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篇文章应该是去年四月份就写的,但一直等一个花开,终于在去年的夏天等到了。所以还是回到一年前的那个下午。
我在爱咪学校门口的山坡上,看着蜂拥而出的放学孩子,搜索着哪个是爱咪,回想她今天早上是穿哪件衣服出门的。下午的阳光透过高大的松树斑斑驳驳洒下来,缀在草地上的树荫里,黄色的蒲公英清新的开着,几种粉色、白色、紫色的野花相映成趣。我被这样的景色吸引着,但也不会错过爱咪出现的最早瞬间。她手臂上挎着粉色的羽绒服,身上穿着白色的拉粒绒衣,发现站在山坡树下的我,就飞奔地跑了过来,书包在她背后左右晃动,她上山坡时速度就慢了下来,并夸张地喘着粗气。我们说好的,每次接她放学如果没有看到我在校园门口,那就是在山坡上等她。有时我躲到大树后面,等她走过那棵树我就转到树的另一面,她就找不到我,她会着急地在山坡上东张西望。当我探出身子向回转的她挥手时,她就嗔怒地拖长声音叫一声:“外婆~~~”我走向她,她就会翻看我拎着的小纸袋里是什么吃的,一串葡萄或是一个丑橘也或者是小保鲜袋里的五颗红枣、几块饼干、一个包子,当然还有一小瓶免洗洗手液。
爱咪放学很早,星期三是下午1:15,其他四天是3点半。学校就在小区里面,从学校出来一个小左拐上坡,一个右拐平路,然后左拐上一个大坡加一小段平路,再上一个更大的坡,走一段更长的平路,再一个小右拐小左拐就到家了。看这路有多不平坦啊,家门口就是坡以至于小娃都不能在门前练自行车。从学校到家快走大概18分钟,而从家里去学校因为大多下坡15分钟就能到。这是一个依山而建的小区,早上孩子们在山顶高处三三两两聚集一路走,走过一户户人家,那些人家的孩子就不停的加入这个往下走去学校的队伍,感觉像蚂蚁找到食物去通知伙伴们一样。而放学回家就家长去接的多了。
四月初的西雅图早上还是冬天,下午才是春天。回家这一路,每一天花都比昨天多,一个转弯一个上坡都有惊喜,一个又一个花突然就开了,挡都挡不住,惹得我和爱咪心花怒放。所以我们约好今天数一数到底有多少种花。各色各样杜鹃花就有二十多种,红色、粉色山茶花,粉色、白色樱花,高树上的、灌木的、草地上的、石缝中的,紫的、黄的、蓝色的,甚至有绿色的花,竞相绽放,目不暇接。还有像叶子一样的花,也有像花一样的叶子。我们一路瞻前顾后,左顾右盼,爱咪故意连连虚指:“这个”、“那个”,想骗我,我说:“别烦,这种数过好几次了。”趁我不注意,她躲到小坡的樱花树后,这是她常弄的把戏,知道我知道,所以只能说:“外婆你要假装看不见我。”我转身看见了樱花的秀丽和爱咪的俏皮。
一路春花相迎又相送,当然也有从冬天一直开到现在的山茶,我们走过一幢幢房子,原先躲在屋檐后的一树树繁花就像视频滚动播放展现在我们眼前又随着转弯隐去。当我和爱咪走上那个最大的坡时,她看着我有些狡黠地说:“t”,我说:“哦,又是你记起来了,我都忘了。”并赶紧也说:“t”。我们经常在睡前晚安说:“Good night!”把前面的音拖得很长且婉转,而最后的“t”第二天才说,可能早上或放学路上,甚至第三天才想起。我以前那个年代学英语最后这个“t”重音和前面是一样的,听了爱咪说的晚安才知道这个音轻声到几乎听不见,但必须有这个音的存在和感觉。我们这样闹闹呵呵地不知不觉中就快走完这段坡了,当感觉要走到天上去的时候,跨上坡顶一脚落到平路,天空依然那么高远。
一户人家小木屋式的邮箱下一丛茂盛的草,我被吸引停了下来,它与整个春天很不一样,它并不参与争奇斗艳。我蹲下来细细观看,用手去触摸,叶子绒绒的、绿色中泛点白,我并不陌生这样的植物,它应该属于夏天。小时候的记忆,田埂边,山坡上,有这类植物,这种野草是可以给猪吃的,它们会开出黄色的花。而在那些收割了稻谷剩下稻茬的田里,密密地长着更小的同类植物,枝子叶子都很小,全身都是绒绒的,绿色里透着白,枝头开着小黄花,这种草和糯米一起做成的米果是可以人吃的,清香韧劲,无处可买。
我对爱咪说,它们会开花,黄色的花。爱咪说,不会开花。我说肯定开。爱咪说肯定不开。我们就打赌。当时赌什么,现在却想不起来了,好像是如果她输了两天不能吃最喜欢的水果——草莓,更好像是一天不能吃最喜欢的菜——红烧肉,但即使记得甚至是把赌约白纸黑字写了下来,我也不会真的忍心执行惩罚。如果我输了是什么完全想不起来了,从一开始我就觉得输的肯定不是我。所以赌是毫无意义的,只是让我和我们更加期待这个草每天的成长变化。
那天快到家转弯前的地方,一种浓郁的芳香扑鼻而来,我们找寻着芬芳来自何处。一户人家花园前高树下的石头边一株不起眼的灌木,不到爱咪的腰高,花是粉白色的,凑近一闻,不由深吸一口直沁心扉。我惊叹,室外露天,白天黑夜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香气,怎么还能这么香啊!让它进“形色”查了一下叫“瑞香”,不仅香,还瑞,原来说它浓郁还不够,竟是花香浓烈。
放学路上数百花,数到这里97种。我说:“还有这个。”爱咪侧脸问我:“哪里?”我指着她白里透红的脸说:“这一朵。”今天这一路芬芳,一路欢笑,我们走了一个半小时。
只是往后的日子,我们放不下邮箱下那丛绒绒的草。顺路经过或是特意跑去看,叶子是长大了一点枝头也长高了一些,但依然没有开花的迹象。爱咪得意地说:“你看。”我依然坚信花会开。几个月过去了,有时我也有点怀疑,难道真的不会开?毕竟和小时候那种不是完全一样的。有一天去接爱咪,我在别处采了几朵小黄花放在这丛植物的枝头,非常自然吻合。回来时走到这里我异常惊喜:“爱咪,快看!真的开了,真的是黄色的!”爱咪左看右看,脸上露出喜悦,但一会儿撅起嘴说:“哼!你赢了。”我不忍心骗她,轻轻地提起了其中的一朵。
爱咪放暑假了,我们就不天天去那个方向了。当我们再去时,那丛植物枝头长出了瘦瘦的一截,细细的一粒一粒,没有叶子。我跟爱咪说,真的要开花了,这些是花蕾。爱咪不相信,说这些长大了是叶子。我说你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不算你输。爱咪要坚持原来的判断,我说好的,错了不一定不好。过了几天,这些花蕾开成金黄色的小花。爱咪说:“外婆,为什么你说的是对的。”我说:“我小时候就认识它。”我告诉爱咪,我那时候放了学和小伙伴们满田野跑,边嬉耍边找猪草养自家的猪,所以对小植物和小草有一种特别亲切的感觉,一直在记忆里,就像儿时的伙伴。
一年后的今天,春末夏初,郁郁葱葱。早晨的阳光里,爱咪从坡顶走过一户户人家与越来越多的小伙伴聚集,走向霞光中的学校,再过一个月她就小学毕业了。
家有小女初长成,人生路上,一棵草一朵花一个晚安甚至一个小作弄,都有欢乐,每一个花开都是憧憬和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