却突然有些不知所措，挣脱开了叶凡的手。“谁要嫁给你。”
“我这个人最重诺，既然答应过你，就绝不会反悔，将来就算冒着和你丈夫打斗的风险，我也要把你拉到这桃花树下相会。”
“你何时变得这样无赖了。”蓁蓁小声嘀咕。
“我才不管，你是和我一同长大的，把你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蓁蓁看向叶凡，他一脸认真，让人不可抗拒。
眼前的这个人，是桃花树下最俊朗的少年，是自己的患得患失，心心念念。
蓁蓁忽然笑了起来，久违的笑颜无暇，盛放在一刹那。叶凡看得呆了，一瞬之间，好像回到了十年前的初见。原来，不经意间，她已是他心中的朱砂。
二人携手并肩，朝来路走去。清风徐来，些许桃花纷纷落下，温柔了这片净土。
“你到底答应不答应啊？”
“三月初一，桃花树下，我再告诉你。”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