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走了一年多了,梦里时常能看见他,静静的坐着,就那么一直微微的看着我笑。
父亲兄弟姐妹五人,自幼家贫,爷爷过世尚早,奶奶体弱,几个人相互扶持照应着长大,只有大叔一人学业有成,除此都是高小毕业。后来奶奶年事已高病不离身,大量的医疗费用两个叔叔承担,在农村同样体弱的父亲则无需负担。但每日父亲早早起床烧水,给奶奶送早点,一有空陪她坐坐聊聊天。其实对于奶奶,对于叔叔们,父亲心里多少有些难受,他常常说自己没本事,费用从来不用出。我安慰他,奶奶还不是很喜欢你吗,叔叔们也不计较这些。父亲虽说不出来什么大道理,只知道百善孝为先,只知道为人子女孝敬父母天经地义,只知道尽自己能力……自小看着父亲如何尊重奶奶,兄弟姐妹如何和睦相处,与友为邻几十年从未有过纷争。对内,他是兄长,他说船头要撑好,不然船尾会歪;对外,他是老好人,他说要与人为善, 凡事多想想别人的好;对我,他以自己的一言一行默默的影响着我,把善良与孝道植入我心。
十几年前,奶奶近80高龄患慢性心衰。那时没有新农合,一次手术需要很多钱,还有终生的用药。姑姑既不舍老母亲,又心疼几个兄弟,终日发愁。叔叔们说就这么一个老母亲,要尽自己最大的能力。于是,住院手术,费用叔叔们来,床前的照顾护理自然而然我们孙子辈上。多少个24小时我们几个孙子辈们不眠不休的盯着奶奶,盯着监护仪,生怕有点闪失,虽很累很累,但值得。出院时,大叔特意在酒店摆了一大桌庆祝一下,说是大家最近都很辛苦,放松放松。再后来,奶奶一直跟着小叔过,小叔把她照顾的很好,大家有空都会去走走,谁也没有嫌弃过这个长年多病又爱唠叨的奶奶。相比偶尔在病房看见生病时孤独的老人,我始终觉得我的父辈们很伟大。人啊,有心远在天边都会回来,无心近在咫尺也如同天涯。
几年前,体弱的父亲开始生病。四年间每年一次去省城医院手术,父亲说不想看了,费用太高。我说不怕,我还年轻,欠些债慢慢还,困难扛扛就过了。每一次住院前,叔叔都会说,不怕,钱从我这先拿。人手不够,弟弟妹妹们随便调。父亲手术前,叔叔们会千叮万嘱;手术中,他们在老家会一直候着亲人群里给我鼓励;手术后,他们在老家眼巴巴的数着哪天可以出院了。父亲常说自己何德何能如此有幸!再后来父亲病入膏肓,最后的三个多月里,兄弟姐妹们天天围在一起,无论刮风下雨,都会每天坚持来陪陪父亲,连农村同样体弱多病的大伯也来城里在父亲身边陪了三个月。父亲原本就是开朗坚强的人,精神稍微好一些时,即使病重也时常看见他的笑容。而兄弟姐妹们此时已然忘了父亲是个病人,该调侃调侃,包括后事如何安排都是在父亲清醒的时候讨论着。他们说,奶奶旁边很大一块空地,父亲先去,慢慢的他们也会去,大家来世还守在一起,守着老母亲,相亲相爱。
父亲一直念着农村的房子,在兄弟姐妹还有诸多小字辈的护送下,靠着最后一点意念撑到乡下,村里的左邻右舍也都赶来送送他,父亲非常吃力的朝着我们环顾一周,并对来送他的老伙伴们无力的眨眨眼,算是告别。他总说无论何时待人接物都要合乎礼貌合乎规矩,以致最后一刻也不曾忘记。就这样父亲在我怀里安详的走了,心里再不舍,我也明白这一世缘尽于此,不可以哭出来,因为我要让他走的安心,还因为父亲生前多次告诫我,不要哭,他不喜欢看见我哭。他要我对妈妈好一点,妈妈这一辈子吃了很多苦。他说我在医院,遇上家人或者外人生病需要我时,我要尽心尽力。他背着我时会跟我的女儿说,将来要孝顺妈妈,妈妈很不容易。他用他的方式默默的告诉我:好好活着,凡事勿计较太多,要珍惜眼前人。虽然我已成人,有足够的信心和能力处理好一切后事,但父亲的兄弟姐妹们不让我们操心面面俱到,葬礼在农村很隆重也很热闹,他们以自己的方式爱着兄弟,爱着兄弟的家人。
父亲没有多少文化,但时常也会读书看报。良好的家风家训,不用说出来,他深知言传不如身教,他深知只有上梁正下梁自然直。一辈子安安静静活着,与世无争,与人为善,即使暮年多病加身,仍不忘乐观豁达。至此,我才深深明白,一个人活着的最好状态:对人对己,不愧于心。认认真真,随遇而安。
纵然生命的长度无法把握,但厚度可以。感谢父亲给于我的一切,感谢父辈们这个大家庭,有你们在,就像父亲还在,我们永远都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