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儿防老
张志儿子从手术室把他推到病房,小心翼翼给他擦洗着身上的血污,不时捏一捏身上插的管子,麻药还未散,神智不清的张志隐隐约约觉得做梦一样,记不清有多久儿子都没有时间和他交流了。
等第二天麻药散尽,他醒来想和儿子说话,儿子取完药看他醒了,接了个电话就走了,张志早习惯了他的忙,昨天的一幕大约是梦境。
病房里,张志老婆坐在床边的方凳上,床上老头形容枯槁,吊瓶里的药一滴一滴落下,只有这液体的输入与尿袋里尿液的排出,证明这个生命还持续着。
儿子振保从知道张志胃癌晚期多器官转移后,医生和许多过来人劝着不必手术了,他哭着坚持要给老人做手术,他的心里接受不了一直身体倍棒的父亲突然就不行了这个现实。
从监护室转到病房后,振保陪着领导去省医院检查,确定需要胆结石手术后留在省医院陪护,照顾张志的任务就落到老太太身上。不到一个月老太太瘦了一圈,护士给张志换药时发现伤口一直不长,慢慢边缘开始溃烂,擦洗换药过程老人初时还喊疼,后来一声不吭,她知道,这个人来日不多。
老太太眼圈有点红,她费力地给老头翻身,尾巴骨那块皮肤红肿发亮,老太太怕生了褥疮。
省医院特护病房,振保端了一盆温水,给领导轻轻擦着身,他慢声细语地问“水温怎么样?烫吗?”
“不烫,还好。”领导笑着说“幸好有你,你阿姨身体不好,瑶瑶女孩子家指不上事。”
“叔叔客气了!陪您在这里很清闲。”振保说,领导女儿在省城上班,老婆请假过来住在女儿那里,她们抽空过来看看,陪护一直是他,“年轻人心细也有耐心,回去看有合适岗位让你去锻炼锻炼!”领导对他赞不绝口。擦完身子,振保给领导身下轻轻涂了一层粉,换了睡衣,领导说“今天不用橡胶圈,我能翻身。”
振保打开电视,把地上拖干净,洗了几个苹果,慢慢削着,电话响了,看了一眼,是妈妈的,他无声挂了。削好苹果,切成片放在小碗里,用牙签扎好,把领导的床摇到一个比较舒适的角度,后背用被子垫上,晾了半杯水,做好这一切,他走到楼道拐角,把电话回拨过去,“妈,你们那边还好吧!钱我给你再转一些,实在太累找个人帮帮你,最近考虑到下属单位找个岗位让我先报到,只是把手续办好,我还是继续跟着他,做现在的工作。我知道你辛苦,也想守在爸爸床前,可是实在走不开。”
“保儿,没事,我和你爸爸都好着呢!你把领导照看好,现在饭碗不容易,我能行,就是有时间回来看看你爸,也不用你做什么,他的情况你清楚,我和他都想你.......”张志老婆挂了电话已是泪流满面,张志临退休前企业破产了,退休工资很低,自己多年没有正式工作,儿子转业几年也没正式工作,日子一直紧巴巴的。
病房门开了,“叔叔阿姨,我来了!”抬头是儿子的发小军,简单的寒暄,小军说“当时小保参军回来没有关系,几年找不到正式工作,那段日子真的狼狈!我们这些发小都为他发愁,现在好了遇上贵人,只是忠孝不能两全。”
“现在工作不容易,我懂!”张志老婆喃喃地说,病床上张志的眼角亮晶晶的,他说不出话,可心里明白。
军打开带来的饭菜,“阿姨趁热吃,你看需要什么打电话,有什么事随时打电话,振保忙,我比他方便一点!”送走军,张志老婆看着饭菜没有一点胃口,她端起饭盒给了临床。
振保给领导回家取东西,顺路看看父亲,恰巧刚查完房,护士站人很多,振保把他带来的营养品给护士站分了一半,“给叔叔买个橡胶圈吧!咱们医院没有,省医院有,叔叔卧床久了容易生褥疮。”一个护士说。
“看我这记性,今天出门还想呢,走的时候又忘了!”他在病房坐了一会,给妈妈留了一些钱,像个客人一样说了一些客套话,电话响就走了。张志老婆说,“儿子挣人家的钱,不容易,这里有我呢……”话音后边隐隐有了哭腔。
临床办理了出院手续,张志老婆把吃不了的东西都给带上,装了满满两大塑料袋,“他想吃能吃的时候让多吃点!”老太太一边装东西,一边看着病床上脸色蜡黄油尽灯枯的老头喃喃地说。
转眼又是一个星期,振保领导早出院了,振保依然忙,领导住院回来,天天都是探访的,老婆光应酬都累,家务活振保自告奋勇承包了,当过兵的振保做的饭很好吃,他给领导做着精致的病号餐,马不停蹄忙着。医院里老太太劳累过度,瘦成纸片人似的,医生和护士们都看了心疼。
周四要做检查,恰巧那天手术多,医生护士都很忙,老太太一人没有办法把张志挪到担架上,暗自伤神。半天医生等不到人,过来看了下情况,就打电话叫来振保,振保推着张志做完检查,来到医办室,“医生,我爸爸目前这情况你觉得在医院好还是家里好?”
医生说:“手术后伤口就没长,这个情况在家和医院是一样的,你自己看吧!回去你的母亲可以休息好,你下班也好替换,真有心多陪护几天,开始着手准备后事,不会太久。”
振保惭愧地低下头,“我知道自己不孝,我也知道养儿防老,这几年总想挣一些钱,好好待他们,现在怕他等不到......”医生无声给开好了出院单,办理完出院手续,振保用担架推着张志,值班护士跑过去帮忙收拾东西。
“妈,回到家也好照管,医院久了你受不了。”老太太低声“哦”了一下,给张志垫好橡胶圈,振保收拾房间,领导让把这个垫子扔了,他顺手放车上给爸爸带过来。老太太一边忙,一边像给护士和儿子,又像是自言自语说“等到将来我病不好,就不要看了,清楚是人财两空,大家都忙,自己少受点罪,别人也少受点罪.....”
“小蕊姐姐,我越来越迷茫,放着自己的老人不管,去伺候别人,不管怎么说都不对,为什么大家都没人说呢?你说养儿究竟为了什么?医院呆久了发现,久病的床前哪有孝子的坚守的孝子?”那个刚才帮忙的护士半天从老太太的话里回不过神,蹙着眉问正在填病历的护士长。
护士长答不出来,日历显示今天立冬,北风呼呼吹过,正对护士站那扇窗被风吹开,森冷的风肆无忌惮灌进脖子,楼下花园里那片菊花残败不堪,四楼凉台不知道谁的护士服挂在那里乱舞,像个飘荡的幽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