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父亲去世的时候很痛苦。在医院的ICU病房里,抢救了大半天,而后没有留下一句话,人就走掉了。医生说病人那时候浑身是血,家属不宜进入,于是没有人在那儿看着他断气。在穿好衣服后,我跟母亲才进去看了一眼。
一进病房,我只感觉到压抑,同时又感受到轻松,似乎还闻到一种怪味,不知是不是病房里特有的味道。直到坐上去殡仪馆的车,这个味道还久久不散,其他人都说没有闻到。
这种轻松加深了我的罪恶感。
可我该以什么样的心态,去面对这件事呢?
2.
6月份走的时候,父亲才48岁,可算得上是早逝了,可是只有少数的几个人为他痛心。
我想起来今年父亲刚病倒那会儿。病来如山倒,从一开始的肝硬化开始,到后面突然脑出血。脑出血俗称中风,中风患者神智不清,话也说不清楚。父亲初期的症状就是有时候会认不清人,而且不愿意配合治疗,偶尔会表现得非常狂躁,我和母亲两个人拉都拉不住。
直到市里的医院去了,才发现说脑部有一块血肿,已经很大了,必须动手术,不然可能撑不过几天了。到了脑疝形成的话,就已经无力回天了。手术前,主治医生找我跟母亲聊天,说非常大的概率会人财两空,问到底要不要做手术。母亲没有犹豫,就直接要求了手术。医生说,能救就尽量救吧。
第一次手术,我跟堂姐在手术外,从上午的11点钟,等到下午5点,才终于看到父亲被推出来。这时候他的症状就更严重了,只能睁着眼睛,话就差不多说不出来了,还需要到ICU留置观察一下。庆幸的是,没过两天,就转移到普通病房了。人人还都以为能够转危为安。
病情最严重的还是肝脏。父亲的肝由于长年的酗酒,已经失去了它该有的功能,甚至达到了肝萎缩的状态。没过几天,病情就复发了。这次是更全面的,全身的机能都开始急剧地衰退。本来说不能做第二次手术的,医生又询问了我们,就算救活的话,也比较大的概率是植物人,要不要再做手术。母亲说那就再救一次吧,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他自己了。
第二次手术,远没有第一次顺利。做完之后便到了ICU,从此就没出来过了,直到断气。父亲去世后,我们当天便送他到殡仪馆,做完了后事。
一具身体,转瞬便成了一堆白骨。骨灰不是影视剧中的细末,而是一堆没有烧完的骨头。我们先把它放在了馆内,等之后如果要下葬再去取。
3.
我与父亲从多年以前的渐行渐远,到如今的阴阳两隔,这段时间非常地恍惚。或许是因为我在外求学的原因,父亲也从不能给我一些什么指导,很少有交流的机会。初中小学的时候,倒是经常会对我的学业指指点点。
我记得哪回有一次,我考了一个班级第一。正要开家长会了,老师让我请家长去会上发言。我让他准备准备发言稿,开会之前,我也没有问他。轮到他讲话的时候,我躲得远远的。不知道他要说些什么,我听着总觉得会太尴尬了。后来我回去问我同学,我爸在上面讲啥啊。同学说,也没说啥,就是说最大的教育方法就是让孩子自由发展。
这个自由发展,可能也是家长的无奈吧。感觉自从我到县城上初中起,父母就已经管不到我什么了。童年里把我塑造成怎样的性格,直到现在,我还有很多古怪的信条不敢违背。这些童年教育,足够让我安然地度过了初中和高中。高考志愿的时候,谁也没有过问,自己选学校,选专业,父母可能还念不清我学校的全称。他们也没有去过那个城市。
长大,也是一种离开父母的过程。这种离开,不是亲缘的剥离,而更是人格的独立。人成年之后,按理便不该继续地依赖于父母的。
以前父亲曾说,我养你到18岁,之后就看你自己了,我养你18年你以后也养我18年就可以了,或许那时候他觉得成年了就能去赚钱了吧。可我还是不知羞耻地继续啃了四年的家底,才去工作养家。
对于父亲的回忆,能说得有太多了,也没必要再追忆了。
4.
父亲的一生实在是太普通了,普通到很容易就被这个世界遗忘。从出生,到上学至高中,跟我妈结婚后去打工,做个体户卖电器,到做售后服务,再到回老家务农。似乎就这么几个词,便能够概括了他的一生。
去翻了他的遗物,什么也没有留下。生前欠的债务,也由他的农资如数抵销掉了,连一张相片也没有留下。他用的旧手机,也没有再充过电。
在我们的老家里,又有几个中年大叔回去创业了。山窝窝又更热闹起来了,可从此我再也没有了回去的理由了。我们家的林地、农田,只剩下了证明归属权的证件。无论那儿是长着杂草,还是别人种着什么果蔬,都与我们无关了。
最后一次离开家乡的时候,一位村民跟我说,你要去请个看风水的先生看一看了,听说你们家祖坟的风水,就到你这里了,果不其然,你考上大学了吧,现在就要迁风水了,看看你的大伯他们一个接一个病了走了,就是风水不好了。
我嘴边连忙说着,对对,有道理,是该看看了。可是我一个人的话,连去祖坟的路都不一定记得,更不用说什么风水了,我只是装着向大概的方位看了一眼,就赶紧地逃离了。其实谁都知道,村里的祠堂也早早地塌掉了,小村早已没有人在意了。
孤寂的山没有再说过话,村尾的小溪一直流到村口的水库里,最后不知道在哪儿就消失了。这些,都不再是我需要在意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