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到了年下!一夜大雪后,愈发冷了。延禧宫院里的几株红梅也凌雪而开,甚是好看。红梅映着白雪,远远看去,还真如古人所说,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远处的几棵松柏被雪层层覆盖,却也更显苍翠。此时柔奴与碧痕正在院中打着雪仗,好不热闹。而宛如听着她们清脆的笑声,也随意披了一件斗篷出来,立在廊下,看着她们顽闹。
两个人你一下我一下的,谁也不甘示弱,只要谁被雪球打中了,另一个一定要追着打。这一次碧痕手脚麻利,迅速裹了个雪团,便朝柔奴砸去,正好砸中了柔奴。
被砸到了,柔奴哪能依,也迅速捡起一团雪,便追着往碧痕身上砸去,谁料柔奴一个不慎,踩着雪滑了下去,逗得大家笑个不停。
你看这两个丫头,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紫芫笑着转过身,见宛如却望着不远处的红梅沉思。
见宛如在看那梅花,便道:昨儿个恪贵人让人送了一个上好的白瓷瓶来,不如折几枝红梅插上,也不算辜负!
宛如听闻,回过神,微微一笑,说道:自从姐姐被封了贵人后,是什么好的都送来,见丫头不够,把碧痕指了来,看到入冬了咱们没有好的炭火与棉被,又让人送了许多来,如今连好的玉器瓷瓶也都送来了!
是啊!紫芫点点头,如今恪贵人颇受皇上宠爱,恩宠多,赏赐也多,宫里人人都道如今的恪贵人宛如当年的贞嫔一般。
从前听闻贞嫔万千宠爱,我只当皇上也是痴情之人,如今看来,我却错了。
宛如说着叹了口气,如今姐姐受到皇上宠爱,我虽也替她高兴,总算不用再忍受宫里拜高踩低的苦楚,可也真的为她担心!
但愿皇上是真的喜欢姐姐!不知过了多久,宛如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一定会的!紫芫说着替宛如紧了紧斗篷。
如今,皇上赐了恪贵人永寿宫居住,咱们还从来没有去过呢,不如今儿去看看!紫芫知道宛如一直怕自己给凌岚带去麻烦,毕竟凌岚正获盛宠,妒忌她的人大有所在,自己稍有不慎,就会给别人制造用来对付凌岚的机会。
但宛如想着自己的确很久没有见凌岚了,偶尔去一次应该无妨,便也答应了。
那我去折几枝红梅,给姐姐带去吧!宛如说着便让紫芫去把凌岚送的白瓷瓶拿出来,而自己早已走过去折了几枝带着雪珠的红梅。
紫芫本想陪她一起去,可宛如却不想太过惹眼,便决定一个人去。
从延禧宫出来,经景仁宫、承乾宫、钟粹宫,又穿过御花园,再经储秀宫、翊坤宫,最后才到凌岚所住的永寿宫。
经御花园时,雪又纷纷扬扬地下了起来,落在宛如白底绿萼梅刺绣斗篷上,不一会儿便浑然一体了。若不是她手中正抱着几枝红梅,走在这雪里,一定不易被人发现。
这也是宛如第一次来御花园,可是御花园的万千景致并没有让她觉得惊讶,反觉得感叹。世间的一切天然景致到了这里都被打上了雕琢的痕迹。原来,不仅人,连花草景致到了这紫禁城,都一样规规矩矩。
正欲快速离开,宛如却发现不远处的澄瑞亭外有一株梅树,疏影横斜,显得不合时宜,可是却无端入了她的眼睛。她不由得走了过去。
原来,这里也会有别样的景致。宛如一时贪看住了,白茫茫的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她与眼前的梅花。然而她在看梅,却不知远处有人正在看着她。
皇上,这雪愈发大了,还是回养心殿吧!今日早朝,又有些亲贵大臣在朝堂上公开反对皇帝过于重用汉人,并且找出一些借口打压汉臣,终是惹恼了福临。
本想借此事重惩那些总爱兴风作浪的亲贵,可无奈皇太后觉得牵连甚广,让福临作罢。如此,这一日里,福临心里都不大痛快。今日初雪,他便想着来澄瑞亭看看雪。
吴良甫说完,却见福临并没有理会,顺着皇帝的目光,他看到了那正在澄瑞亭前赏梅的女子。
宫里的妃嫔赏雪时都爱披上一色的大红斗篷,可远处的女子却是一身通白,与那红梅交相辉映。
雪越下越大,宛如浑然不知,福临也浑然不知。
宫中百媚千红,连福临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被那远处并不知身份的女子吸引了目光,那一刻,他突然觉得从未有过的一种放松,目光所及处,只有那一抹白色的身影。
佟妃听闻今日福临在朝堂上生了好大的气,便赶去乾清宫想要安慰一番,却不料走在御花园便看到了福临,于是她忙走上前请安。
臣妾给皇上请安!佟妃挥手让宫女拿开伞后,朝福临微微福身。
可是过了好一会儿都不见福临回应。
皇上……娇唇轻启,抬眸处,才发现福临正看着远处出神,而她顺着看过去,才发现澄瑞亭前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宛如才想起自己是要去探望凌岚的,忙收回目光,紧了紧手中捧着的梅花,转过身往永寿宫走去。她所去的方向正好与福临所站的方向相反,所以对于身后的目光,她依然无所察觉。
见她已经离开,福临这才回过神来,也才发现正在行礼的佟妃。
佟妃,你怎么在这里?福临的声音并没有过多的感情,反让人觉得有些清冷。
初入宫时她那般受宠,可是他仍只叫她佟妃,在他的眼里,她没有自己的名字,只有姓氏和封号。
哪怕她后来为他生下了三阿哥,他也不是那么欢喜,连名字都是太后再三催促,他才勉强取了玄烨这个名字。
所以连她自己都怀疑她真的享过盛宠吗?可是在别人眼里,曾经的佟妃的确宠冠后宫。只是后来有了贞嫔,皇上便开始宠爱贞嫔了。
在皇后禁足之后,他下旨让她协理六宫,她本以为他对自己回心转意,又如过去一般了。可谁知道没过多久便传来他又册封了一名秀女,并且是未侍寝就先册封了贵人,如此不合祖制,可他还是做了。
帝王的恩宠果然没有稳固一说,不过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就如当初的她,就如之前的贞嫔。
对于如今正得盛宠的恪贵人,她也并没有多少羡慕,因为她知道,她总会有失宠的一天,因为她们都无法走进福临的心里,虽然他在感情上如此冷漠,可是她知道她们只是没有走进他的心里。
也许没有人知道,她佟懿馨是多想走进他的心里啊!
过几日便是除夕了,臣妾想问问此次夜宴,皇上想安排在何处?明明是为了来宽慰他,可话到嘴边,仍然换了另一套说辞。
馨儿啊,你不要总是把皇上当成主子,你要把他当成夫君,偶尔还是要撒撒娇!这是额娘常对她说得话。
她也想啊,可是皇后经常撒娇争宠,最终却被废了后位,降成了静妃。所以她知道皇上是不会喜欢撒娇的女人,于是她便一直温婉娴淑,端庄大方。
如今你协理六宫,这样的小事也要来问朕吗?福临冷冷地丢下这一句话后,便拂袖而去。
佟妃娘娘,皇上今儿个心情不好,说了什么,您千万别往心里去!吴良甫说完便朝福临跟了上去。
秋纹,你看到皇上方才的眼神了吗?佟妃站在那里,目光却是在澄瑞亭外的那株梅树上。
娘娘,皇上方才许是在看远处的梅花呢!秋纹一边替佟妃撑伞,一边回话。
本宫从来没有见过皇上那样温柔的目光!佟妃说着看向秋纹道:若本宫没有看错,那便是与恪贵人一同进宫的秀女董鄂氏,之前被撩了牌子却又被皇上重新圈中的秀女。
秋纹回想了一下,回道:娘娘记性真好,奴婢瞧着是有些像呢!
不是本宫记性好,是当时皇上为这事与太后起了好大争执,所以当时便疑惑是什么样的女子。
后来那日皇上封了石氏贵人,本宫去探望,无意间碰到过一次。也是远远瞧了一眼,却也觉得气韵高洁。佟妃说着,语气中也流露出一丝赞美。
只可惜至今都无宠无位!秋纹说着叹了口气,奴婢听闻若不是恪贵人明里暗里时时照料,凭着内务府那群拜高踩低的奴才,她的日子早过不下去了。
在这宫里便是这样,从来只有锦上添花,没有雪中送炭!佟妃不无感叹,只不知这恪贵人在独享恩宠时会不会想到分一杯羹给自己的姐妹呢!
宛如来到永寿宫时,凌岚正在练习南笛。见宛如来了,她忙放下玉笛,拉着她坐下说话。
妹妹总算来了,几次相邀,妹妹都不赏面子,今儿怎么愿意了?凌岚一边说着一边命初雪去沏茶。
我也是怕给姐姐带来不便!宛如说着将折来的红梅递给凌岚,今儿个我瞧着红梅开得正好,便给姐姐折了几枝来,用姐姐之前送的白瓷瓶插上,正好相配!
凌岚素来爱梅,见宛如折得这几枝还带着露珠,甚是欢喜,忙让人拿去放在寝殿。
今儿个你送了我这样好的礼物,一定要留下来用午膳!凌岚说着便吩咐人去小厨房做一些宛如爱吃的膳食。
宛如听了,玩笑道:如今送你几枝花便留我用午膳,那平日里你送过我多少东西,我得用多少午膳才能报答啊!
我也不过是想留你多说说话!凌岚说着拉过宛如的手,我总不想妹妹因为我如今的身份,倒与我生疏了。凌岚说着环扫了整个大殿,续道:我其实还是怀念与妹妹同住延禧宫的那些日子!
姐姐若愿意,还可以回来呀!宛如玩笑道:只怕皇上不愿意了!
听宛如提到福临,凌岚的脸上不觉露出一丝红晕,也是多了几分羞涩。
进宫来,她本没有抱多大的幻想,不曾想却得到了皇上的宠爱。
记得第一夜侍寝时,皇上还赐了她一支蓝田玉笛,她其实也不知道皇上为何会知道她擅南笛。
后来皇上也常命她吹笛,可是慢慢得皇上也没有那么喜欢了,甚至到后来,她感觉皇上还有些失望。
她本以为入了宫,便注定无法拥有自己想要的爱情了,可是当她见到皇上的第一眼,听到皇上温柔的问话后,她觉得自己已经彻底沦陷。
所以为了能让皇上高兴,她便日夜苦练南笛。
董鄂小主,请用茶!初雪将茶奉给宛如后又去张罗小厨房的事。
宛如见状,忙道:初雪,你别去忙了,我坐坐就走了!
您就让奴婢忙吧,这永寿宫平日也没有人来,今儿您来了,让奴婢好好张罗。初雪说完便去小厨房了。
宛如,说句真心话,若不是知道你的心意,不愿陷入这后宫的争斗之中,我真想你也能侍奉皇上,这样咱们姐妹也终能相互扶持!
凌岚的话虽隐晦,但宛如仍听出了其中的深意。她知道凌岚如今备受宠爱,也备受妒忌。可是她的确不想陷入那无穷无尽的后宫争斗之中。至少,不主动将自己置身于其中,除非有一日别无他法。
姐姐,虽然我无法帮到你,可若有一日你遇到了难处,我就算拼了性命,也会护你!从小到大,对她好的人真的太少了,凌岚是第一个给她带来温暖的人,这份情意,她是永远不会忘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