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阑珊灯光透亮，房间仍旧那般空旷，让我的心犹如暴露在荒野之中，每次夜风吹来都感到阵阵颤抖。
此时此刻，我已然明了单身与我而言是一种罪过，除却放任了自我对于生活的追求，也使得身边的亲人对我保持着一种十分微妙的距离。尤其是父亲，如今都不轻易提及这个话题，一旦提及必定会不欢而散。
对于父亲的情感自始至终有些复杂，每一个成长阶段似乎都能品读出一些不同的滋味。让我爱恨交加，悲恐驳杂。时至今日我不能完全接受他这种关怀的方式，但也不曾否认过往种种对于我人生的影响。
传说中未曾谋面的祖母由于性格软弱，忍受不了种种欺压导致精神失常遭受遗弃。祖父另寻新欢后，便将父亲赶出了家门。母亲过门也是带着几分无奈与几分巧合。总之婚后的生活并不是那样尽如人意。尤其我和弟弟相继降临成了父母背上两座坚实的大山。在母亲的督促下，他们整日劳作于田间，除了依靠田地间收获的些许薄粮勉强糊口，日子过得十分清贫。
幼年时的我和弟弟几乎如同无人培育的野草，毫无拘束的生长于田间地头。望着父母的劳作的背影，虽然感受不到丝毫的疼爱与关望，但也未曾在记忆中留下多少怨笃。
父亲母亲仿若两头老牛在烈日下在寒风中步步前行，我俩时而采点野花或是抓个蚂蚱，还会摇晃着跑到他们身边炫耀，大多是没有回应的。除却弟弟那次由于过于顽皮险些丢了性命，母亲紧紧把重伤的弟弟拦在怀中泪流不止，父亲开着那辆破拖拉机急忙的奔向医院。那时的我是极度害怕的，我不敢望向血肉模糊的弟弟和慌乱的母亲，只有默默的注视着父亲的背影发呆，泪光之中我感觉那种坚定可以让我幼小的心灵多少得到一丝安慰。
再大些对于父亲的影像就有些变了，总觉得那坚实的背影如同猛虎一般，让我望而却步。大概是祖父传承的家教有些严苛，每每家中有客来，父亲便会正襟危坐于宴席之上，母亲只能在厨房张罗着酒菜，而我与弟弟必须远远躲开，否则定当接受家法伺候。因此不论客人如何亲切的招呼我俩，望着父亲那如虎狼一般雄起的背影，我们都不敢靠近半步，生怕他转身怒目，然后呵斥我俩去墙边罚跪。
小学期间偶尔会于同学起些冲突，小孩子打架似乎是很寻常的事情。天生不爱运动的我在这方面可谓是屡战屡败，然而败了又不敢哭哭啼啼的回去，因为在父亲面前非但得不到丝毫同情与安慰，反而会被臭骂一番。
老弟自幼是个楞种，打架下手十分狠，不曾因此而吃亏。却会惹得一些家长不满的找上门来理论。我吓得躲起来只敢在门缝里偷瞧。此时的父亲非但不会畏惧，反而会夸奖老弟两句，随后扯着他那粗重的嗓门同那些家长交谈，但语气不会有半分歉意。每当此时我的心情十分复杂，总认为父亲的骨子里有那么一种偏执，还有对于老弟的偏爱。
自幼体弱多病的我大约是得到了母亲的遗传，对于这点我总感觉父亲有些不悦。每每带着我寻医问药，母亲必定是悉心照料，而父亲却显得有些急躁。犹记得初中期间我得了严重的鼻窦炎，父亲带我去医院，当提到要穿刺治疗时，父亲很是坚决的否定了医生的方案。
多方打听后得知一家部队医院有位医生治疗鼻炎有偏方，父亲便带我设法寻了去。对于问路父亲略有些反感，大约是他生性寡言的缘故，绕了许多弯路才找到。治疗完毕后，我看到父亲难得的满脸堆笑，竟然是为了跟医生讨价还价，原本心底有些鄙夷，这种菜市场的作风怎能带到医院里来，哪知最终药费生生少出了三分之一，这是我见过父亲仅有的一次还价经历，换做平素他肯定不会开口。
依稀记得那年中考结束，我的分数差强人意。普通高中是没希望的，超过师范类中专仅七分。父亲得知结果后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蹲在教室外的走廊上抽着眼，那天下着小雨，雨水虽然不大，但却将我的心打的冰凉。父亲未有半句的宽慰，哪怕是责备也好，仍旧没有。
这一瞬间我感觉他似乎不再像年少时的那般威武了，没有了凌厉的眼神、粗重的嗓门和一股子蘸火就着的破脾气。整个人仿佛漏了气的橡皮老虎，此刻干瘪的只剩下一副经不起风雨的皮囊，还有淡淡的烟丝之中发散的无奈。几支烟过后，他与我的老师嘀嘀咕咕的说了几句后，毅然的决定让我放弃报考师范类院校，转而去报考职业高中。
时隔多年我对于他这个决定仍旧有些怨念颇深。因为是他一句话毁掉了我对于美术的热爱，对于老师这个梦想的追求。反而学了一个我极其讨厌的专业——电工。褪去了刚才那种颓废的神情后，他毅然霸道如初，不允许我有丝毫反驳。只给我留下一句话“要么学电工，要么去打工。”
“紧车工慢钳工，吊儿郎当是电工”仅凭这一句乡间的俗语，他就草草的定下了我今后的人生路途，对此我万分反对，可最终也没有结果，或许自此我对父亲有了怨念，总认为自己事业上的种种失利其原因都改归罪于他。我俩的关系也一直处于一种极其微妙的状态。就这样一直维持到老弟结婚的时候。
老弟本就晚婚，况且在此之前我兄弟二人皆属于大龄青年，父亲自觉脸上无光。直至老弟结婚当天，婚礼举行的差不多了，即将拍全家福时，我才发现父亲竟然偷偷的躲在角落里掉眼泪。为了不影像婚礼的气氛，我把他拉到屋里想要数念两句，本来良辰美景的不想为此坏了心情。
哪知父子俩简单在屋内几句谈话过后，我才真正的发现，父亲老了，没了儿时印象里的霸道，没了当年那种偏执与浮躁，没有了记忆中的倔强与无知。他已然只是一个盼着儿子成家，而后子孙绕膝的乡村老人。
他一辈子不论是古板还是抠门，不论是糊涂还是可笑，无非是想用自己的方式经营这个家庭。他与母亲的婚姻并不算幸福，但是为了两个儿子他们终将选择携手一生。不论我理解与否，他都不会跟我解释任何道理，因为他自知文化浅薄，所以从来都按照他的思路行事，不论我认可与否，他的初心都是为了我能够过得更好。
我明白农村有许多这样的父亲，他们付出了却不一定得到理解。他们辛劳一生却并未有丝毫财富。他们思索了多年却未找到答案，他们明知无法改变而选择了坚持一生。他们没有母性夺目的光环，他们没有奢求讴歌与赞扬，他们只希望看到幸福落地，他们即便疲累痛苦也会选择默默承受。
父爱有着一种难以琢磨的味道，有着一种不同寻常的形式，有着一番不可思议的经历，有着一股不可动摇的信念。感受它需要些许的阅历以及一颗懂得感恩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