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都很想写一篇关于我外婆的文章，直到昨晚梦见了外公外婆，是时候静下来写点东西了。
对外婆最初的记忆是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四岁吧，还没上幼儿园的时候，那会儿我爸妈忙于生计糊口，空闲的时间喜欢打打牌呀跳跳19世纪末的各种流行舞，白天在家的时间比较少，哥哥姐姐平时要上学，所以有那么一段时间是外婆会过来带我和弟弟，每天早上我跟弟弟就很早起来闹腾，看着哥哥姐姐吃早餐然后穿鞋背书包打开家里的大木门，踩着鸡鸣晨曦去上学。我跟弟弟的世界又安静下来了，就打开电视机看，以前早上七点多的电视是没什么频道的，家里老式的电视机没有遥控器，要切换电视频道只能按电视机正面下方的硬塑料按钮，以前设计的电器机械都比较粗糙，没有像现在什么东西都考虑各种人体设计阿阻尼感手感触感等等，所以通常切换了几十个频道还没找到好看的卫视频道，我按电视按钮的右手食指指心隐隐发痛了，只好作罢关了电视机。这会儿正无聊呢，远远的听到了载客三轮摩托车行进的声音（以前我们县城主要的出行交通方式），我们家所在的那条村每条巷子都是不平整的，因为每户人家的门口水泥地都是高低不一，条件越好家门口的水泥地就越高越光滑越平整，所以造就了一条条高高低低起起伏伏的小路，三轮车又是那种自己组装的，走在我们的巷道上自然会摇摇晃晃发出乒乒乓乓的声音伴随着三轮车司机抱怨声，我就知道一定是外婆乘坐三轮车来了，因为一般别人坐三轮车出去都是坐到村道或者路口就下车然后步行进来，只有我外婆坐三轮车是要求一定要挤进村道坐到家门口的，也就只有我外婆不嫌颠簸，后来每次想起这里都觉得搞笑又特别怀念我外婆。摩托车引擎的声音越来越近，三轮车师傅的埋汰声也渐渐清晰，大抵都是哇老太太你这三块钱花的太值了，外婆会说哪里哟昨天我坐才两块钱！然后慢悠悠的从肚兜里掏出来一个红色塑料袋，抓出一把零钱抽三块钱递给司机。外婆跟外公刚结婚的时候，外公是做包工头的，相当有胆识，在那个饭都不一定能吃饱的年代，我外婆家就已经鸡鸭鱼肉管够了！所以外婆的相貌还是挺富态的，一头短的烫头发特别精神，身体也特硬朗，吃嘛嘛香，爱吃甜的香的油炸的。一进门来外婆就会叫唤我，我才咕咚咕咚的从楼上跑下来，亲切的叫声 “嫲”。
外婆是个很会说话很会哄人的老太太，我闹腾的时候，外婆就跟我说要带我回她的娘家玩，外婆的娘家在很远的一个沿海小镇，（其实也就两个小时车程）叫鲘门，在外婆的启蒙下，我第一次对远方有了概念充满了期待，日思夜想。直到有一次表哥告诉我明天早上外婆就要坐班车回娘家，我兴奋地收拾好行李一个晚上没睡好，早上五点多就起床跑过去找外婆，外婆并不知道我要跟她回去，看到我带着行李过来她吓了一跳，赶紧打电话给我妈，以前我妈是很凶的，一吼我我马上就哭着跑回家了，觉得自己好委屈，感觉自己不会再喜欢外婆了哈哈！ 后来有一次老妈生日，老妈买了两个生日蛋糕，一个他们带出去外面吃饭，剩下个小的留给我跟弟弟还有外婆，可能蛋糕的刀叉都给老妈他们带走了，我跟才刚学会走路的弟弟也是第一次见到奶油蛋糕，外婆见没有刀叉，居然在厨房拿出一支打稀饭打汤用的铁勺和三个碗，以前生日蛋糕还是有点稀罕的东西，即使现在你看到有人拿铁勺子来挖分蛋糕也会觉得很可爱吧！反正三轮车和蛋糕都是外婆带给我的特美好的回忆。
后来我读小学的某个暑假，老妈终于让外婆带我去鲘门了，头天晚上我就收好衣服过去外婆家了，外婆的房间有一股浓郁的木头味道，因为以前的床，衣柜梳妆台都是那种实木做的，又沉又结实，而外婆这个房间并不是她常住的，常年锁着不通风，所以味道特别浓郁，那种老式的大床很大很沉，上面还有木头架子用来挂蚊帐的，表面雕刻着彩色的龙凤呈祥或者一些不知名的鸟，特别好看。期待的时光总是特别漫长，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跟外婆就到车站，坐上那种蓝白相间的巴士班车，我小时候特别容易晕车，呕吐头晕难受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到了外婆的娘家，下了车走了十几分钟到了一个村庄，是外婆的亲戚家，简称婆婆家吧，婆婆家是一间长长的瓦房，走进去先是放杂物的堂屋，然后中间是一个露天的院子，院子有个洗手间，门口有个大大的陶水缸，再进去就是客厅与卧室。房子门口出来呢，是一大片空地，再往外走，就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和停靠的岸边的各种大大小小的渔船，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呀，可惜这里的大海不是那种干净的旅游景点海滩，海水是浑黑色的，这里的人大部分都以渔为生，早上和傍晚是最热闹的时候，渔民们满载而归，人影幢幢，海鸥停在礁石上，夕阳落在渔船上，仿佛给船镀上了一层金色，与天上红艳的晚霞结合成一幅格外有诗意的画像，每天吃晚饭之前，婆婆家的儿子都会从外面带回来一袋皮皮虾干回来给大家剥着吃！吃过晚饭后天黑后，这里便安静下来，只能听到有节奏的海浪声，我们便早早的睡去，我小时候的生物钟特别强，每天早上七点钟就醒了，从来不赖床，每天我都会早早起来走到大海边坐上个半小时，等到外婆喊我回去吃早饭才回去，看到渔船上面的渔民，我觉得他们特别自由，在海上到处漂泊，年幼殊不知他们才是被大海束缚一生的人，我心里便有了个大胆的想法，我要出海，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外婆，外婆马上就拒绝了我，外婆很擅长讲故事，她告诉我有两个表哥两个人偷偷划船出去大海，在海上差点给鲨鱼吃了，吓得我再也不敢有出海的想法，以至于再看到海水黑厚黑厚的我总感觉里面会藏着一条大鲨鱼，在水里窥视我。小时候的快乐很简单，周而复始的每天我也不觉得单调，很快一个多月的暑假马上要过完，我也要回家写暑假作业了！ 读小学之后，我跟弟弟也不需要外婆带了，外婆便比较少过来家里了。到了周六日我就喜欢去找表哥表姐们，然后去外公外婆的老人麻将馆玩，一大帮老头子在打麻将，烟味茶水味道充斥着整个麻将馆，每次去外婆都会拿出拜过神的水果饼干糕点之类给我们吃！外婆是个传统的潮汕老太太，每逢初一十五都要求神拜佛，为子女后代们祈求福气，外婆有八个小孩四男四女，我妈是老大，龙生九子，子子不同，八个兄弟姐妹的脾性都不一样，外婆每年最开心的应该是母亲节跟她的生日了，这一天舅舅阿姨们都会去她家里陪她吃饭，每年的这天我妈都会精心打扮一番，然后我跟她一起去外婆家吃中午饭，外公外婆就会在家做一桌子菜，外婆的拿手菜是酿苦瓜（我最喜欢的）还有外公的酸辣炒梭子蟹，大家欢聚一堂，在外婆那个小小的房子，特别小的房子但是有四层楼高，像个碉堡一样，连楼梯都是铁做的，我舅他们称这座房子为“炮楼仔”，我特别喜欢看我妈跟我舅我姨他们聚在一起的时候，我妈就变得很幽默，总能用方言讲出很搞笑的话来让大家很开心。 每年到了中秋节的时候，外婆的妈妈，应该也就是我们的曾外祖母吧，反正我们叫“老嫲”，嫲这个字是闽南话潮汕话奶奶 、外婆的意思，老嫲每年中秋节都会过来看外婆，小时候见到老嫲就意味着我能吃到正宗的南塘豆沙饼，贼好吃的饼，老嫲喜欢吃擂茶，必须用芝麻擂的那种，每年过来外婆就要好好的擂一顿芝麻茶，不然老嫲会骂外婆，看到平时威风的外婆在老嫲面前也像个小孩子一样的画面，原来不管你多大，在父母眼里永远都是小宝贝……
到我读初中时候开始，外婆的身体就不太好了，高血压糖尿病折磨着她，我那时候还不懂事，什么事情都不知道，我父母也从来不跟我讲大人的事情，我也不敢去过问其他亲人，只能在心里揣测他们。到我初三那年，有一天晚上我早早睡了，到凌晨五点多的时候爸妈回来开门的声音吵醒了我，小时候我睡眠特别轻，而且听力特别好，夜深人静在三楼睡觉我能听到一楼厨房没关好的水龙头一滴一滴水滴在储水池的声音，然后爸妈回来后一直在说话，我感觉有异常的事发生了，我就过去问老妈，才告诉我原来昨晚九点多外婆在舅舅家走了，第一次失去亲人的感觉，心里顿时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没有电视剧里那种撕心裂肺哭天喊地的夸张，到后来至现在才明白这种难受会随时间流逝越来越沉重，我马上出门去舅舅家，只有表哥在家，舅舅们都去处理后事了，后来听妈妈讲了当晚的细节，说外婆那几天在医院打了几天吊针，医生表示外婆可能就几天时间了，外婆可能也知道自己身体的状况，回到了舅舅的家，（因为舅舅的这栋房子是当年外公自己建设的，后来的那个炮楼仔是买的，在外婆心里这栋房子可能才是原始的那个家吧），外婆的最后半个小时，老妈跟二姨在外婆身边守着，看着外婆难受的样子，老妈跟二姨一直哭，因为我们这边有个规矩，就是老人走的时候，女儿不能在身边看着老人，老妈跟二姨只好跑出去门口抱着一起哭，半个小时后外婆真的走了！
外婆走后，外公一个人在炮楼仔也不做饭了，一是一个人不好做，更多的可能是触景伤情吧，于是每天白天待在麻将馆，晚上要么去舅舅家吃饭要么来我们家吃饭，吃完饭每次我都骑摩托车送外公回去，每次送到路口，外公就下车一个人孤零零的走回炮楼，我就望着外公的背影，天慢慢黑透了，万家灯火，却少了小炮楼的一盏灯，我想到外公打开家门，自己打开灯照亮黑糊糊的客厅房间，心里又是怎样的孤独呢？前阵子高亚麟老师的一席话火了，“父母走了，我们将直面死神，人生剩下归途”，失去了几十年的老伴，外公也看到了自己的归途！
三年后，外公平静的走了，也许他走完最后的归途，回到最无畏最年轻的属于与外婆的时光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