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失

新历年过后的某个日子,太阳迟迟不见踪影。小川倦怠的数着过去的这些时间,从早上到中午,这段时间里,他无法明白从他生命中流逝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时间还是身体的某一部分?如果再往前追溯,从他二十岁的夏天开始说起,这期间,在小川身上发生的事情或许能为此提供一些线索。是的,二十岁的夏天,那该是一种怎样的境况呢?小川斜靠在沙发上陷入了沉思。现在想起二十岁夏天的事情似乎太过遥远了,而且这里面还有一件被自己刻意遗忘的事情。

“被自己刻意遗忘的事情”。

他在心里这样说道。这声音在心底深处慢慢浮现出来,但任凭小川怎样回忆却再也无法想起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小川想,遗忘原本是时间与记忆之间产生的落差而导致的结果,但人为遗忘的概率几乎为零,这样做的结果也只会让事情本身变得面目清晰,但在这期间的的确确有一件什么东西被自己给弄丢了,这一点是小川不可否认的。他在之后的某一天突然意识到时,那东西却已如沙砾一般涌进了大海,让人无迹可寻。

随后,小川来到了海边。他站在长长的海岸线上,眼望着茫茫的大海,这时间里他想:黑暗之下的海水是否会是深蓝色的呢?在遥远的二十岁夏天,有一件很重要的东西被自己抛进了深蓝色的海水里。此后的每一天,他都会站在海边,听着海浪的声音一点点袭卷着自己的内心,然后突然被它吞噬掉,这段记忆也随之消逝。然而在其后的某个日子里,又被一颗形迹可疑的沙砾所唤醒,但记忆却在这里停顿下来,这停顿足以让人形消影瘦,让人寝食难安。

二十岁的夏天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那段记忆让小川开始着迷起来,从六月到八月,这期间他失去了生命之中的很重要东西,这是他日记里写的一句话。小川想起自己写日记的习惯,那仿佛也是一件很遥远的事情,从十六岁开始的吧,小川在心里念叨着。记忆像是一串极不稳定的电波在眼前大片空白处闪烁着,绕过了二十岁的夏天。小川从沙发上起身,转入自己的书房,太阳依旧没有出现,似乎已经躲了起来。他眼望着书房小小的窗户外面,墨绿的针叶松树依然如旧,圣诞节那晚的雪已经没了踪影。小川从窗外收回目光,桌子上放着那本十六岁开始写的日记,厚厚的有点儿笨重,像一个青春不再的妇人。扉页上面是自己十六岁的笔迹,“今天是你生命的第一天”。那正是故作玄妙的青春时代,小川不记得当年写下这句话是出于怎样一种动机?然而在那以后,自己的人生似乎也如这句话一样变得玄妙起来。

学生时代的小川遥望未来的某个夏天,人群风一样穿过他的身体,那天的太阳映出他短短的人形。一切都在他平凡的青春里形象而生动的缓缓流过,这包括小川生命中认识的每一个人。未来的某个夏天,那是作为一种全新的事物存在于小川的脑海之中,比如眼下这种枯燥乏味的生活被自己付之一炬,或者让自己的生命停顿下来,又或者记忆毫无理由的莫名消失。小川在西斜的太阳光下遥想自己二十岁的夏天,然后回家在自己的笔记本扉页上写道:今天是你生命的第一天。从前是什么样子?昨天?记忆全部消失了,像海边的沙砾。小川不再想起那天以前的事情,因为生命已经重新开始。

那以后,他每天晚上开始写日记,作为记忆留存的方式,小川毫不吝啬的将依旧平庸的生活付诸于笔记。他在心底期待二十岁的到来,然后在这年夏天,将记忆全部丢失。小川这种毫无逻辑可言的心理境况其实并非青春期的故作玄妙,造成他这种心理格局的原因其实也很清晰。在小川十六岁的那年春天,父亲与母亲突然双双失踪了,事前并没有通知,事后也没有新闻媒体大篇幅的报道,整个事件变得无足轻重。然而突然有一天,十六岁的小川回家以后,看见书房里放着一封信,上面写着:请保存今后四年的记忆一直到二十岁的夏天。信并没有署名,也没有邮编和来信地址,除了这行字以外,就只剩下一张空空的信笺。小川在接到这封信以后,便感到一种巨大的力量驱使着自己去完成信的使命。在其后的四年时间里,正如信中所说,一直到他二十岁的夏天,小川时刻没有忘记信中的内容,这期间父亲与母亲依旧无迹可寻。他的生活似乎也没有因此受到影响,这点小川明白,尽管眼下父母毫无理由的失踪了,但在自己接受到这一事实之前,小川并不对家庭的概念做过哪怕一次清晰的认知,或许在如今看来,这样的漠视并非一件坏事,对于十六岁的小川来说,父母的失踪一如事件本身无足轻重,使之够成这种淡漠形为的根本原因也许是其父母有意为之也说不定,但无论怎样,我们看到的是,小川的生活在这之后更趋向一种健全的,稳定的势头发展下去。定期去信托公司取出自己所需要的生活费用。这是很早以前父母为小川设立的生活基金,那家信托公司有固定的经济来源,这一点,在生活基金设立之初小川已经从父亲那里了解到。父母会在自己每月薪水中拿出一部分来做理财方面的业务,然后再由这家信托公司承办具体事宜,后来父亲在那张最终受益人的合同书上签了小川的名字。那以后小川便不再同父母索取生活所需的任何费用,双方对这件事情(生活基金)也都持满意态度,父母那边乐得不再与这样的生活琐事而多费口舌,小川也按部就班的投入到这种全新的模式之中。

后来,也就是十六岁那年春天的事情发生以后,小川也曾对那家信托公司持怀疑态度,他担心父母的消失会打破自己原本耐以生存的模式,这或许是迄今为止小川心中唯一存在的对家庭概念的浅薄认知,不过也仅限于此。后来小川来到那家位于乐业路的信托公司询问了这项业务的负责人。那人戴着一副有着厚厚镜片的近视眼镜,语气几乎同从前一模一样,小川向那人递交了业务查询申请。

“你是说非查不可”?

“是的,目前看来很有这个必要”。小川发现那人总是一副斟酌再三的语气,这点或许同其工作性质有很大的关联。

“也曾出现过纰漏”?小川向那人问道。

“上司对这种业务勘察的非常仔细,因为里面会涉及到公司的信誉”。

“有这么严重”?小川不置可否的问道,那人不再回答。

沉默俄顷,电脑上获悉的数据由前端的打印机里吐了出来,小川得到的结果是,在这年春天,也就是父母失踪以前,二老已经向这家信托公司注入了大量的资金,其确切目的并未同信托公司说明。小川浏览完那份数据以后,将那张纸交给了业务员,那人客气的目送小川出了公司大门。

如果依照这条线索来看,春天的事情似乎是有迹可寻的,但如今促使着小川大费周章前来信托公司的目的已经达到,至于春天以前二老向信托公司注入大量资金是否预示着其后的事情发生,小川并不在意。“这方面本身也是无足轻重的”,这是小川那天晚上回家以后,在日记中写的一句话。

这件事情处理完以后,小川的生活开始步入正轨,与之外界的关联也并没有被吵的沸沸扬扬,这其中多半是新闻媒体默默无闻的功劳。另一方面,小川在这之前给人的印象是极其平庸的,如同青春期的大多数男孩子一样,天生一副其貌不扬的外表,好在着装整洁,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校园里这样的十六岁男孩一抓一大把,至于学业方面还算过得去,倒不见得有多聪明,没有那股勤奋好学的势头,只图机械般的应付差事。父母都是普通公司的职员,但就工作状况来说,确非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二词才可彰显的,这或许也是生活基金一事发起的根本缘由。

在与二老建立这种独立生活模式之初,父亲总是寻找恰当的机会或是冷眼旁观的注意着儿子的一举一动,母亲倒是全神贯注的投入到工作中去了。渐渐的,儿子在学校或者普通社交中场合中的庸常表现流入了父亲眼中,这常常使他气馁不已,父亲所期望的是儿子能在这种模式之下形成鲜明的独立人格,但作为儿子的小川并未能领会其意,事实证明,这样的想法也只能是父亲的一厢情愿,并不对平庸本身发生某种变化。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到十六岁这年春天戛然而止了,事前没有半点预兆,悄无声息的就作为事实发生了。对此小川的变化如上所述,与其说是变化还不如说成经历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因为生活所能继续发生的物质基础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那么,在面对这一突如其来的家庭变故以后,作为人子的小川就真的没有丝毫动作吗?答案恰恰是否定的,但从表面上并不能被看出来。

十六岁的小川一如既往的开始生活和学习,就其生活的基本状态来看,这无疑要归功于父母先前为他制定的独立生活模式。周末的时候,自己做三餐饭食,饭罢转入自己的书房完成必要的课业若干,继而静坐于书房一隅凝神片刻。这时间里一些无续的杂念纷纭而至,小川并不对此有任何排斥行为,相反,这些杂念往往为他拓宽了想象的空间,并且深得其中要领。他在这所有的想象中分清虚假与真善的事物,借以为这一天以来的记忆描摹出清晰的群像。或是透过书房小小的窗户推算出四季变化的更迭过程,或是回顾这一周以来同身边的人产生的关联,通常情况下他会将自身融入其中,使之构成与事物本身之间沟通的媒介,这一过程后来被小川写如当晚的日记之中。

很快,时间到了这年的五月下旬,书房里那本日记已经被写入了好多事情。窗外的景色也由浅变深,继而朝着事物的常态发展下去。小川固然在这期间平静的接受了现实的一切,然而就其自身来说,那颗曾经平庸的内心已经被什么东西硬生生的划开了一条口子,露出了血淋淋的事实,只是这种潜藏在生之对立面的阴影并不被十六岁的小川觉察到。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生命正以其无常的姿态发生着微弱的变化,那好比一张无暇的白纸因着岁月的流逝而渐渐生出了奇妙的色泽。

若说变故是一件极为寻常的事情,那么我们或许有理由相信作为正值青春期的男孩会以超出常理的逆向思维来应对事态的进一步变化,然而事件在一开始就同人们的惯常思维所背离了。岛是小川从前的朋友,在春天的事情发生以后,俩人像是事先约好一样,谁都没有谈及失踪的话题。周末一道旅行的计划也未曾因任何缘故而被迫取消,只是双方都为彼此预留着相对沉默的空间,似乎这其中包藏了某种不为人知的秘密。

早晨,双方按时从家出发以后,小川先行一步来到事先约好的地点等着与岛碰面,岛的家离此地尚比小川要远。五月的街头已然一派夏意,小川环顾四周后仍不见朋友岛的身影,往来的车流随意的切开五月静谧的空气,小川在心底预想这次旅行中所能发生的事情。

九点刚过,岛从城市的另一端款款走来。两人同在一所中学读书,在这以前他们都有着相当的家庭背景。说来也巧,岛的父母与小川父母正好供职于同一家公司,但就其四人之间的职位关系来说却也有着相当戏剧性的一面。也就是说,小川的母亲正好是岛父亲的上司,而岛的母亲却又是小川父亲的上司,这么一来双方在私下里自然就成了战略上的合作伙伴,无论是哪一方之间的家庭聚会或是其他的节日宴请,都不乏出现这两个家庭人员的身影。同样的,两个家庭里的孩子在上了中学以后,就像熟的不能再熟的老友一样,不用招手,也不用虚情假意的故作寒暄。

“嗨,真巧呀,你也在这里读书吗?

“嗯,是啊”。

“那么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完全没有这些客套说辞,打一见面就实实在在的成了要好的朋友。这一点就连双方父母都感到惊讶,虽然二人在上中学以前也曾有过几面之缘,但那时两人却都有着各自的生活圈子,即使在聚会上碰面也并不见得有多热情。

小川注意到岛时已距约好的时间过了半个小时。岛是那种长有一副健硕身材的男孩子,脸部线条分明,五官也生的恰到好处,给人的印象就如同他本身的气质一样不容质疑。岛穿一件浅蓝色的运动衬衫,背跨旅行常见的黑色双肩包,脸上呈现出好友见面时应有的那份气色。

五月早晨初出的太阳正好斜斜的照在二人相距的间隔地带,如同某种神秘的怪圈。岛愉快的向他招手,小川随即迈入那团光晕之中。两人这次计划徒步穿越城市的中南部,然后乘新修的环海岸线地铁于傍晚八点以前回家。这样的旅行俩人以前也曾有过,至于其目的与意义无外乎青春期特有的一种情感体现,或许俩人在心里想:这总比无聊的在家里度过四十八小时要好的多吧。最初的尝试以后,他们都觉得旅途中所能遇见事物远远超过了自己的预想,但若非经过周密的计划与细致的路线研究,那么接下来的这次旅行往往会有半途夭折的风险。

岛从背包里取了事先拟定的旅行日志,那是一本薄薄的小册子,上面有详细的解说和沿途分布的大小车站,转乘地下铁和公交线路图。这方面两人却从不交换各自意见,或者说这也是旅行中意义重大的一项事情,因而无法就计划的统一达成一致,但也并不各执一词的两不相让。事实上街头旅行社里这样的旅行指南随处可见,但俩人并不对此青睐,而是双双在家制定好一份属于自己的旅行日志,到了行动的这一天以后,双方来到约好的地点碰了面,便开始按着日志上面的线路起程了。然而神奇的是,旅行结束以后,俩人都诧异的惊觉各方线路与沿途歇息的落脚点竟都出奇的一致,也就是说在事先没有商量的情况下,双方的旅行日志里制定的计划是相同的。

这次也一样,在五月的天光底下,两个男孩开始了这段旅程。岛跨步走在小川前面,和平常旅行时的情景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岛时而回头与小川谈论上次旅行中遇见的事情。

“喂,我说上次那姑娘可否还有印象,就那个坐在你身旁眼睛大大的漂亮姑娘”。 说这话时,岛的眼睛眯在一起,嘴角略往上扬,那样子俨然一副精于此类玩笑的前辈嘴脸。

“啊,记起来了,那姑娘后来半途下了车”。小川的回答让朋友大感无味,二人沉默不语的走着。沿途的风景毫无新意可言。如同按部就班的积木一样堆砌的城市建筑随意的被人摆放在路的两旁,商业街上穿行的人流向着时间深处缓缓而去。然而旅行本身的意义远非如此,小川记得第一次与岛同去海边旅行时的情景。这之前他们只是在各自的家庭聚会中遇见过几次,后来上了同一所中学以后,两相交集,攀谈甚欢,顺便提及各自的喜好。

“八岁的时候偶然的去乡下外婆家来着,那时常常一个人溜去海边玩,海当然就那么一回事,没有什么新奇的地方,但独自一人溜出去还是第一次,很快就喜欢上了那种感觉”,那种感觉你能明白?岛的声音略显激动。

“没有父母跟着的八岁男孩独自一人去海边,但并没为了看海,而是纯粹的喜欢这一过程” ,

“是这样的,那以后就常常一个人溜出去,去哪里并不重要,只是独独喜欢去的本身”。

“目的地固然是无关紧要的,但过程中却总能给人留下耳目一新的印象,啊,原来世界是这样子的,从前怎么就不知道烟囱里会冒出黄色的烟雾呢?”。

小川想象着八岁的岛在去海边的途中,看见工厂高高的烟囱里冒出黄烟时的吃惊表情。

“你也曾有过这样的感觉?”岛向小川问道。

“家里面常常脱不了身,外婆什么的也都住在离家很近的地方,现在想想,还真是过得索然无味呀!”小川就像真得索然无味的那样说道。

“这么说还不曾有过一次?”岛用难以置信口气问。

“倒是有过那样的想法,但总像是差了那么一点什么,然后就一次次的往下推来着,这方面的借口很多的,天气呀,交通呀,于是就这样一天天的过下来了”。

“学校里可曾参加过什么户外活动”?岛继续问道。

“这方面就没有什么劲头了,黑压压一堆人挤着去某个地方,多少会让人觉得不舒服”。轮到小川问岛了。

“不觉得这完全有别于八岁时独自去海边的心情吗?”

“那当然了,完全没有那种‘去’的感觉”。

两人都笑了起来。

接着两人就‘去’字本身谈论了很长时间。

那次谈话后的第二个周末清晨,小川突然在家接到了岛的电话。

“眼下正准备去海边一次,可曾有这方面的意向?”

岛在电话那头的声音沉静的不容置疑。

“外婆家附近的那片海?”

“是啊,重温八岁时的记忆”。

“那么请容许我知道见面的地方”

“鸳尾街三十一号”。

岛在那边说了地址。

那是俩人第一次的旅行。路过那家工厂的时候,高高耸立的烟囱全然没有黄烟的踪迹。岛向小川指了外婆家的房子。

“那时候就是沿着后面那条小路一个人溜出去的,那心情现在却完全找不见了。”岛像是丢失了什么一样这么说道。

八岁的时候是怎样一副情景呢?小川开始认真的思索起来。

“这世上怕是有很多东西一旦丢失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吧,八岁呀,十八岁呀,只有那么一次,就像钟表的指针,咔的一声,今天就这样过去了,明天呢,这指针同样咔的这么一下在你耳边响起,但昨天的那种感觉怎么也回不去了。”

随后,沉默降临在两人头上。这时间里唯有海的浪潮和四面涌来的风的声音永不止歇。两人像是陷入了极为冗长的回忆里一样,默默的结束了那次海边的失忆之旅。

注意到时,岛手里正拿着一台Canon相机对着五月的街角拍照。钟表的指针仿佛依旧在脑子里‘咔咔’转动着。第一次的海边之旅现在想来恍如隔世,但那到底是有着实实在在的去过的记忆的痕迹的,这一点毋庸置疑。沉默里五月的海风从远处飘来,当时的画面被再次涂上的色彩。记忆由远而近,渐渐将小川的意识融如其中。这时间里朋友岛的身影开始模糊起来,退去的海潮在周围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无数的砂砾被风从漩涡中央卷起,天空中阴云密布,小川看见失踪的父母被那团滚动的沙砾裹挟着缓缓沉了下去,但转眼间一切又都像是从未发生过一样恢复了平静,意识想起时,唯有父母失踪一事是真实存在的。这样的感觉让小川大为诧异,他不由得想起了八岁的岛在去往海边的路上看见烟囱里冒出黄烟的情景。然而这一切又都是作为已经不复存在的画面出现在意识里的。小川第一次察觉到了生命里的某些东西正以缓慢的速度悄悄融解着,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那是曾经被深深封存的,一滴一滴的记忆的冰块。这时间一切丢失的景象又恢复了常态。小川并未就此再想下去,曾经丢失的记忆也好,被沙砾裹挟着的父母的踪影也好,自己固然在某一时刻亲身经历过这些,但那无疑都作为一种过去式的形态而存在了。想到这他下意识的看了看身边的岛,作为真实的存在着的岛……

岛的形态清晰可见,意识里恍然浮现出清晰可见的岛的形态来,但视线里却再没有出现真实存在的岛。小川环顾四周,来往的人们面带笑意的从身旁匆匆走过,仿佛每一个人与自己有过切切实实的交集,但岛的踪影全无。

很快五月结束了,这期间仍旧没有岛的消息。小川照常生活和学习,只是那个曾经的朋友就此消逝了,或者说在去海边的途中失踪了。小川也曾给岛的父母打去过电话,但对方只是简略的告诉他儿子在那个五月的周末走失后便匆匆挂断了电话。仿佛是急于了结什么一样,以前的那种热情消失了。不再于电话那头虚寒问暧的客套一番,一上来便急于澄清儿子走失这一事实。言外之意好像是在对他说:岛真的不在了,以后也不要打电话找他了。明白了对方父母的意思以后,小川便不再询问关于岛的任何消息。尽管这以前岛是作为小川为数不多的朋友存在着的。这一点或许也不难解释,因为他曾经亲身经历过这方面的事情,所以才会这样平静的接受朋友消失的事实。

到了七月中旬,暑假开始了。课业结束那天,小川去了位于乐业路的信托公司。大厅里寥寥

数人正坐着闲谈,看样子并不是办理业务的客户,倒像是在此避暑的无业人员,但门口的保安并没有前来驱赶他们。小川径直朝服务窗口走去。那个戴着厚厚镜片眼镜的男人已经被换掉了,现在坐在那里的是一位有着与职业相符的优雅气质,面部表情也放松的恰到好处的年轻女业务员。不难看出这家信托公司正为了营造一种良好的公司形象,而做出了某种让步。

隔着一层透明的有机玻璃,对面的女业务员客气的向小川问好。和上次一样他先查询了生活基金的近期升幅动向,和一般的危机指数,了解到并没有受任何影响后,他在心底暗自松了一口气。随后他取出了一部分钱作为暑假的必要费用,这时间里女业务员频频向他投来友善的目光,那样子俨然一副邻家长辈的形象。小川想就此与她交谈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又什么也说不出口了。只能报以微笑的脸色,匆匆走出了信托公司。

回到家以后,小川来到书房。那封信依旧在书桌上静静的躺着,旁边是那本已经记了好多事的笔记。书房里的一切也都原原本本的摆放在那里,时间仿佛在这里一度静止了一样。夏日的阳光从那扇小小的窗户里透了进来,空气里似乎突然的涌入了什么东西一样,跳动着,挥之不去的气味就此弥漫开来。小川感到前所未有的困乏正向他迎面扑来,震颤的空气平静了,醒来后已经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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