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回
金黄色的大轿在繁华的街道上匆匆行着,不时有行人驻足观看,但都被前面清道的李林甫及随从喝叱了去,不知是轿子惊动了风,还是风忍不住想看个究竟,它象个调皮的孩子,一点也不理会那此起彼伏的喝叱声,但见它掀动轿帘,看一眼便咯咯地笑着跑远,若看人家没有在意,过一会就换个花样让恶作剧继续纷呈。
我情绪渐复,但怀里仍啜泣的玉人儿摄走了我的全部,哪还有心情跟这调皮的风计较。我欠起身边掖轿帘边咳嗽几声,心想安慰她,可口又难开,只好轻拍她抖动的双臂,企图以此来抚平她沸了的心情。
玉环玉肌一颤,啜泣更甚。
蓦然,我想到了我杯中的笛,这可是我的老伙计了,基本上与我形影不离,这当儿怎就忘了?于是我赶忙请它出山,与我的唇亲密接触起来:
依旧容颜依旧衣,
春月秋云依稀,
清风犹唱向日曲。
未语泪先飞,
洒作相思句。
冰心仍在玉壶里,
青山绿水若寄。
竹马还忆那时梅。
香炉紫烟起,
日月同生辉。
悠扬的笛声吸引了“玉环”的注意力,只见她神色虽仍是悲凄,但啜泣声渐止,思绪似乎散在我的笛声里。
“玉环,这都是我对你的执念啊,你能收下我这片心吗?”说着,我一把拉过她的手,把那团温润牢牢地按在我的胸口。
“陛下,我,我……”啜泣声又起,我拥住她,她先是抵触了下,随之软在我的怀里。这时,轿子徐停,高力士在帘外叫道,“陛下,到地儿了。”
我拥着"玉环"到得轿外,只见轻风飞舞,洁白的梨花如雨,三三两两的梨树在我前后摇拽,簇簇红梅在我左右私语。不远处,有一宏大的高台,台子两侧,圣殿侍立,我指点道,"看见了吧,玉环,我把当年的教坊搬到这里来了,我这样做,一切都是为了你,我日思夜想的就是在这儿和你同舞双飞。"
"是啊,陛下在这里组团谱曲,唱的最多的还是那时的相思句",高力士说着,拿腔捏调的来了我常哼的两句:
秋妆已成香千缕,
梨白方素枝万余。
我却思春深几许,
玉人何时能荣归?
这时,一小太监匆匆来报:"陛下,梅妃来访……”
我眉头一皱,随口道,"她来干吗?!"
"呦,陛下出去一天了,奴家来关心下不行吗?"
话音未落,一盛装女子如团簇的鲜花盛开在我的面前。
这梅妃,平日里也雍容华贵的,非一般脂粉可比,但一和"玉环"站在一起,立马成了粗脂贱粉,真应了这句老话:"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
梅妃似乎也发觉自个处境不妙,她上下打量着"玉环",道,"咦,这妙人儿,莫非是陛下掘来的舞乐奇才?"
"玉环"福了一福,道,"回娘娘,在下玉……玉环"说罢,霞光涨满了脸.
我现在尽管一看到梅妃那嘴脸就饱了,但听着她俩的对话心头便涌出了暗喜,"玉环,玉环,你终于承认自己是玉环了,玉环就是你!"
"来呀,摆驾长春宫,给玉环接风."
"是,陛下,奴才这就去准备,"高力士答应着,扭身欲去。
"且慢,宣李龟年,让他准备我与玉环琴瑟过的《霓裳羽衣曲》,我要与玉环共舞齐飞."
高力士答应一声,领人俱去。
入夜,长春宫内灯火通明,我与玉环酒过三巡,便令刚才奏着轻音乐的李龟年伴唱《霓裳羽衣曲》,在这如仙如幻的乐声中,玉环乘着酒兴,翩翩起舞,那曼妙的身姿,如仙女飞天,如湖莲江鲤,如白驹过隙,我也乘着酒兴,吹羌笛,敲羯鼓,真个是:
百花竞艳贺阳春,
万物从今尽转新。
莫言末数穷运至,
总是否极泰来频。
正热闹间,猛听得一声河东狮吼,乐曲嘎然而止.众人注目,只见梅妃不知何时站于殿内,手掐着腰,犹自喘着粗气,其身后一人,见此情状,扑通一声跪于地上,颤颤然筛起糠来。
"起来!"梅妃见状,不由给了那人一脚。
"啪!"我把桌上残酒喝尽,怒把杯子一摔,"不宣而入,我看你是吃了称砣铁了心,你真想跟你那三个死鬼哥哥站在同一战壕的吗?!"
"父皇,我,我……我得知王妃酒醉,怕给父皇添麻烦,特来迎她回府。"
我偷瞧"玉环",见她看着筛糠的寿王,满脸不置可否地别过脸去,心头暗喜,道,"罢,罢,为父就不追究你忤逆之罪了,现玉环酒醉,回去有诸多不便,"说着,我转向高力士,指点道,"快给玉环安排上好客房,任谁也不能惊扰她。”
"是,"领会了任谁这一加重语气的高力士答应了一声,便引玉环急下。
我又对呆若木鸡的众人道,"都散了吧,今日玩的过了。”说罢我瘫在龙椅里,一边暗自举高临下地察颜观色,一边揉起了太阳穴。
"陛下,让奴家服侍可好?"梅妃期期艾艾地过来,面色恢复了往常的滋润,但我虽气瑁儿刚才的不识时务,更气她刚才那一杠子,说不了她便是刚才那一幕的幕后主使,现跟我打马虎眼,哼!等着吧……”我心明镜似的但现在却引而不发,只一指宫门眼皮也懒得抬地怒道,"滚!"
"好,好,我滚,惦记你的我、滚,给你瞎操心的我这就滚!"说罢,梅妃当真往地上一躺,忽吃吃滚到门口,临了,又怯生生地看了我一眼,做了个让我想忍又忍不住笑的鬼脸,飞快地遁去。
笑也笑了恼也恼了,这一阵折腾让我脑袋渐沉,面前的烛火也渐渐模糊起来,恍惚中,"玉环"翩翩而来,雾似地软入我的杯中,嗯咛道,"三郎,你现已今非昔比,爱我可象当初?"
我往她鼻尖上刮了下,笑道,"那还有假?你看我三十年来所做词,曲,都是为你啊,你是我的一块心病,不得到你,便无药可医。"
“那武妃在时,你可……”
我忙捂住她的嘴,“我的心肝,你还不知道我呀,我把她当成了你。”
"那得到了,你有药可医了,会不会始乱终弃啊?”
我一把抓住她的手,道,"我的心肝,那怎么会,我发誓,我……"不等我说出口,她抿上我的嘴,道,"我相信你,你会美梦成真的,"说罢,微笑着渐淡渐远。
"玉环,玉环……"我喊叫着。
"陛下,已安排妥当了。"
我醒了,只见高力士毕恭毕敬地弓在我面前,堆了一脸笑。
"噢,"我回想着刚才的梦境,慌令他带路。
不时即到,我刚想启门而入,只听"玉环"在屋内喊了起来,又仿似在自言自语:"妈,妈,我……爱他。”
“爱他什么?”
“他孔武有力,相貌堂堂,文采盖世,不愧是一代英主,寿王跟他往那一站,活脱脱一个落毛的草鸡一个展翅的凤凰,可是……”
“可是什么?别吞吞吐吐的,有啥顾虑就跟妈说。”
“可我已被陛下册封为寿王妃了啊,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又能怎么办……”
“这个呀,你不是小婉了,你现在是玉环了,那时你妈我虽也若出水芙蓉,可所赖淤泥不厚,脸上菜色难免,而现在的你,比那时的我颜上七分也不为过,只要陛下认准你了,那他办法多的是,要不会成一代帝王?”
“好,好,妈,我就是你了,我本就是你生命的延续啊,可寿王,我于心难忍啊……"
“舍得,舍得,孩子,看看他老李家的过往,你成了我,何尝不是老天对寿王最好的安排,再给你多剧透点吧,这也是寿王他过世母妃的意思……”
我正津津有味地享用这意想不到的大餐,却不料喉咙一痒,令我忍不住咳嗽了一声,我赶忙捂嘴之时,只觉得一阵风过,屋里的声音嘎然而止,意犹未尽的我有许失落,面前又浮出刚才的梦境,那刚才的言语与这梦境交织着,裹的我死死的,我仰脸,却见一轮圆月挂于碧空,仿似我惯常看到的玉环的笑脸。
“唉……”我轻叹一声,又退回长春宫,坐那儿长吁短叹。
"陛下……”高力士欲言又止。
"呵,呵,寿王妃,造化弄人,怎么办,怎么办?我总不能扒儿子的灰吧?"我一把抓起高力士的衣领,语无伦次着,"怎么办,怎么办,寿王妃?"
"陛下家事,小奴,小奴……"高力士慌道,不知如何是好。
"哈,哈,哈,"我大笑着,一把抽出架上宝剑,狂舞起来,剑剑不离高力士要害,一边唱道:
新桃又续旧日梦。
茎绿枝红,
云淡风更清。
床头暂歇遥望灯,
叶间怨鸟亦不鸣。
怕惊春梦梦却醒。
叶似根同,
香却在他井。
春美更伤来客情,
花好却只别院红。
"陛下……”高力士吓的跪倒于地,"奴才有一主意,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我收了剑,酒不醉人人自醉地望着他。
"前日,皇观观主拜谒陛下,言该给窦太后启福,寿王妃虽有妃之名,却无妃之实,又冰清玉洁,标准的文艺范儿,我看是不二人选,不知陛下……”说罢,高力士可怜巴巴地看着我。
我思忖片刻,抚掌大笑,"只是可怜了瑁儿。"
"陛下,譬若一匹良马,能骑者必风生水起,而不能骑者,祸也,此正是福兮祸兮何所倚啊,依奴才观之,御寿王妃者,非陛下不可,这亦是救寿王之举,陛下不出手谁出手?"
高力士这一席话,说的我龙颜大悦,当下掺起他,"朕听你的,明天着李林辅宣敕令,封玉环道号"太真",即日起为太后祈福。"
"遵旨!"高力士唱了声,屁颠屁颠地去了,我不知是心情大悦,还是确实累了,很快地沉入梦乡,但对美好生活的憧憬使我在梦中也数度笑出声来,此正是:
数番酣睡数番醒,
否兮泰兮难言明。
今朝有酒且把盏,
哪管他日山河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