涓涓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顺着梯子爬上房顶,她双手抓住梯子两侧,高高抬起细细长长的腿,将瘦瘦的脚紧紧抓住梯子,一级级向上,每上一级,她的快乐就增加一些。
因为,屋顶和在下面看到的世界完全不一样。
正值夏末秋初,太阳刚刚落山,整个天空在头顶铺开,红彤彤的云占了大半个天空,一朵一朵,从东到西逐渐聚拢。
西边隐隐约约的有座山,像是挂在天边。涓涓一直都认为,她们的西边是绵绵的山,而东边就是广阔的海。她热切地盼望着长大,因为长大了,一切愿望都能实现。
天上的云渐渐变成了粉红色,衬得天空更加蓝,蓝的就像她姐姐给她的那一件海军裙。
涓涓真想让别人也看一看。他跑到屋顶北边,想看看霞在不在。霞是她堂姐,但她却总部西瓜脚她姐姐,只叫她霞。
霞家的烟筒里正往外冒烟。霞家的猪圈里,猪正在卖力地供着一堆绿得发亮的草。
霞应该在家的,猪草都打好了。
“霞~,你快出来,看看这云彩多好看。”她喊了一声。
“等一下,我往灶火里放点柴!”果然,霞是在家的。刚说完,就从东边舍子里跑出一个又高又胖的女孩。
霞仰起头,刘海从脸庞两侧滑下去,露出黑白分明的一双眼,黑里透着红的脸蛋儿,还有一口整齐的白牙。她眯着眼笑着看着天说:就是,真好看。
好看吧?涓涓在屋顶看看霞,又看看天说,得意地说,就好像这天空是她自己的。
嗯,火烧云了,明天天气准好。霞像个大人一样说。
他俩都抬头看着天。
很快,粉红色的云彩一点点变淡,天空也由蓝变成灰色。
呀,我得烧火去了。霞说着就跑回舍子。
涓子又呆呆站了一会儿。
远处,整个村子的房子连成一片,他们有的已经很多年了,蓝色的砖头变成灰灰的颜色,甚至围墙还是用土坯砌成的。有的是刚刚盖起来的崭新的房子,红砖,缝隙用水泥细细地填满,勾画,整齐得像一首古诗。
围绕在村子四周的是大片的农田。像这样的一马平川的地方,最容易让人生出厌倦。然而涓涓却喜欢这样的一马平川,天气好的时候能看到另一个村子,像一只小狗一样静静地蹲在那里。
村里的房子沿着路两边一排一排,形成一道道小巷子。涓涓家的巷子从南到北,直溜溜的。所以算是村里人的交通要道,被称为是大巷子。长宁村有好几个大巷子。
涓涓家在巷子西边。北边是霞姐姐家,南边是一片空地。西边错对门是二爷爷家,如今住的是而爷爷家的小儿子一家,正对门是一座蓝砖房子,一看就知道是旧屋,但是却和很多新改的房子一样高。从外面看,和其他的院落也一样长。涓涓很奇怪,奶奶似乎从来都没有和这家人搭过话,这家人见了自己也不像别人那般亲切。涓涓长得秀气,谁见了都会夸上一句,唯独没有听过这家人夸。
涓涓对这家人特别好奇。她常常悄悄地留意从门口走出的人。
房子虽然旧,但是很严正,不像大多数人家盖的房子,能凑合的的地方就凑合。正屋和配房按照一定的比例。门口两侧的石头雕刻着好看的花纹。好几次,涓涓都从开着的门里一直看过去,她看到干净的院落,干净的帘子,摇曳的夹竹桃,还有一种不知名的花,开得一团一团。院子里还用月亮门隔出一个小院,盖着茅房,种着枣树。涓涓家的院子和这家一比简直太小了,根本没有茅房,只能在外面找了一处空地。
可能就是因为家里太小了,所以涓涓总喜欢上房顶。到了房顶上,她的世界一下子就变得没有一点边界,她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可以看到邻居们家都在干什么。大院子的房顶上市最吸引她目光的,因为那里总是晒着各种东西。玉米、棉花、芝麻、红薯干,胡萝卜干、白萝卜条、花生、大枣、黑枣干、芥菜梗、干白菜。白头发的奶奶天天都要上房顶摆弄那些东西。翻动、用簸箕去除灰尘,忙个不停。她一年四季都围着深灰色的围裙,脸上一副严肃的表情。
爸爸说,以前他们家是地主富农。后来被打倒了。可是村里的人还是不怎么和他们来往,他们自己也习惯不跟别人来往。
这一切已经足够吸引涓涓了,然而,这以后发生了更加让涓涓感兴趣的事情。
大院养起了蜜蜂,卖起了蜂蜜。炒起了瓜子。
长宁村是这一片村落中最富有的,是大村子,已经有很多年的历史了。据说很久以前这里曾经是一片沼泽。 村子里有条石子路,贯穿东西,据说有三里长。这样的路在十里八乡乃至整个县城的其他村子里都是没有的,毫无疑问,理所当然地成了长宁村人最自豪的地方。
路两边是做各种买卖的铺子,村里人喜欢叫他们代销社。孩子们直接简称“社儿”。
你去干嘛?
到社儿里买个糖。
每个大队有一个小社儿。村西头有个大社儿。上面写着长宁村供销社。涓涓的爸爸就在那儿当售货员。小社儿里卖些油盐酱醋,也卖花生瓜子和橘子糖之类。涓涓最喜欢嗑瓜子儿,如果她得了五分钱,就会到街口去买瓜子。经营小卖部的喜子爷爷又高又瘦,留着白胡子。柜台是用红砖砌的,瓜子们就放在红砖上。涓涓将五分钱递过去,还没开口,喜子爷爷就笑了,“又来卖瓜子!小心把牙嗑出豁子。”说完嘿嘿笑了,露出几颗又黄又大的牙。接着不慌不忙解开缠得严严实实的口袋,一股浓浓的香料的味道就飘到了涓涓的小鼻子。
喜子爷爷拿过一张事先裁好的包装纸,用一个暖瓶盖子伸到瓜子袋里,刷拉一下,满满一盖子的瓜子就被盛出来。每当这时候,涓涓都会留意那盖子是不是盛的够满。如果不够满,她就会撅起小嘴,露出不乐意的神情。喜子爷爷一边笑一边说,放心亏不了你,给你盛满喽。
涓涓这才咧嘴笑起来,露出一嘴巴参差不齐的豁牙。
村外是庄稼地,一马平川的庄稼地。被乡间小路和路两旁的高大树木分割成各种形状。这里说不上来多美,可涓涓就是看不够。春天的野花,夏天金黄的麦田,秋天的玉米地,冬天是一望无际的白雪,覆盖着青青的麦苗。
长宁村还有个好处,那就是会多。每年的正月,二月,四月,六月,下半年的十一月都有大会,到了腊月更是天天热闹。会上的人用人山人海形容也不为过。大人们固然是买东西,卖东西,年轻人固然是趁着热闹悄悄地你望上我一眼,我望上你一眼,但小孩子却全不关这些,他们只对那些各式各样的新鲜小玩意和小零嘴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