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急转直下
白洛凡赶到医院的时候,手术室的灯还亮着,白薄远正在里面抢救。林禹早他一步来到医院,仔细询问了病情,白薄远坠落时头部着地,情况非常不乐观。
凌娆坐在手术室外安静等待,依旧是高贵典雅的姿态。也许外人会把这一切解读成从容不迫,可是白洛凡知道,那分明就是赤裸裸的冷漠。对她儿子的父亲,对她的丈夫。
“洛庭呢?”他走过去问管家。
“洛庭在家已经睡了。”凌娆抢先一步作答。
“少爷,都怪我,都怪我……”老管家仿佛祥林嫂上身,只知道不断重复着同一句话。
白洛凡强压下心里的怒火,转头对保姆说:“宋姐,你现在回家把洛庭带来。”
宋姐听完没有回话,抬起眼睛看了看不远处的凌娆。
“洛庭还小,把他叫来面对这一切过于残忍。”凌娆缓缓起身,“我还记得你像他这般大的时候,因为姐姐的去世怕极了医院,就算病得再严重,也不肯去。”她定定地看着他,嘴里轻描淡写说着的,全是揪他心的字句。
记忆又回到他母亲离去的那个夜晚,他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哭得喉咙干哑,身上一层又一层冒着虚汗,衣服潮湿地粘在身上。外面下着大雨,不断有雷声在地面炸开,发出轰隆的声响。
止痛剂慢慢失效,他背后的伤口再次撕裂般地疼起来,白洛凡觉得医院的灯光刺眼发痛,让人几欲眩晕。
“伯母,好久不见。”林禹不露痕迹地从背后稳住他的身体,“这样的事谁都不愿发生,你也不要过度伤心了。”
凌娆经他提醒,自如地重又切换回悲痛欲绝的模样,泪水应时而落,眼眸中全是悲切。
白洛凡母亲去世的事,于他是一种彻底的挫伤,不论是肉体,还是精神。凌娆在此时提起,他难免会触景生情。这女人果然如传闻一样精于算计,且心肠冷硬。
他把白洛凡带到一旁,小声耳语:“你爸爸情况很糟,凌娆那边已经在笼络董事会的成员,你要自己多留心。”
白洛凡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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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边是呼啸而过的车流,霓虹灯把傍晚中的城市照成各种颜色。吴悔睁开眼睛,她正被人紧紧抱在怀里。
“你走路不长眼睛吗?想死也别撞在我车上!”有咒骂的声音自她身边经过,被掀起的气流里都是公路被太阳暴晒的味道。
她想从怀抱里挣脱,那人却紧紧箍住她的身体,让她动弹不得。
“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有温热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那音色如此熟悉,里面汹涌的情绪却又如此陌生。
晚宴还没结束安然就离开了。因为附近有着一条长长的观光夜市,他的保姆车也被迫随着人潮走走停停。
他看着车窗外三三两两逛街的路人,目光里突然就发现了吴悔。
她扎着马尾,戴着眼镜,手里的包跟着她脚下的节奏前后晃着,像漫无目的打法时间的大学生。然后风把她手里的东西吹走了,她追着那东西跑,走着走着就站在了马路中央。
她身后正呼啸着驶来一辆大货车,司机慌忙地按着喇叭她却全然不知。
他想也没想,推开车门就冲了过去,在车灯刺眼的白光里,一把将她拉进怀里。下一刻,大货车擦着他们的肩膀停了下来。
在那个当下,在很多人愿意称之为生死一瞬的时候,他比任何时刻,都更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真心。
吴悔坐着安然的保姆车回到了世贸国际酒店,安然怕她路上再出状况,执意送她回来。
临走时安然抓住了她的手,但随即又松开了。
吴悔知道有些东西在安然心里发生了改变,就如同那些东西也早已在她心里转换了形容。
她一个人低着头从后门进去,没走几步就被人伸手拦住。
“吴悔小姐,你好。”对面的女孩向她摆了摆手。
“你是?”吴悔不明所以。
“杜卿卿,见到你很高兴。”女孩对吴悔伸出手,五指纤细白皙,指甲上的彩钻熠熠发光。
“你好,”吴悔努力在脑中搜罗,“杜小姐,我们之前认识吗?”
杜卿卿调皮地眨了眨眼睛:“我认识你,可是你并不认识我。”说完拉着她的手往外走,“这酒店氛围太严肃了,我们换个地方聊天吧。”
吴悔轻轻拉开她的手:“我们有什么内容不能在这说吗?”
“有啊,”杜卿卿神秘一笑,“白洛凡。”
杜卿卿开车把她载到一家米其林五星餐厅,又点了店里出名的甜点,完全一副闺蜜聚会的架势。
“这里的巧克力蛋糕入口即化,我每次来都会点。”杜卿卿兴致勃勃地介绍,“对了,我忘记了,吴小姐家里是开面馆的,对美食应该比我有研究。”
吴悔心里一惊,她的底细女孩知道得清清楚楚。
“今天约你出来见面呢,其实也没什么大事,”杜卿卿摩挲着指甲上凹凸不平的装饰,“医院那边刚刚下了白洛凡父亲的病危通知书,如果白薄远今晚去世,明天上午董事会就会推选出白氏的新任当家人。以现在白氏的格局,白洛凡没用任何胜算。”
“我呢,家族里也有些需要解决的烂事,白氏和白洛凡眼下是我最好的选择,同样的,我也是白洛凡眼下最好的选择。”
吴悔有点没听明白:“所以你今天来找我的目的是?”
杜卿卿微微一笑:“我要跟白洛凡订婚,他因为你不同意,我只好来找你了。”她不忘补充:“我跟他这就是政治联姻,就像商业合作一样,你跟他继续甜蜜,我只要个名分。”
吴悔听得脊背发凉:“你把他说得像件商品一样,他有他的感情和判断,你我都没有权利替他决定。”
“吴小姐,我想你误会了,”杜卿卿从包里翻出手机,“我今天来只是提前通知你一下,让你有点心理准备。我们订婚的新闻现在应该已经上线了,董事会的成员看到新闻,应该会慎重地重新考量的。”
她朝她晃了晃手机,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字:“白洛凡其实很爱你的,杜锦堂和陆雨昕的事你本来捅了大篓子的,是他出面帮你挡下了。是不是很感动?”她依然弯出可人的笑脸,吴悔却觉得,那笑容不再甜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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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洛凡看到新闻的时候,已是凌晨三四点。白薄远经过医生奋力抢救,暂时脱离生命危险,还在重症监护室观察。即便他日后体征稳定了,也多半是个植物人。
他心力交瘁的时候,杜卿卿先斩后奏,单方面对外宣称迤逦世界和白氏联姻。
林禹从远处走过来递给他一罐咖啡,他们站在医院的天台,远方天光还暗淡。
“小时候你第一次带我喝咖啡,我放了半罐糖进去,结果当天晚上兴奋得一夜没睡。”白洛凡低头看着手里的咖啡,想起往事。
“我当时让你尝一口,结果你喝了一杯又一杯,睡得着才怪呢。”林禹轻笑着,更正。
“我当时也想着,只要远远地看着她就好,可是看着看着,又想拥她入怀,拥着拥着,又想永远呆在她身边。”凌晨的风裹着凉意,吹进脖子里,浑身都冷透了。
这世上所有的事情,出发点都单纯而简单,甚至不问所求。可是感情和欲望从来都在变本加厉,想要在中途就收手的人,往往都走到了最后。
白洛凡想起了在海市的那个凌晨,吴悔一个人轻声下楼,他远远地跟在她身后。她对着空气说话,远方的海浪一波又一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