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寻索》

张炳全与杨娟还在襁褓里嗷嗷待哺时由父母定下了娃娃亲,呀呀学语时,爸爸、妈妈、哥哥、姐姐茶余饭后逗他俩玩笑:“全儿,让娟娟给你作新娘子,喜欢不喜欢?”娟儿,让全全给你作新郎,好不好?俩人见大人陪着玩,咧咧嘴,引得大人哄堂大笑。朦胧中似乎明白在他们间有着特殊的联系,五六岁后,两人的爱慕之情在他俩洁净纯朴的心灵深处萌发成长。

杨娟十二岁了,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瓜子形的脸,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在刘海下闪动着,红红的小嘴,白皙的皮肤,一条乌黑的大瓣子扎着红头绳一直拖到大腿根,她见人时爷爷、奶奶、叔叔、婶婶、大哥、大姐叫得甜,人人夸她懂事有礼貌,父母说女孩是人家的人,知道简单的减法,会写自己的名字就行了。小学二年级就休了学,挎一个竹篮打猪草、牛草,长大些挑起了做饭洗衣家务活。她心灵手巧,勤快利索,受到了人们的夸奖。张炳全在一旁听得入耳,满心喜欢,只要有机会,愿意偷偷地多看她几眼。

杨娟看张炳全,高鼻梁方嘴巴,一双明亮的大眼睛,自来卷的头发在汉族孩子中十分罕见,平日又爱留个分头稍加梳理那发型就显得很是特别,把一张长方形的脸衬托得棱角分明。他有着一双灵巧的手,同龄孩子中多一份机灵和心计,在姑娘的心中多了几份喜欢和骄傲。

王家与杨家两村相邻,但隔着一条大河,农村的孩子从小必须干活,家家缺油点灯,早早睡下了,只有村里、乡里演戏、开会、表演、放电影方能欢乐相聚。小些的孩子在人群中追逐嬉戏,玩起了躲猫猫,小伙子、大姑娘爱结成一伙伙,向着对方的人群冲挤。伙伴们常发现他俩玩着时走了神,眼睛东张西望,在人群里左右搜寻,猜出了两人的心思,于是帮着找,两伙人推推搡搡将俩人往一处推挤,杨娟慌乱中双手扯起衣角,或者抓起了瓣梢,羞得红了脸低下了头。张炳全则是叫几声去去去,用双手抵挡伙伴们的推搡,混乱中二人的身体碰撞到了一起,急急地看对方一眼,闪电般握一下手。哪能躲过伙伴的眼睛,引得一阵啊……啊……喊叫和哄堂哈哈大笑。

张炳全自入学对学习没兴趣,他想父母都是斗大的字不识几箩筐,一样的种地挣工分,小伙伴一个个休了学,或种地养猪,或择师学了手艺,他的心思不在课堂上了,不是用手挠左边男同学的胳肢窝,引得两人一阵打闹,或者偷偷地将蚂蚱、毛毛虫放在女同学的书包里,引得一声尖叫从座位上落荒而逃,把课堂搅得鸡犬不宁。只要他安静地坐在位置上,老师便觉得烧了高香,懒得去管他,他也乐得自在,拿出纸折叠飞机纸鹤,或者在桌子、课本上乱写乱画。虽然读了几天初中,课一天也没有上。作文里不能清楚完整地表达自己的,写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加之错别字很多,看他的作文如同看天书。离家后须得常给父母报平安,工作中需要报告,总结之类的文字材料,啰嗦还在其次,要他将一月半年的事交待清楚实在难为他了。第一件事刚写了两句不知为什么突然停下说起了第二件事,可是说着却又说起了第三件事,半路又回头来说起第二件事,几件事反来复去地搅和,犹如一盆浆糊,读不懂看不明白他想说想写什么。初中时他闹出这样的大笑话,事情的起因是大队里的干部处事不公及多吃多占,他见了很气愤写材料向公社领导反应。写信、写材料有其固定格式,抬头为受信人、送交报告人姓名,末尾是写信人或举报人姓名,中间是信、报告的内容。他要把举报材料报送公社所有领导,他知道书记、社长的名字放在举报材料的第一行,其他领导的大名放在哪里却为了难,他思来想去也没有想出个解决办法,因为是举报必须保密不好问他人,他曾见信的末尾署了姓名,署的是谁的姓名不明白,他决定照此做。公社体制副职多,足足写了两行,张炳全三字也列在其中,想想不妥,将张炳全三字独立为第三行。材料由他亲手送到办公室,领导们接过材料只扫了一眼已发了火:“你这孩子是你个人反应大队问题为什么要把我们拉担上,小小年纪就这么多坏心眼,想出这歪点子害我们。”哪里不容他分说,连推带搡将他赶出了办公室。他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差一点摔倒在台阶下,听到身后砰的一声门关上了。转回头看着已关上的门恨恨地想:一句话也不让说,是不让反应问题了……官官相护,绝对官官相护,是对我压制打击嘛。到了后来他也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他不知道在举报材料的末尾这样书写姓名,已变成了公社领导与他联名一起举报大队干部的问题了,材料的性质已发生了根本的变化。

张炳全退学了。回家与父母一起务农种地争工分,他哪里吃得了这份苦,觉得种地没出息。父母想总得为他今后寻一个饭碗,学一门手艺吧,于是学上了油漆工。因为他爱画画,一次西安美术学院在当地办了一个短期培训班,他在培训班学习了三个星期,从此称西美学院毕业,短短二十天虽然学不了什么,却因此接受了绘画的基本理论培训,懂得了人物、山水、物体、立体的表达方法,从此使他开了眼界,这为他后来搞房屋装潢、装修及设计打下了基础。

与杨娟结婚后,张炳全知道自己的责任重了,七、八十年代,可是油漆活在农村只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务农种地仍是他的主业。他哪能安于现状,于是有了到外面闯世界的想法。新疆成了他的首先地。理由说来很简单,胞姐比他大了近二十岁,解放那年参了军到了新疆;屯垦戌边到了博尔塔拉。外甥在团场当了副团长。自五十年代起,河南大批青壮年响应国家号召支边去了新疆生产建设兵团。自然灾害那三年,河南灾情特别严重,为了逃荒,更为活命,又有不少人去了新疆。所以在他们的村子里家家户户有亲人好友在新疆。一年中三月两头有人回家探亲,一个个衣服穿得光鲜,十元、百元的钱花起来特别的大方。给他的两大印象是:新疆是个牛羊成群、四季瓜果飘香的神秘乐园,与河南相比,新疆人干活要轻松许多,生活却要好得多。遍地是黄金,挣钱很容易。塔城地处祖国西北边陲,最低处距离哈萨克斯坦仅五公里,高楼大厦耸立于大街的两侧,其间夹杂着一座座红色墙面,绿色铁皮屋顶高大、宽敞的俄罗斯风格的建筑,当地人称它红楼。那是苏联十月革命前后俄罗斯人来到中国后建造的,成为边塞城镇别具一格域外风景线。城镇周边的农村、郊区多是土块墙、泥巴顶的平房,虽隆雨量少,但水源充足,房前屋后栽种了苹果树,葡萄和各种树林花草,绿树成荫,鲜花盛开。

塔城历史悠久,自古是古丝绸之路北线的交通要道和东西方文化物质交流的桥梁。改革开放后巴克图成了国家一级口岸。塔城的北侧是塔尔巴合台山脉,塔城因此而得名。城里的景剧院称塔尔巴合台影剧院,街道、文学期刊有以塔尔巴合台命名的。塔城的地理特征北高南低,夏日的雨水、冬天的雪水渗入地下,一路缓慢向南潜流,塔城城区恰好位于山坡向平原过度的缓冲地带,潜流在此溢出而成泉水,泉水汇集成多条河流穿城向南流去。决定了塔城的主要街道,沿东西方向分布,长约十余公里,而南北宽不超过三公里。塔城水源充足,土地肥沃,古树参天,空气清新,家家小院内栽种树木瓜果鲜花,景色秀美。

张炳全来到新疆特地将塔城与博尔塔拉进行了全面的比较,得出的结论是塔城更美、更好,是过日子的好地方。所以他选了塔城落户安家。

张炳全在塔城北侧的哈尔廓买下一处老宅,一溜共八间房。东头四间,整修时用了砖瓦,高大些,供一家人生活起居。西四间为土墙泥巴顶房,用作存放杂物和木工工作间。大院占地约三亩,南围墙下栽种了数排十多米高、二十多厘米粗的白杨树,高大挺拔,好像一大队哨兵,东围墙房是苹果树、海棠树,房前栽种了大理花、玫瑰花、菊花等花草、土地平整沟垅成行。水渠与院外河流相联,引水浇灌十分方便。院内春、夏、秋三季鲜花盛开,蔬菜葱绿、瓜果飘香,处处显示着这家女主人的勤劳、手巧。

王家院子的出口位于院子的西侧,是邻街前后两家留下的通道,有几丈宽,用土块垒成半人多高的土墙,南北各栽一根木桩,用树枝编扎成排,绑在大桩上,算作大门。

张炳全与杨娟生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叫文文,小女儿叫惠惠,他们俩常这样想,如果两个孩子中有一个是男孩该有多美,特别是杨娟内心里时不时地常有一种愧疚感。总觉得嫁到王家后,未能为王家生个男孩接续香火,欠了王家什么的。计划生育抓得紧,看到大多的人家只有一个女孩就不再生了,他们俩也接受了这个现实。两个人工作之余把自己的精力全用在抚育两个女儿上。

张炳全每天外出干活。杨娟在家照看两个孩子外,把个家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净整齐,院子里栽了各种时鲜蔬菜,春、夏韭菜、黄瓜、茄子、西红柿,秋天洋芋、大葱、白菜一家人自给自足有余。张炳全每天拖着疲劳的身子回到家。两个女儿一前一后“爸爸、爸爸”地叫得甜。他吃着脆甜、红艳的黄瓜、西红柿,喝着清醇飘香的塔城老酒,享受着天伦之乐,一家人和和美美日子过得另提多开心。

这天张炳全回到家,架好自行车,眼睛习惯地扫过院子菜地刚铲过草,一垅垅洋芋刚培过土,满地开着一簇簇黄色黄芯、白色的花,院子里没有杨娟和孩子,厨房的门敞开着,随着热气从门的上方飘出,浓郁诱人炒菜的香味向他扑来。

文文还没有上学,老百姓家的孩子懂事早,妈妈在地里干活时她陪着妹妹一起玩,这时帮着妈妈摇鼓风机烧火,两条小辫子,随着头和手臂的摇摆调皮地左右甩动,眼睛里闪烁着火苗的亮光,小脸蛋红红的,杨娟正炒着菜,她右手操着铲子在锅里不停地翻搅,惠惠一只手拉着妈妈,贴着妈妈的腿站着,举头看着妈妈,一脸的稚气和困域,为什么菜会在锅里滋滋啦拉的响?为什么会飘出令人垂涎欲滴的香气,更不明白白色的热气薰得妈妈好看的眼迷成了一条缝。惠惠首先看到了张炳全走了进来。她高兴地喊起来:“爸爸回来了,爸爸回来了。”她喊叫着,从妈妈手中抽出手,像一只小鸟似地张开双臂欢快地向张炳全飞奔了过去,嘴里唱歌似的叫着:爸爸……爸爸好……抱抱……抱抱。“乖女儿惠惠。”张炳全赶前几步,满脸含着笑说着弯下脸抱起惠惠。接着双手把女儿举出自己的头。他这样一连上下举了几次,惠惠乐得咯咯地大笑。接着又在小脸上亲起来。他笑着问:“俺的宝贝惠惠真乖,跟着姐姐做什么游戏了?听妈妈的话了?”惠惠含着笑,懂事样点点头。双手抱着张炳全的头,左右脸上各亲一口。撒娇地叫着:“爸爸,好爸爸!”行署市城干部像文文、惠惠这么大的孩子都送托儿所,家里的大人可省很多心。王家离大街远。杨娟说:“她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孩子哪有自己带着好,看着放心。”其实她是不舍得花入托儿所的钱。

火正旺,杨娟炒着菜,转过脸来向着张炳全笑着打招呼:“孩子她爹,眼看该做饭了,可还有两垅地没铲完,这不,做饭也就晚了,你要是饿了先喝酒吃点菜。”她一脸抱歉样。

“不碍事,不碍事,只是辛苦你了。”张炳全说着,把惠惠放在左手弯里,使孩子坐在腿上,然后接过文文摇起了鼓风机,火一起旺了许多。

惠惠依偎在张炳全的怀里,小手搂着张炳全的脸亲了两下,接着把脸贴在张炳全的脸上,可马上就分开了。嘴里喊“扎,爸爸的胡子扎乖女儿惠惠了。”火光照亮了父女俩像花朵似的笑脸。文文爬在张炳全的背上,脸贴在爸爸的背上,双手搂着他的脖子。

院子里黄瓜、豆角、开着黄色、紫色的花。西红柿打了架,一嘟噜一嘟噜红艳艳的,洋芋开着一簇簇黄芯,白瓣的小花在浓密的绿叶中显得娇嫩,沙枣树开满了黄色的花,屋里屋外弥漫着茶和花的香味。

虽然已是傍晚,屋子里仍然闷热。空气远不及院子里凉爽清新。屋前地面的红砖上已泼了井水,饭桌摆在上面别提多清爽,到了这里早已没有了汽车驶过的隆隆声,羊群咩咩地叫着,先后从大路上走过,接着是牛不紧不慢咚咚脚步声。早晨主妇挤了牛奶,将牛赶出家门,牛知道此山坡牧草茂密鲜嫩,吃饱了晚上自己走回家。月亮挂在天鹅绒样黑色的天空,照亮了院子和饭桌,微风吹来,树梢轻轻地摇摆着,树叶发出沙沙的悦耳声。张炳全一家围在饭桌上,不由得人不多吃多喝。

张炳全慢慢地饮着酒,抬头看一眼对面的杨娟,见她脸上挂着笑,不时地给他和孩子夹菜,一缕头发挂在她的脸,随着人的移动左右飘动,一双眼睛妩媚而动人,虽然四十多岁的人了,越发地丰满年轻了,比起年轻时更好看,他在心里快活地想,一定是上一辈子修的福,父母将她送给了自己。

一家人吃着饭,突然都不说话了,都觉得在这欢乐的时刻缺少了什么。还是文文首先想到了,“爸、妈,我把录音机提出来,咱们边吃饭边听音乐多美”。

张炳全忙笑着夸奖说:“还是文文聪明,这主意好。”

录音机提来了,录音机里播放的是河南豫剧花木兰全剧,月更明了,天更蓝了,树叶也安静了下来,远处传来了哗哗的泉水声,王家大院沉浸在欢歌笑语中。

张炳全:“文文她妈,你还是唱一段最拿手的花木兰吧,想想已有段日子没听你唱了,你唱得好,我最爱听。”

杨娟大方地站了起来,她清了清嗓子,双手扯了扯衣角。张炳全乘机快速地将音带倒到过门前,按下按键。

杨娟随着录音机唱开了:“刘大哥讲话理太偏,谁说女子享清闲,男子打仗到边关,女子纺织在家园,白天去种地,夜晚来纺棉,不分昼夜辛勤把活干,你要不相信,请往这身上看,咱们的鞋和袜,还有衣和衫,这千针万线都是她们连哪,许多女英雄,也把功劳建,为国杀敌是代代出英贤,这女子们哪一点不如儿男。”

杨娟刚唱完,文文首先鼓起了掌。惠惠见姐姐鼓了掌,也跟着拍起了巴掌,张炳全呷了一口酒,笑着称赞道,唱得真好。说完他用手轻轻推了一下文文,使了个眼色,文文会意。

张炳全:“唱得好不好。”文文:“好”。

张炳全:“再唱一个要不要?”“要”。

张炳全不无得意地说:“孩子她妈,你就满足孩子的要求再唱一个吧,就唱‘朝阳沟’里的那一段”。

杨娟见一家人高兴。原来她想好了要唱这一段。她说,那你和我一起演唱。

张炳全会意,轻声唱起来:“亲家母,你坐下,咱们说说知心话。”

杨娟接着唱:“亲家母咱都坐下啊,咱们随便拉一拉。老嫂子你到俺家尝尝俺沟沟里的大西瓜……当一个啥,当,当一个农业科学家。”

张炳全见杨娟唱完了,忙说,你坐下,歇口气,喝口汤润润嗓子,见汤已凉人。他说:我给你进屋热一热。

杨娟忙接过话说:“没有那样娇的,这汤喝着正好”。

张炳全:“文文,编花篮这首歌跟你妈妈学得怎么样了,唱给爸爸听一听。”这首歌文文跟着妈妈和录音机早学会了,“爸,我唱给你听”,说着站了起来,唱开了:“编,编,编花篮,编个花篮上南山,南山开满了红牡丹,朵朵花儿开得艳,银个丹丹银牡丹,银牡丹那个哪哈依呀海……”

文文声音甜,唱得有板有眼,张炳全听着高兴,边用筷子在桌子上打着拍子。

杨娟见文文唱完了,没等孩子坐下,笑着说,孩子她爸,我们都唱了,你也唱一支歌或者一段京戏吧。

张炳全心里痒痒的,他正想着唱呢!他拿起酒杯,一口将酒喝干,唱了起来:“临行喝妈一杯酒,浑身是胆雄……”

杨娟没有想到张炳全会以这种方式唱起来,她笑得快喘不过气来了。

张炳全唱得开心,酒兴正浓,阵阵微风吹来,使他凉爽,十分惬意,平日里知道自己贪杯,酒风又不好,于是主动与杨娟定下了约定,每日晚饭时的酒由杨娟定量供应。他喝完杯中酒极自觉,放下杯子就吃饭。今天,因为高兴,很是有点意犹未尽,杯里抓在手里不忍放心,又不知如何开心,几次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还是鼓起勇气说:“孩子她妈,今天高兴,你看是不是破个例,奖赏一点。”他举着杯子,说话声怯怯地,眼睛里露着乞求的目光。

文文和惠惠吃着饭,见爸爸像她们白天那样乞求着妈妈,觉得既好笑又好玩,都替爸爸求情:“妈妈,你看爸爸多可怜,你就犒劳爸爸一次吧!半杯,就半杯。”说磁卡转过头讨好地向着张炳全说:“爸爸,这样你满意了吧?”

“满意,满意!”张炳全咧着嘴笑着忙说:“还是俺闺女懂爸爸的心思。”

杨娟慎一眼丈夫,立即做出了让步,“酒不是不让你喝,少喝可以活血壮筋骨,喝多了会伤人。四十多岁的人了,可要注意自己的身子骨。”

有时一家人正吃着饭,张炳全突然指着一根黄瓜说:“孩子她妈,你看那个黄瓜翠翠的多喜人,劳你的驾,摘了我吃。”杨娟忙放下手中的碗筷,把黄瓜摘下来,这黄瓜嫩嫩的,上下长满了刺。在衣服上擦了擦,见刺全掉了,方递了过去。张炳全接过黄瓜,蘸些面酱咬下一大口,只觉这瓜脆脆的,又香又甜,他心里别提有多高兴,多得意。

月亮爬上了树梢,皎洁的月光撒满大地,树影婆娑,远处传来手风琴声和哈萨克人的歌声,塔城是个多民族地区,除汉族外,还有哈萨克、俄罗斯、锡伯、塔塔尔等少数民族,他们都是能歌善舞,所以塔城又称作歌舞之乡。

张炳全与祝宝林一人老家河南,一人老家山东。一个做着油漆工。一个在市里的建筑公司干水暖工,两人都吃着建筑饭,日常里自然多了共同语方。塔城地方本不大,就那么东西一条街,加之人口少,大街上十日半月总能见上几次面。特别是他们两人都喜欢杯中之物。伊犁、塔城、阿勒泰三地区属伊犁哈萨克民族自治州,他们入乡随俗,学会了哈萨克民族的生活风俗习惯,朋友见面坐下来或奶茶或清茶。就着茶先干三杯酒。喝着茶和酒拉拉家常,谈谈工作上的事。

这天工间休息,几个工人聚在一起议论着什么:“咳,真是的,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刘师傅平日里不声不响的,一人一次竟然搞出了两项专利发明。国家颁发了专利证书。听说一项专利就能卖百万元。这下刘师傅可发大财了”。说话和听的人发出一遍“啧……啧……”赞美和羡慕声。

张炳全先前曾不止一次听到他人谈论专利发明的事。同样听说搞专利发明能够发大财。但他不知道专利发明为何物。那时他的想法很简单,搞发明创造是有学问的人的事,他张炳全只是一个普通的油漆工。在千百万人中是个极其普通的人,与那专利发明风马牛不相及,所以他每次听到他人谈论专利的事,如果手中没有什么事只是站在一旁听一听,听完了也只是笑一笑,从没有往心里去。可是今天听了几个人的议论却完全不同。获得国家专利的是他的好朋友,与他一样普通的人,因此在他的心里引起了不同的凡响。可以用掀起一阵波澜来形容。

张炳全与祝宝林两人的家一个住塔城东北,一个住塔城东南,相距有五、六里地,这天,张炳全早早就收了工,衣服也没换,骑着自行车直奔祝宝林家。祝宝林家是一栋占地四间的二层楼房,门前是塔裕公路路口和一座桥梁,楼下租给他人作商铺,一家人住二楼。张炳全急匆匆地走在楼梯上,突然停下了脚步,细看,楼梯台阶为水磨石,墙上挂着暖气色,墙壁刷成了雪白色,他很有些忌妒,更有点忿忿不平,新的想法冒了出来,有一天要将大院改造成果园花园,三层的楼房坐落其间,一定要比刘师傅家的小楼高大气派。

祝宝林长张炳全五、六岁,身材魁梧结实,圆圆的脸,天顶和脸堂饱满,红光满面,满胸的络腮胡子,见人时一脸的笑,粗喉咙大嗓门,做人做事大大咧咧的,为人精明豪爽,善于经营,外人仅以他的外表和性格,便能看出他是个地道的山东人。

门敞开着,张炳全走进屋里,祝宝林见是张炳全,笑容可掬地迎上前来,又是让座递烟,又是倒水泡茶,他从张炳全穿着的工作服和没有笑脸的眼神中已知道这位朋友的来意。便笑哈哈地主动说:“张师傅你来得正好,有一件事我正要告诉你,并要与你一起商量。去年我搞了两个小发明,前几天国家专利局寄来了专利证书。这两天家里的来信就像雪片似的,天南地北全国各省的都有。”祝宝林说着话,从桌子上捧来一只大纸箱,里面装得满满的全是信,接着递给张炳全两本专利证书。说:“小张,张师傅,这几天都快把我愁死了,你见多识广,快给老朋友参谋参谋,出出主意。”他说着话又从箱子里抽出两封信。“这封信是上海铅笔厂寄来的,要求转让卷笔刀,开出的转让费20万元。”他打开第二封信,送到张炳全面前,指着信说,这封信是我们老家一家厂子来的,厂家提出两用锅炉一次性独家转让,转让费五十万元。信中说:“只要我同意转让,他们马上派人来塔城商谈合同,与他人商谈专利转让的事,合同怎么写,转让费要多少合适,我这是大姑娘坐花轿第一次,要多了厂家肯定不同意,要少了一定要吃亏,一时我拿不定主意。”

张炳全这时不爱听祝宝林的话,在他看祝宝林分明是在向他卖弄炫耀自己。他接过专利证书,心里却在想,眼前的事说明了什么?说明了你祝宝林的心里根本就没有我这个老朋友,现在说什么要我出主意、作参谋,还不是故意卖弄并要寒碜我张炳全吗?他将专利证书在手里掂了掂,觉得沉甸甸的。将专利证书轻轻打开,眼睛被那大红的印章吸引了,印章印着中华人民共和国专利局几个大字,并有专利局局长高其麟的签名。到了这时,他才知道祝宝林的两项专利一项是电动卷笔刀,另一项是改进型做饭、供暖两用锅炉。他暗暗地想,卷笔刀原来就有的,只是增加了一个小电动机就成了发明,并获得了专利。做饭、取暖两用锅炉在塔城无论城里还是乡下很多人家已经使用。祝宝林仅仅对炉堂和进风口的尺寸作了些改进就算作了发明,不但拿到了专利证书,还能赚大钱。在他看,电动卷笔刀和两用锅炉实在是太土,也太小,一点也不起眼,怎么说不能算做发明创造。可是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并盖有国家专利局的大印,他不得不信。一箱子信他选了几封看了看说的都是这两个发明,更使他不能不信。

张炳全捧着两本专利证书,羡慕之心油然而起。一只小小的卷笔刀,实在是小之又小,加了一具小小的电动机,哪里有什么科技含量。有人开出二十万元。这许多钱摆在一起好大的一堆呢!如果一层层摞在一起只有半人人高。不用于在物价、地皮都很便宜的塔城了,就是在河南老家都可以盖一栋像模像样的楼房呢。到了这时他的心里已有些不平与嫉妒,更有些生气,他想,刘师傅平日里把我看作朋友,当作一个知己,从申请专利到拿到专利证书算起来前后都一年了,如果算上最初有了想法到开始筹划时间将更长,竟然一点口风也没有给他透,分明是瞧不起他张炳全。他这个人,在塔城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油漆称作第一把手,每天起早贪黑,早出晚归,汗珠子甩在地上成了八瓣,不比谁辛苦,好不容易有了几间土块房,手头多少积攒了一点钱,那每一元钱都来之不易。可是无论他怎样辛苦一辈子,也难挣到二十万元。张炳全突然明白了,他自问自答道,刘师傅是什么时间搞专利发明?是茶余饭后,是在什么地方,是坐在家里,这比他干油漆,比他人种地要轻松得多,可挣的钱却比他们多得多。张炳全这样想便有了几份生气,更有了几分不服气。论人缘,论经历,还有学历他哪一点也不比他祝宝林差。西安美院毕业,装潢、装修、设计一手拿,你祝宝林哪一点都不能与我相比。他越是这样想,越是堵得他出不来气。

张炳全虽然有这许多的想法,但他尽力掩饰,不使祝宝林猜透了他的心思,从而把他小瞧了,于是说:“刘师傅,我发现你这个人的嘴可真严实,这两个发明都一年多了竟一点口风也没透。新疆人都这么说,四川猴子河南人耍,是说我们河南人脑子活,鬼点子多。我看不尽然,你这个山东大汉比我这个河南人聪明多了。都说搞专利发明是些极聪明的人,平日里看你说话、办事大大咧咧的,其实你是个外粗、心细,在心里想事做事的人。你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一下子就获得了两项专利。中国人有句古话说得好,“有福同享”,今天你刘师傅发了大财,明天见了兄弟在街上吃不上饭,可别装着不认识,得给杯水喝,给碗饭吃。”

祝宝林听出张炳全在讽刺、挖苦他,忙解释说:“张师傅说这样的话是多心了,还不是为了保密。写专利文件时心利事务所的人再三要我这样做。他们告诉我,专利发明是极其敏感的,在申请专利前很容易被他人仿冒或窃取,为了维护发明人的合法权益,在取得专利前一定要做好保密,事前我连家人谁也没有告诉。

张炳全想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我可不是那种见钱忘义、害红眼病的那种人,到这时他急切地想知道祝宝林是怎样想到搞这两项发明的。

“刘师傅,有一点我想不明白。我们常在一起干活,咱们的工作与卷笔刀、两用锅炉并不搭界,你是怎样想到这两个发明的?”

祝宝林见张炳全提出这个问题。这几天来他走在路上与熟人相遇或来他家探望他的人都对这个问题感兴趣,他已说了很多遍。于是他打开了话匣子:“张师傅,这个问题问得好,先前我也这样问过自己,怎么干上了专利发明,现在回想起来,只要你有心,任何人都可以搞出发明来。我的外孙女,就是我大女儿的孩子去年上小学了,你知道孩子写字时手没轻重,一不留神铅笔芯就断了。每天放学回来,总有一把铅笔要她姥姥削。削铅笔这活看起来很简单,其实很烦人,不但要一根一根地削,而且刀子要快,用力大小要均匀,稍不留神笔芯就要断,她常常为削铅笔耽误了做晚饭。我看在眼里同样着急,于是想,如果将削铅笔搞成自动的该有多好,一定会省了千千万万家长的心。我这就想到了发明电动卷笔刀。说到两用锅炉。你是知道的,我家的那台小锅炉自从买回来一直不好烧,一个冬天要烧十四、五吨煤,煤烧了不少,可房子的温度却总是上不来。我后来察看煤渣,竟有一半没烧透。现在煤价一天天涨,我们这样人家怎么烧得起。我对锅炉多次观察、分析,觉得是进风量不够造成的,于是,我试着对炉口和炉堂作了几处改进。锅炉好烧了,屋里的温度上来了,煤反而省了二、三吨,我觉得对锅炉的几项改进的有推广的价值,就申请了专利”。

张炳全听完祝宝林的介绍很有些失望,原来他认为专利发明不但有窍门,而且一定大有学问,很神秘,没想到竟是如此简单,他暗暗下了决心,有朝一日也要搞出他张炳全的专利发明来。

张炳全自祝宝林家回来后,每日都在焦急地想,发明什么呢?他像个瞎子到了陌生的地方,连起码的方向都没有,何谈具体的目标。他去了两趟市科技委,希望有人给他指点指点,或者作些启发,听了介绍,他了解塔城搞专利发明人的大概情况,塔城人搞专利发明有着独有的地域特征,发明多集中于打瓜机、甜菜收获机和家庭使用的两种锅炉。种打瓜用水省,田间好管理,经济效益好,所以打瓜成了当地的重要经济作物,新疆土地多,种瓜人家种打瓜少则五、六十亩,多的竟有数百亩。可美中不足的是,新疆天气冷得早,待到打瓜收获时已到九月底、十月初了。要取出瓜籽,须先将瓜打破,然后将双手插入到瓜中,将瓜籽掏出来。十指连心,冰冷刺骨钻心的痛。整日如此工作,人很容易感冒,关节肿胀疼痛,双手开裂流血。有人从外地买回打瓜脱籽机,机器原本就有缺陷,塔城瓜地多杂草更不服水土。塔城本地的专利发明人对打瓜脱籽机加以研究改进。说到家庭用小型锅炉,改革开放使农村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农民的生活得到了极大的提高,住上了宽敞明亮的砖瓦房,告别了原始落后的土块火墙取暖,用上了小型暖气,小暖气的优点是,煤炭燃烧与居室分离,避免了一氧化碳中毒,其次居室里没有灰尘烟雾,卫生得到了改善,最后是省煤、保暖效果好,小暖气是用一台小型锅炉与数组暖气包组成,因为一家一户自成系统,对锅炉有着诸多技术要求,锅炉要安装于房屋隅,受场地限制,体积要小,价格要适中,解决供暖的同时须得方便烧水做饭。然而要做到才者兼顾并非易事,顾此必须失彼。塔城的能工巧匠、机械技术人员纷纷行动,因为专利成果的排他性,争夺专利权就成了他们首先目标,他们将自己的言行举止严加包裹,即使是亲朋好友研究着相同的课题,进行着同样的试验,技术信息相互间封锁保密。由于每个人经验的单一,能力的不足,他们对打瓜脱籽机、两用锅炉的改进只是对整机的某一点,某一单项的改进。它们均不能成为独立的、适用的技术。因而对打瓜脱籽机、两用锅炉  的技术进步产生影响。令人更深恶痛绝的是,对区外企业发明人的侵权因鞭长莫及,受财力所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那警惕的目光专著于身边的发明人和当地的生产者。相互熟悉,防冒侵权极易发现。这种相互掣肘,又相互制约,因为分散了发明人的精力,重创了专利发明人对打瓜脱籽机、两用锅炉的技术进步。转让无望,放弃专利又于心不甘,专利发明人自己开发生产,可是问题来了,发明人开着一家修理铺,设备只是简单的切割机、电焊机、手电钻,要从修理转变为生产,缺少基本的生产设备和技术技能,先前的修理铺勉强可解决一家人的日常生活,并无分文积累,勉为其难只得小打小闹,用着一两个工人,半月一月不出一台,粗制滥造是其必然。在内地产品潮水般涌入前,他们的产品那里有哪里有丝毫的招架竞争力,少则一月两月,多则三月、四月破产关门,尽管打瓜脱籽机,两用锅炉当地人申请的专利数不少,有着广阔的市场,终未能形成技术优势,造福塔城一方。

张炳全初时想在打瓜机、两种锅炉的技术发明的竞争中插入一只脚,无奈两个方面他是外行,知难而退。

张炳全想到木工机械,他的工房里有电锯、开孔凿眼机、电刨,特别是那台凿眼机,设有相互垂直的两条滑轨,上下左右移动十分灵活,将木器放置在工作台,可在任何部位开槽打眼,他围着这台机器一连转了好几天,也没有找到需要改进的地方。

张炳全一门心思想着专利发明,他好像身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不能哪里是东西南北,正干着活人便走了神。他饭吃着不香,酒喝在嘴苦苦的,人懒懒的提不起精神,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连半个月都这样,整日里胡思乱想,越发地烦躁郁闷。杨娟怀疑他生了病,劝他停工休息几天,到医院作一次体检。多年来张炳全对油漆工作有着十分的亲近和无比的自豪。他说:人人想着住好房子,第一个缺少不了他们油漆工。主体完成后,好比一个人只是有了一付骨架,要使肌体健全丰满就得靠油漆工了。经过他们的双手整座建筑变得富丽堂皇,他把工作时的抬腿和挥手比做舞蹈,墙面的最后的收光代表着油漆工的最高水准,全神贯注双眼盯着刮板,手指用力均匀且轻,手臂移动要缓,极是舒展优美。自从决计搞专利发明,无名的烦躁自心底油然而生,心情变得沉重了,想到这二十年来,青春年华交给了一把刮板和一把毛刷,象只猴子爬上跳下,更象跳梁小丑,弯腰驼背重复着几个简单的动作,涂刮房屋顶蓬,人站在一块二十厘米宽的脚手架上,双手举过了头,仰着头歪着脖子,整个的人晃晃悠悠的别提多别扭,两只胳膊酸麻沿重,脖子酸胀僵直,个中的酸甜苦辣局外人怎能知道。辛苦一天刮出五、六十平方米,每一元钱都是他早出晚归、辛劳的滴滴汗水换来的。可是刘师傅用业余时间坐在那里只是想一想,将原本就有的卷笔刀和电动机结合到一起作这么一点小小的改进,不费时不费力,轻轻松松便获得二十万元的回报。与刷油漆、建筑、打工种地相比,孰轻孰重,孰苦孰乐,孰高孰低?则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这世界不但将劳动、同样将报酬分做了三、六、九等,太不公平了。这时他觉得右手臂一阵酸麻,习惯性地挥了挥,一阵钻心的痛,他想如果有一天他俩机器代替工人进行粉刷该有多好,那么油漆工人便可以从繁重的劳动中解放出来。据他所知在粉刷业除了油漆喷涂还没有其他的机械。这时一种奇特的想法好像划破夜空的流星,将他纷乱的脑海照得通明,人为之一振,他连说了几个好!好!好!自言自语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干了一辈子油漆工,为什么没有想到在粉刷行业上找出路下功夫。俗话说得好,取我之长,避我之短。油漆工程天地广阔,专利发明必可大有作为,舍我其谁!

张炳全着手分析喷漆机械的特点,油漆在雾化中化作极微小的颗粒,喷涂到物体上均匀,光泽好。能不能将喷漆技术借鉴到刮腻子的工序中去?张炳全这样想,如果这种方法可行,粉刷的工作就变得极其简单了。那样人只须举着长杆,长杆上安着喷头,无论是墙面,还是顶蓬,只须轻轻一喷,就会平滑光洁,可能出现一点点瑕疵,使用刮板作些简单的修补,质量完全能够得到保证。有了这想法,他认为很有必要试一试。

空气压缩机找来了,喷壶找来了。张炳全马不停蹄地工作起来,他调好腻子灌到喷壶中。待到空气的压力升到标准值,忙举起了喷壶对准了墙面,紧紧地按下了扳机,他满心希望能够听到喷嘴发出刮风似的呼呼声,腻子像油漆那样成雾状喷射到墙面上。可是他没有听到想象中的那声音,墙面始终不见有腻子喷出的痕迹,他这样一连试了好几次,得到的结果都一样。

张炳全手提着喷壶,据以往的经验一定是喷嘴堵塞了,他手忙脚乱地把喷嘴拆下来用针通了通,接着嘴吹了吹,举到眼前瞅了秋,小孔透着微弱的光,心想这回该是好了,装配后接着试,外甥打灯笼——一切照旧。喷壶是用作喷油漆,换做腻子便不中用,他摇着头迷惑不解。

借用喷漆的方法不可行,是否有其它的方法可使用?粉刷墙面的工序对于他是再熟悉不过的了。第一步将胶水和老粉倒入拌料桶中;第二步用木棒或手提钻将它们充分搅拌均匀便成了腻子;第三步是将腻子转盛到一只小桶运送到工作面;第四步用左手中的泥灰刀从小桶中挖一小撮送到右手握着的刮板上,随手将腻子刮到墙面上。张炳全默默地分析着。第一、二步其实是腻子的调制,是准备,他把这个过程叫做备料。第三步自然是腻子输送了。前边是备料、输送都是为第四步的涂刮做准备。到了这时他觉得如果要搞发明应该按照这样的思路想下去。张炳全翻身下了床,取来了纸和笔,在纸的左、中、右分别画了一个料桶,一根塑料管和一块小刮板。为了实现腻  子的自动输送泵是必不可少的。他在塑料管的上方画了一个长方形表示泵。通过塑料管与料桶相联接。他想,在泵的使用下腻子被输送到工作面。他在塑料管的出口端画了三个小圆圈,表示腻子是同多个小圆孔吐到墙面的。剩下的事该由刮板去完成了。他把草图加以整理,分别写上备料、输送、涂刮字样,到了这样用机械涂刮腻子的方案在他的面前第一次有了一个雏形。

泵该如何解决呢?或者说应该选一台什么样的泵呢?这成了张炳全能否将发明进行下去须解决的第一道难题。

张炳全想到自家井里的潜水泵,这台潜水泵是用来抽取生活用水和备用浇灌院子的。他清楚地记得潜水泵的技术参数之一是,可将水泵送到六十米高程,说明泵可产生很大的压力。他知道腻子与水的比重是2.5:1,于是他这样想,用这台泵来输送腻子,打出十米高一定不存在问题,他掰着指头算一层楼三米高,十米就是三层楼那样高,按他作业的经验,三米就可满足工作要求了。张炳全做出了这样的判断,立即行动了起来,他急急地将泵从水井内提起来,用水冲洗干净。接着他又忙着调制了一大桶腻子。快快地把潜水泵放入桶中。做完了一切准备,张炳全静静地想了想,见一切都已妥当,满怀期待地合上了开关。潜水泵在桶内哼哼地响了几声,便无了声息,接着开关跳了闸。他提起泵想看个明白。无奈潜水泵看不到内部的结果,只得找来工具将泵拆开来。他看到圆盘似的泵叶已被腻子牢牢地咬死了。这才想到应该看看潜水泵的说明书。说明书说得明明白白,此泵只适用提取清水。

半个月就这样过去了,可泵的事情却无半点儿进展,张炳全一天天焦急起来,暗自一遍遍问自己:世间可有用来输送腻子的泵?因为他学习的专业绘画,从事的工作是装修,平日里接触面很少,不用说泵这类特殊的机械了。急切之下张炳全四处寻找泵,向朋友询问关于泵的事,人们都觉奇怪,这老张为什么突然关心起泵来了,可泵与装潢、装修并不搭界,热心人告诉他在塔城除了潜水泵,还有离心泵、污水泵、深井泵,它们都是用作提水的。汽车、柴油机都使用一种泵,是一种柱塞泵,可产生很高的压力,能使汽油、柴油雾化,但流量极小。张炳全明白这些泵对于他没有用。可又不便说出他要寻找的是一种可以用来输送腻子的泵,担心他人知道了他的发明企图捷足先登抢了他的先。所以他向别人问话时说得极其含糊其词。即使有心人问他寻泵作何用,他也总是回答同一句话“随便问问,随便问问”来搪塞。塔城是农牧区,市场上只有农业用泵,张炳全没有看书的习惯,从未接触过电脑,所以在很长的时间里,他一点儿也不知道,还有其他功能和用处的泵。

一天张炳全上菜市场买菜。买了块羊肉准备绞成肉糜包饺子吃。市场一条龙服务,店主问明他买肉之意图,称好肉。随着将肉切成条放进绞肉机中,瞬间肉糜便从端口冒了出来。张炳全看着看着,眼睛突然为之一亮,似有所得。那长长的肉条一旦放入绞肉机上方的喇叭口中,就被转动的搅龙牢牢地抓住了,强行推向绞肉机的前端,被刀片切成肉糜。他见过兵团农场的联合收割机储存仓装满麦子后用搅龙将麦子输送到一同前行的汽车里。他想如果将肉换成腻子,一定可行。肉很快绞好了,可张炳全却不肯离去,一会儿递上一支烟接着询问生意好不好,寻着事与店主说话,打烊时又主动上前给店主帮忙。在店主的指导下他将绞肉机一件件拆卸了开来,擦拭清洗得极认真。店主对他说了一连串感激的话,只有他知道是为了将绞肉机的内部结构看个明白。第二天他从店里买回了两种外形不同的绞肉机,细加研究,决定发明时用作参考。

张炳全将两台绞肉机分别拆卸开来。一件件摆放到桌面上,他将两台绞肉机一一加以比较,他很快就发现,两台绞肉机其实结合完全相同,均由外壳搅龙、圆形刀片和端盖组成,差别上是外壳和搅龙大小形状的差别,其中的一台外壳自后部向前端逐渐增大成了喇叭形,搅龙于是有了大小头之分别。张炳全将搅龙肉机安装到长凳上,他一手摇着摇把,一手掏了碗腻子加入到顶部的喇叭形漏斗中,尽管未见到搅龙象对肉条那样产生无可逆转的推送力,一股股肉糜纷纷流出来,还是有腻子从出口处断断续续向外流,在他看已是难得的进步,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他拿着烟打着了火抽了起来,他满意试验成功了。

接下来,张炳全要做的事就是对两台绞肉机进行取舍,他凭直觉和个人喜好做出了如下的分析判断,厂家所以生产出口端为喇叭形的绞肉机,为的使搅龙对肉条产生更大的推力,借此提高绞肉机的工作效率,他决定将那台喇叭形绞肉机用作他设计新泵的原型参考机。

张炳全对着绞肉机分析,四条腿是用于安装固定的,他予以保留,绞肉机上方的漏斗充其量只能盛下一两斤肉,哪能盛下整桶的腻子,将漏斗进行了放大。他找来了图画纸,勾画出绞肉机立体图,这时他发现绞肉机与联合收割机二者使用的搅龙在结构上存在着很大的差异。联合收割机使用的搅龙是在一根转轴上焊接螺纹形成的叶片,中空的特点可提高运输量,几分钟就将满仓的麦子输送到了汽车拖拉机上。绞肉机的搅龙则是在转轴上开出一条窄窄的螺纹形的槽,这一结构虽然输送量小却可使肉条充其间并产生很大的推力,这是他所希望的,他未加更多的考量,将这种绞肉机的机构结构完整接受了下来。

张炳全接下来把目光集中到绞肉机的出口端。端盖对绞肉机的使用用作固定刀片,并是肉糜流出的通道,他继续保留端盖的这两个功能。这时他自方自语道:绞肉机的出口太大了,他用笔在端盖的外侧画了一道竖线表示将出口封闭,接着在竖线的中部画了两条短的横线,表示出口兼作接口,用作与塑料管相联接。刀片对于新泵已全无用处,果断地将它舍弃。他没有注意刀片及中间圆孔的作用,它们组成了搅龙的支架,有了它搅龙方能顺利转动。张炳全将烟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大口,将烟徐徐地吐了出来,全身都被放松开来。他满意对绞肉机的改进和创造,一台新型泵在他的手中已具雏形,他透过青色的烟雾好像看到了腻子正从上方的漏斗中流入泵中,在搅龙强有力的推送下出口喷射了出来。他自言自语道:“古人说得真好,真个是踢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搞发明创造竟有如此诀窍,他把新泵起名为“搅龙泵”。

第二步,张炳全着手解决怎样将腻子吐到墙面,他知道腻子由塑料管输送到端口,尽管人可以移动出口,但仍然是粗粗一溜。在墙面极容易造成流淌,造成浪费。工人涂刮起来仍然很吃力。如果将出口由一点变成多点,腻子自十个、二十个小孔中流出来,点则变成线,这条线在墙面上下左右移动,扫过的空间便成了面,自是另一种效果。他找来了一根竹竿,用卷尺在横方向画了一条直线,在直线上打了十几个孔,他把竹管用塑料管连到自来水管上,立即从圆孔中流出一道道弧形优美的水流。各条水流的流速和弧线的远近,随着圆孔在竹管上位置的不同而变化。他确定这一想法是可行的,他在纸上画了两条平行线表示钢管,在横线的中部画了两条短的垂直线表示接口。用来与他想象中的塑料管相联接。又在顶部的横线上点了十几个点,表示圆孔,作了这样的处理后,从接口流入钢管的腻子就会沿着内管向着两端流去,自一个个圆孔流出来。这时在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幅虚拟的墙面,他将左手举过头,手中的笔成了他想象中的钢管,腻子向着墙面嘟嘟地流淌,十分均匀地吐到了墙面上,他轻轻地挥动着右手臂,好像有一块无形的刮板随着他手臂的挥舞将腻子分摊了开来,平整光洁的墙面展现在他的眼前。张炳全欣喜地放下双手,人回到了现实中,他对自己刚才的幻觉和举动觉得很满意,嘴张开着口水流了出来。

张炳全要做的第三件事就是着手刮板的设计。刮板的作用是将已吐到墙面的腻子进行分摊、抹平和收光。他一遍遍分析分摊抹平、收光的三个过程,虽然工作时油漆工使用着一块刮板,但在分摊这一板,刮板与墙面的角度及手臂对刮板的作用力度和幅度都比较大,行走也很快。第二板、第三板是抹平与收光,眼睛直盯着墙面,用力则较轻,行走相比较缓慢。怎样才能做到前三板各自的作用又保证墙面的质量呢?他思来想去,决定用两块不同的刮板分别来完成。第一块刮板选用六毫米厚的橡胶板,橡胶板富有弹性,可弯曲成各种弧度,可将腻子均匀地分摊开来,第二块刮板则选用一毫米厚的塑料板,板表面光洁,弹性强韧性好,抹平收光效果更佳。两块刮板合做一组,上推下拉时它们分别先后工作。可是他仍觉得这组合仍不尽如意,涂刮的速度远不及他要求的快和好,斟着再三,他决定橡胶塑料刮板各用两组,共四块刮板,工作时无论上推或下拉都均有一块刮板在工作,两组刮板工作时如何控制,是否难以操作,刮板间是否相互干扰,他没有去多想,至此,张炳全完成了对刮板的初步构想。

张炳全将全部的草图汇集到一起进行分类整理,将他的思路作了最后的归纳,刮板的整体方案第一次清晰完整地绘在了图画纸上。刮板的最终方案是这样的,他把圆管称作吐料管,在圆管上打十几个孔,圆孔称作吐料口。在吐料管的下方中央的位置焊接一截短管称作入料口,二者内部相联通,用作将输料管和吐料管相联接。用一块长方形钢板制作成喇叭形用作基座,作用为固定的吐料管和四块刮板的安装并用作上下调控之用。吐料管的两端下方各设立一立柱,叫做吐料管固定脚,它们固定在喇叭形基座上。四块刮板的位置是这样布置的,以吐料管为对称轴上下各布置一组,以吐料相相邻的两侧是橡胶刮板,用弹簧将它们安装在喇叭长槽上,各用一根控制线分别控制它们的升起与下降,在橡胶刮板的外侧是塑料刮板,用铰链固定在喇叭形基座上,两组刮板按上下位置,分别叫做上组、下组刮板。刮板是这样工作的,机器启动后,使吐料管上升到工作位置吐料,推送刮板沿墙面向上运动,操作控制杆使下组橡胶刮板升起对吐到墙面的腻子进行分摊,同时使上组塑料刮板对腻子作平整收光,上推结束。下组橡胶刮板及上组的塑料刮板在控制杆的作用下回到初始位置,同时使上组橡胶刮板孔下组塑料刮板上升到工作位置,下拉刮板,两刮板所进行的工作与上推时另两刮板完全相同,上推下拉完成一个循环,上下组四刮板各进行工作一次。张炳全后来意识到吐料、分摊、平整、收光要在瞬间同时完成难度大,质量难保证,操作控制极困难,他对上述作了部分修改、分摊、平整,方式仍保持不变,收光则最后独立来完成。

张炳全最后要解决的是如何使刮板沿着墙面作上下运动,他颇费了一番想象与周折方找到了解决方案。他见过机床工作时丝杠推动刀架匀速地前进后退,他决定借鉴机床的工作原理为他所用。为使丝杠竖立并获得稳定,他选择了一个庞大的底座,刮板则安装在刀架上,控制电机的正转与反转,便可实现刮板的上下运动。他把刮板丝杠、底座三者的组合称作刮板升降系统。

张炳全将所有的草图汇集到一起,进行最后的综合,再次发挥他绘画之长,绘就了一张立体图。他根据各部分工作性质的不同将整个的机械分做主机和刮板两大部分。主机由机架、电动机、搅龙泵和料斗组成。电动机、搅龙泵布置在机架的下方,考虑到机架的空间及便于进料送料料斗放在机架的上方。刮板部分除了刮板、丝杠、底座外,加入了操控系统,将控制键组合在一根长柄上,用长线与刮板分别相连。一条弯曲线代表了塑料管,两端分别与搅龙泵和刮板相联。他用手指自料斗依次滑过搅龙泵塑料管、进料口、吐料口,腻子将沿着这条路线到达墙面。接下来的工作只是分摊和平整了,这是他的强项,全不在话下,他手捧着图纸,一连看了几遍,确认无须任何的修改,极是满意地想,一项重大发明至此已经顺利地完成。他将发明取名吐刮机,顾名思义就是能够吐和刮机,从拌料到吐料,涂刮可以一次完成的机器。

是否要制造一台样机,分别对搅龙泵进行试验,证明这一发明的可行,他从没有这样的想法,更认为没有这样做的必要。理由很简单,吐刮机的每一部分都有实物作根据,机器造出来一定可行。

张炳全开始他的乌鲁木齐之行了,他要尽其所能早日将专利拿到手,为保密起见,他烧掉了全部的草图和相关的文字,只留了那张吐刮机结构全图,给杨娟打了个要去外地办事的招呼。去哪里,做什么事他没有说。一人乘车去乌鲁木齐。他寻了一家专利事务所,请人写就了专利申请文书。为防节外生枝,出现意外,他陪着代理人一起到邮局把信件寄出,办完了这一切,张炳全如释重负,满心喜悦地回到了塔城。

张炳全走在塔城的大街上,挺直了胸脯,迈着大步,轻盈且有力,脸上挂着笑容,他自己都觉奇怪,奔五十岁的人了,腿脚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轻快有力。工作时他沉浸在欢乐中,时不时地哼两句河南豫剧“花木兰”中的一段:“刘大哥讲话理太偏,谁说女子享清闲……”

祝宝林第一个看出了老朋友身上发生的微妙变化,他知道张炳全从前是个从不注意自己穿着和形象的人,自从外出回来后,特地买了质量上乘的西装,打上了领带,两三天就刮一次脸,自来卷的头发梳成亮晃晃的大背头。特别是那双眼睛总含着笑。见了熟人朋友大老远就高声打招呼,迎上前去递烟、问候。祝宝林在心里琢磨,什么事使这位老伙计这么乐,一定是夜里出门遇上财神爷,要不就是捡到了金娃娃发了财,他试探着问:“张师傅,前些天到哪里发财去吧,什么事把你美的,整日里乐得嘴都合不拢,说出来让老哥哥和你一起高兴高兴”。

张炳全眼前还不想把发明了吐刮机并申请了专利的事告诉祝宝林,他随便编了理由说:“刘师傅,你是个发了大财的人,故意嘲笑我这个穷人不?”他笑着脸忙递上烟。“老哥哥,我能到哪里去?老姐姐退休都几年了,多次电话里要我到她那里玩一玩,这不去了一趟博尔塔拉,看了看老姐姐。”张炳全拿定了主意,在拿到专利证书前,包括杨娟和孩子绝不向任何吐露吐刮机申请专利的点滴消息。

有一天,喝了酒,心情好,张炳全对吐刮机的发明作了一次全面回顾。吐刮机的发明前后共用了四个月,大多利用的是夜晚和节假日。曾走过了一次次的弯路,遇到了不少的困难,人虽然很辛苦,但他觉得这段时间过得充实有意义。先前每每听说什么人获得国家专利,他的第一印象是发明很新奇,极神秘。认定搞发明是聪明高智商的人的事。现如今他张炳全发明了吐刮机这样的大机器,专利事务所的人对他说,他们上网检索没有发现与吐机工作相似的机器。吐刮机这一发明属世界首例呢!什么是首创,就是在他发明吐刮机之前,全世界还没有人搞过相似、相近的发明。建议他申请发明专利。吐刮机的市场前景好得很呢!他想起祝宝林的电动卷笔刀,只有巴掌大,实在太小,从发明的难度和技术含量看都难与他的吐刮机相提并论。

从乌鲁木齐回塔城的路上,张炳全开始对吐刮机如何开发转让,他今后的人生怎样走进行了新的规划,因此他有了一个个新的计划。他这样想:待到吐刮机的专利证书到手后,专利也就公开了,必须在国内装修业产生巨大的轰动,投资人和买家必须蜂拥而至,他懂得这些人的心理,你越是不急于出手,买家就越是不惜高价想得到它。他要吊足这些人的胃口,待价而沽,卖个好价钱。

张炳全回想起来走过的二十年,油漆这工作太低级,整日里弯腰曲背太辛苦,是对身体的摧残,对于他更是屈才。天生我才必有用,他拿定了主意,油漆活再也不干了,要像农村种植专业户、牧业养殖成为专业专利发明户,专心致志地搞发明,他是什么人?聪明!天生勤劳,吃得苦,他相信天道酬勤,还怕出不来更多更好的专利发明,他早晚会成为人人羡慕的专利发明家……

回到塔城后张炳全每天起床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计算信函寄出的天数。十天了,半个月了,一个月了,整整半年了……他每天都要在日历上打一个勾。十天、半个月打电话到乌鲁木齐专利事务所探听消息。随着时间的一天天过去,他已有些沉不住气,因焦急一天天变得而不安。

张炳全是在工地上收到国家专利局的来信。那天他正在工地上忙着手里的活。突然听到有人在喊他:“张师傅,有你的信”。因为是挂号信,公司办公室的人将信送到工地上来。他心里一阵暗喜。猜想,定是他日夜盼望的那封信来了。

张炳全接过来信,第一眼忙看来信地址,分别写着中华人民共和国专利局字体,掂了掂,手感沉沉的,拇指和二指捏了捏硬硬的。他从祝宝林那里有了经验,知道信封里装着专利证书。

张炳全神气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自行车长了翅膀似的飞行。他想是该向妻子杨娟和两个孩子公开吐刮机发明的事了。他特地绕道去了菜市场,买了一条羊大腿,要像哈萨克族人家那样做一顿丰盛的手抓肉犒劳妻子和孩子。他给自己买了两瓶塔城特曲。同样犒劳一下自己。在车上美滋滋地想,今天要痛饮一场,一醉方为尽兴。

推开院门张炳全便高声地喊开了:杨娟,文文,惠惠,你们都快来呀!看我给你们拿回什么!他一手举着羊腿,一手举着信封,两只手在空中摆动着,大步向屋里走来。“你们快看我手中拿了什么呀,这可是你们做梦也想不到的好事情。”他故意不肯把是什么说出来。三个人从屋里涌出来,三双眼睛迷惑并期待地看着他,三个人只是笑,他这才笑着说:“告诉你们吧,是专利证书,吐刮机的专利证书,是我一个人发明的。”

杨娟娘儿三人围了上来。吐刮机三个字她们都是第一次听说,不懂是什么。有何用。特别是文文和惠惠,只知道爸爸每天去工作,早出晚归很辛苦,不知道什么时候搞了发明。张炳全见她们娘儿三人眼睛饱含疑惑忙把专利证书打开送到三人面前不无自豪地用手指指着说:“你们看看这印章,中华人民共和国专利局,多鲜红,多好看。告诉你们吧,自今年上半年,你们只是看着我回家后很忙,并不知道我在干什么?现在可以告诉你们了,俺是忙着搞发明哩,这不就发明了吐刮机。这可是一个很大的发明呢!这么说呢。”张炳全脸对着两个女儿说:“爸爸的工作是油漆工,在爸爸之前做油漆活的人有多少,数不清,到了爸爸这代人就更多,刷油漆、粉墙面,世世代代全靠一双手,人辛苦,效率低,爸爸这才想到要发明吐刮机,从今以后油漆工搞粉刷就可以用上机器了。一台吐刮机可将工效提高五十、一百倍”。张炳全说着,看着两个孩子又扫了杨娟一眼,尽管他滔滔不绝作了这么多解释,可是她们娘儿三个人却是一脸的迷茫,她们不明白什么是专利,有何用处,专利证书与她们有何关系。对吐刮机全然提不起丝毫的兴趣。张炳全从三人的脸上没有看到所希望的惊奇与兴奋。这才知道自己心急了,于是换了种说法:“这本专下可值老鼻子钱了,打个比方话,就好比俺家的存折。”他觉得这个比方仍然不准确,不直观,忙解释说:“这本专利证书可抵俺家存折一百本、一千本,可值一百万元、一千万元,堆在桌子上像一座小山。你们都想一想,都喜欢什么?要买什么?衣服、电子琴、化妆品,还有俺们都不敢想的小轿车,只要你们想要,无论贵贱,吐刮机转让出自己全都买。张炳全越说越兴奋,越说越得意。

吐刮机的事刚告一段落,冬天就要降临了,一场接一场的大雪降下来,塔尔巴合台山脉和塔额盆地银装素裹。张炳全家院外的马路上满了冰和雪,一天中午来了一阵暖流,好似四月春风拍面,接着下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路上的冰雪融化成冰水混合物,飞驰而过的汽车的推溅,混合物飞向路的两侧,接着刮来了大寒流,转眼间便结成了冰,这冰很特别,路沿的两侧高路路的中间低,成为U型,形成向内倾斜的斜坡。这冰较之积雪压成的冰坚硬得多,因而十分的光滑,阳光下光亮眩目如明镜。人走在上面鞋底好似抹了润滑油,一双脚全然做不了自己的主,滑冰高手也常在路面上出丑。常见人摔倒了挣扎着要爬起来,还没直起腰又是一个仰八叉,摔得更狠更痛,汽车在路上行驶好像蛇爬行,有180度倒转,冲下路基的,因为摔跤,有人大腿、骨盆骨折、脑震荡。

张炳全家这条街道是一家家大院,每家占着长长的路段,住户虽有心将冰雪打扫掉,但留在家中的均是老弱残兵,心有余力不足。市里是鞭长莫及。张炳全已是迈向五十的人了,手脚已不灵活,身体也沉了,每天出门都少不了摔跤,有几次竟是屁股生生地摔在了地上。胯骨好像断裂了,坐立行走疼痛难忍。因为要上班,看到门前的路他的心里就打怵,极恼火。他想:新疆人杰地灵,发明扫雪机可谓天时地利,为何至今没有把扫雪机造出来?这时,他的心里为之一亮。觉得发明扫雪机正当其时。

自入冬房屋的装潢、装修便进入了淡季。他想冰天雪地有那老风口挡着道,内地客户有谁愿冒生命危险来谈吐刮机的开发、转让,即使造出了吐刮机未必有人要,悠悠半年,人闲着极无聊,他恰好在扫雪机上下功夫。

张炳全来到大街上观察人们打扫雪。由于冰雪受路面的支撑,大凡初始降雪常降下雨滴,雪与水经过搅合,与路面结合得十分紧密牢固,清除起来十分困难。

他作调查研究后发现,人工清除冰雪采用三种方式:第一种方式是铲,对象多为薄的冰雪,双手握铁铲把,铲尖对着路面,踏上一只脚,脚蹬手推着铁铲向前,铲尖一次能够铲出几公分宽的一小溜。第二种方法是剁,使用的方法是剁刀。剁刀宽约十公分,长二十公分,有锐利的刀口,厚两公分,安装在木柄上,双手握着剁刀柄提起一定高度后自由落下,剁向冰雪,一次可剁出五、六公分宽的一小块。因为是专为剁冰雪而设计,工作频率高,比较铲雪工效高,要省力。第三种方法是砸,对象为厚的冰雪,彪形大汉们对铲和剁不过瘾,喜欢使用一把十六磅大锤,抡起大锤呼呼生风,铁锤砸到地面嘭嘭有声,冰花四溅,一块地面被彻底破碎了开来。

张炳全起初看中的是铲雪,在他看铲雪效率所以低,那是铁铲的主要功能是挖掘,用作铲雪是大材小用,强其所难。他见过拖拉机犁地,看似又大又笨的犁铧一头扎入土中,犁出的地又快又好。比起铁铲翻地提高工效千百倍。他见过杨娟翻地时使用一种手拉犁,双手拉着犁地时十分轻巧,他决定用来试一试。

张炳全双家里拿来了手拉犁,一次次只在冰面上滑行,他将犁尖对着冰雪面,尽管他使出了全身的力气,那犁就像一个调皮的孩子,只是在冰面上左右滑行,只是留下一道浅浅的白色划痕,他提起手拉犁上下仔细观察,最后得出的结论:手拉犁太轻了,忙叫两个女儿来帮忙,要孩子们坐到犁柄上,他双手的感觉沉且重,可那犁口就是不愿进入到冰雪中,只好作罢。

张炳全回到在剁和砸两种方式中作选择。在他看,使用剁刀太过文静,对于孩子,姑娘很合适,哪里能够显示男子汉的雄壮和气魄。所以他更喜欢用大锤。他这样选择还出于另外的考虑,老风口几架大型扫雪机只是冬季使用,夏季则束之高阁,功能单一利用率低必须影响将来的销路,边城街道多风沙,来往拉运建筑用砂、石头的车辆多,沿路常有抛撒,每日清扫很困难。如果有一种机械春夏秋冬都可以用该有多好,他要发明的机器要兼具双重的功能,冬季用作除雪破冰,春夏用作清扫垃圾,这样的机器更具有开发和使用价值。动手发明前他有了新想法,绝不能像发明吐刮机那样零敲碎打太随便,他要像大发明家爱迪生一门心思搞发明,只有创造出与众不同全新的大发明,才能不辜负发明家这个光荣称号。

这天张炳全严肃认真地向杨娟宣布,工作停了,近期不出家门了,要坐下来专心致志地搞扫雪机的发明。他给家人立下了规矩,说话声音要小,进出他的工作间脚步要轻,除了吃饭睡觉,来客一律谢绝。

这天早晨,张炳全早早向炉子加好煤,桌椅擦拭干净,准备好直尺铅笔和纸张,泡了杯好茶,端端正正坐到桌前,他把双手平放在桌子上,闭上了双眼,他要以一种庄严的仪式庆祝扫雪机的发明正式开始。

张炳全坐在屋里冥思苦想,将一个个设想画成一张张草图,几天后已成高高的一堆,他终于对扫雪机有了一个总体方案。他在一张纸上平行来了三个方框框,分别代表扫雪机的前部、中部、后部。他在前部方框内画了一个大圆圈,表示滚桶,写上工作部字样,中部方框,称之动力平台,用作向工作部提供动力,后部画了一个立方体,标注“储存仓”,三大部组合到一起就是名副其实的扫雪机了。

张炳全接着对各部的结构加以细化和完善。前部用于对冰城的打击和破碎,由滚桶、转抽、用锤、皮带轮组成,滚桶的半径1.2米,宽度4米,中心是转轴皮带轮在转轴的一端,滚桶上共布置八组电锤,每组共十二把,甩锤由锤体和连接柄组成,在柄体的末端有一个横向的转轴,用于与滚桶上轴承座相联接,甩锤的大小形状很像日常使用的大铁锤,每个有十公斤,当滚桶高速转动时,甩锤就象鸟儿飞翔时一只只张开了翅膀,随着滚桶一起飞,声响如雷鸣,具有极大的功能,迅猛地砸向地面的冰雪,无坚不摧,所向披靡,雪花冰屑四下飞溅,中部平台是用槽钢和角铁组成的长方形框架,用作安装柴油机和大型风机并用作与滚桶的联接与支撑,一台柴油机用作滚桶风机的工作动力,电风扇吹风机的共同特点由一组叶片组成,转动的叶片会向着前方的空气产生推力,推动空气向前流动。将冰雪从路面扬起送向远方。张炳全则要在扫雪机中反其道而用之,他作了这样的推理分析,风机的叶片可对前方的空气产生正的压力,推着空气向前流动。那么在叶片的后方空气必定要变得稀薄了。稀薄的空气的压力较周围要低成了负压,经验告诉他,负的压力会对周围的空气和物体产生吸引力,只要他因势利导,可以做到将破碎后的冰雪从地面吸了起来飞往风机的叶片,一旦越过了叶片,吸引力变成了推力,冰雪被推送着飞行储存仓。张炳全想当然地认为这样分析有道理,用在扫雪机上一定是可行的。

张炳全所以选用普通的风机作扫雪机,清除、输送冰雪之用,用他曾见到的事实作根据。八十年代托里县老风口进口了日本产扫雪车。冬季他路过老风口,总能见到扫雪车在工作,车上的那台风机不但将雪从路面吸了起来,而且将雪抛出四、五十米外,那是一台什么样的风机,怎样结构,原理如何,功率多大他没作调查研究。他想当然地认为日本人可以用风机为扫雪车所用,那么这风机同样可以为他所用。他不知道他使用的风机与扫雪机上的风机虽然都叫作风机,然而原理和结构却完全不同。差之毫厘,谬之千里,一步的差错将带给他无穷的挫折、烦恼与最终的失败。

扫雪机的后部他使用了一辆212汽车,212汽车内部分做前后两排,他将后排改造为冰雪储存仓,前排则用作扫雪机的控制和驾驶,三大部分组合到了一起便成了一个庞然大物,前后共有七、八米长,后部的汽车怎样控制前方滚桶的升起、降下,整机的前进、后退及其作左右转弯,在他看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事,待到试验完成后再行解决也不晚。在他看扫雪机的主要技术问题均已解决,发明至此已大功告成。

张炳全哪里想到扫雪机的发明在短短的几天里竟然完成了。他画了一张扫雪机的立体图,用手对图画作了丈量,扫雪机约有两米高,四米宽,八米长,一台好大好大的机器呢!他先前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一个地地道道的泥腿子,最基本的机构原理都不懂的外行汉,发明了如此庞大的机器,由于兴奋,他放纵想象的翅膀在赤日蓝天下飞翔,他自豪地想起了家乡人的一句名言:“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这话定是出于高人之口,他推而广之,人只要敢想,什么样的机器都可以发明,一定能够造出来。他对自己从此有了新评价,他不但可以成为机械方面的内行里手,更可成为大名鼎鼎的工程师发明家。张炳全想,眼下正值隆冬时节,大街上天天在扫雪,扫雪机必定大有作为。这时他算了第一笔帐,只要他抓紧时间,一个月就可把扫雪机造出来,他算了第二笔帐,买一辆二手北京212,一万元足够了,框架、滚桶、甩锤、架上柴油机、风机往大的算一万伍仟元足足有余,两笔钱加在一起合计两万伍仟元,不算多,他拿得起。最后他算了第三笔帐,如今人均工资20元,扫雪机可顶百人扫雪,一天就是2000元,街面扫雪推行有价承包,好机器单位、个人都会争着买,这样不但可以收回全部投入,多少还可赚一笔,算了这三笔帐,张炳全未有丝毫的犹豫与迟疑,同样没有评估可能的困难与风险,踌躇满志,信心满满,便投入到扫雪机的制作和试验中。

机械图纸的作用,是提供机械零部件的结构、尺寸、选材和加工精度,为生产、加工所必备。张炳全曾见过机械图纸,但他却看不懂。在他看图画更形象,更直观,因此使用起来更方便。

北京212汽车买回来了,柴油机、风机买回来了,支出与他事前的设想相当,张炳全很满意,他知道框架、甩锤、滚桶要请机械师傅来做,最后的组装对他同样力所不能及。张炳全经过讨价还价后,谈妥了交给马师傅来完成扫雪所有部件的制作。

钳工马师傅在开始几天里对张炳全的专利发明很羡慕,更是对张炳全多了敬佩和尊重。在他的眼中能搞专利发明的人都是些极聪明有能耐的人,张炳全一人有多项发明更是了不起。同样是人,他连一个小小的发明都想不出来。接下任务后,马师傅想到的第一件事是尽早拿到扫雪机的图纸,他好对扫雪机的结构系统作全面研究,提前准备好所需工具,拿出行之有效的工艺制作方案。他知道工艺的科学性很重要,可保证造出的机器的质量好,可是张炳全的回答令他深感意外,因此大吃一惊。

“图纸没有,即使有图纸也不会给你。”张炳全回答斩钉截铁:“扫雪机是专利发明在国家专利局尚未将专利公开前,图纸、说明书我任何人都不会给,包括你马师傅。”

马师傅听了大吃一惊,反问道:“没有图纸我怎么造机器?”

“我口述你做,我告诉你形状尺寸,你就按说的尺寸做。”张炳全说得很肯定。

“每一个部件结构用途不同,选材会不同,加工工序就不同,没有图纸难以保证质量。“马师傅满脸疑惑不解。

“质量,哪里……哪里……”,张炳全要说“哪里需要什么质量”。但觉得这话似乎不妥。“每做一个零部件,事前我会给你一张草图,就是图画那样的图,我会给你讲解结构,制作时我就在你身旁,随时告诉你具体的尺寸。只要你按照我说的数据做,质量绝对有保证。

机械加工根据机件的结构特点,有着不同的加工工序,怎样做到前后工序有效衔接,张炳全不知道什么是加工工序,又不能回答不知道,他狠狠地盯了马师傅一眼,没回答。

马师傅将张炳全前后的话连起来想。他完全糊涂了,要造这样一台大机器,其它的不去说,有些零部件的精度在十几丝间,多了会直接影响机器的性能。只有一张图画哪里能保证机器的质量?

可是张炳全还有话要说:“马师傅,我这架扫雪机是专利发明,不是普通的傢什子。做好保密非常重要。在扫雪机上街前,希望马师傅一定要做到不与朋友、家人谈论扫雪机的事。总之一句话,不该说的不说,不该问的不问。保证不做损害我张炳全的事。

一件件零部件陆续做出来,马师傅对扫雪机的结构有了较多的了解,同样对张炳全的为人做事有了新的看法。

马师傅的第一感受是,今天不知明天要做的事。张炳全没有作计划的习惯,从不肯告诉他下一步的工作,他做着手里的活,下一步做什么不知道,后来他明白了,张炳全在人为地制造高深莫测的紧张与神秘气氛,使他对扫雪机的结构笼罩在云里雾里,每走一步都受制听命于他,糊里糊涂接受他的指挥。扫雪机的滚桶是由桶壁、端盖和转轴三部分组成而成的。在制作前张炳全应将滚桶作何用,三部分的分别结构、数据向马师傅作交待。这样马师傅对如何选材、制作程序作全面的考量。端盖与滚桶相吻合,并保证转轴对端盖,滚桶的同心度,使滚桶运转时振动小、性能好。然而张炳全却有另外的想法,他这样想:如果一次把滚桶的结构告诉了马师傅,滚桶对于马师傅就全无秘密可言了。他不知什么叫做同心度同样不懂得同心度对滚桶的重要性。他要的只是滚桶可以转起来。振动什么的对于他不重要。基于这种思维,张炳全将滚桶的三部分人为地分离开来。他要马师傅切割用于制作滚桶桶壁的钢板,正常情况滚桶两端的端盖应同时切割,桶壁钢板钢切割好,却吩咐马师傅去切割机架用的槽钢、角铁,滚桶与框架间并联系,所用工具各不同,马师傅百思不解三者间的联系。张炳全一旁看着马师傅那模样别提多得意。

轴承的使用、安装是对一个合格的钳工的基本要求,转轴的尺寸大了无法安装到轴承中去,尺寸小了又使轴承不起作用。张炳全只须将转轴的作用及使用轴承的型号告诉马师傅就可以了。可是这样简单的他也是耍一通心眼,后来竟为此事对师傅红了脸。二人发生了激烈争吵,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一天张炳全买回φ16、φ20、φ80三种规格的钢材制作甩锤。他事前的设想是φ80的圆钢作锤头,用φ20的圆钢作转轴,用φ16的圆钢作锤头与轴的联接柄。可他将φ20的圆钢收藏了起来,给了两个尺寸要马师傅将φ16、φ80圆钢切割成数据的长短。几天后又给了马师傅尺寸,要求将φ20圆钢切成一截截,拿出了一个工字型草图要马师傅将φ20、φ80的两截放在φ20的上和下焊接,马师傅揣摩着不知道这“工字”物件作何用,安装时张炳全要他将“工字”件与轴承组成到圆桶上,马师傅这时恍然大悟方知这东西为甩锤,发现转轴的尺寸较轴承的尺寸要小,轴承成了聋子的耳朵——摆设,全不起使用。张炳全火了,大声斥责道:

“你是作什么吃的,干活这样没有责任心?我请你来是为我负责技术,把好制作关的,没想到你这个竟是这样的马虎”!

“这尺寸是你说的,轴承是你买的,事前我曾问过你作何用,可你不肯告诉我。”

“口说无凭,拿证据来!甩锤除了砸冰破雪,还能作何用。难道你就不能动动脑子想一想,这不是失责算是什么?”

马师傅听了张炳全的话气极了:“张师傅,这事我就不明白了。是呀,你说得对,口说无凭,制作这么一台大机器,你什么时候可曾有一张图纸给了我?说句不中听的话,你根本就拿不出图纸,事前你对我约法三章,一切按照你说的数据做,出了问题你负责。做人做事怎能出尔反尔,言而无信”。

两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红着脸争吵着。张炳全指责马师傅无能,马师傅回敬张炳全打肿脸充胖子,完全是外行,他们谁也不服谁。

扫雪机要总装了,到了这时马师傅才对扫雪机有一个整体的了解,前端是滚桶,中部是框架,框架用作柴油机的工作平台,且作前后的联接。后部是一辆212汽车。框架与滚桶如何组合事前没有具体方案。到了这时,张炳全告诉马师傅要将汽车的两个前轮移到框架前的下方,可事前并未留前轮的位置。须将框架开膛破肚似的切割开来。

张炳全在确定前轮位置时很像一位老农在地里打木桩搭豆角架,他先围着框架走了走,弯下腰闭着左眼上下左右瞄了瞄,用粉笔在两侧的横梁上各划了一条竖线,说:前轮的位置选在这里了。

接着张炳全用一根长木条当尺子。他钻在框架内测量了起来。他极仔细很认真,每测量一次便在木条上做一个记号。忙了一阵他从框架内爬出来,测量终于完毕,指着一条竖线对马师傅说,在那里焊一根横梁,安装前轮。框架内空空的,以那里作基准点?马师傅不理解,忍不住问:

“张师傅,你说的横梁位置在哪里,上下、左右数据是多少?”

张炳全听了马师傅的话,不耐烦地伸出右手对着地面比划着:“就这么高,大约七十厘米吧!”

“这不是造鸡窝、搭狗窝,大约怎么行,得有准确的数据。”马师傅说得很认真。

其实张炳全对前轮移到哪里心里没有底,想了想觉得如果说错了更不好,为显示大度,他第一次向马师傅放了权。

“移动前轮的事就全交给你了,你看怎样合适就怎样定,我的要求不高,只要能够使前轮走起来就行了。

这样年事使马师傅对张炳全有了进一步的认识。张炳全不但连起的机械知识也没有,却自作聪明充行家。据他所知,扫雪机国内还不能制造,全是日本、加拿大外国货。扫雪机是大型机械,结构复杂,技术标准高,怎么可以拍着脑袋搞发明,用嘴巴代替设计,造出的扫雪机是要开到大街上真刀真枪破冰扫雪的,可张炳全却把它视做小孩子玩家家。这样的机器能否正常转起来都是问题,何能破冰扫雪。马师傅得出结论张炳全搞扫雪机是异想天开,到头来定会碰得头破血流。

总装时马师傅成了别脚的裁缝和裱糊匠,靠着剪刀(切割机)和浆糊(电焊机)把三大部件粘合到了一起,材料是东拼西凑寻来的,又经过了多次的切割焊接,好像一件衣服打了厚薄、颜色大小都不同的补丁,框架本应左右相互平行,立杆应与边框相垂直,可是歪歪斜斜的,既不平行了,也不垂直,怎么看都别扭,马师傅心里烦,整天里摇着头,平日里他以心灵手巧,做出的活计精巧细致而享有好的口碑,从此同行们怎么看他。

马师傅这些日子与张炳全打交道,得出的结论是:张炳全是个难合作的人,扫雪机接下来的事是调试与试验,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难以胜任。制作由他完成了,看出了其中不少问题,他是个做人诚实,做事认真的人,走时要一一交待,要把心里话说出来。

他说:“张师傅,能有这次合作是缘分,有些话不知是对还是错,憋在心里不舒坦,说出来供你参考。错了一笑了之,别记在心上。扫雪机下一步的工作是作整机调试,建议你找个农机、汽车方面的专家、内行看一看,从总体上对扫雪机作一个评估,使机器的结构更为合理,建议请几个钳工老师傅看一看,作一次会诊。俗话说得好:“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他们的实践经验比我多,可以弥补我制作中的缺陷和不足,可以使机器在调试试验时少走弯路。

听话听声,锣鼓听意。张炳全听了马师傅的话自是满心的不舒服,他立即就想到了是对扫雪有怀疑,说穿了是瞧他不起。我想,我张炳全是谁,堂堂专利发明家,吐刮机的证书拿出来定会吓你一大跳。另外,他最担心请人看扫雪机还怎么保密,于是他反驳说:“马师傅你说得对,下一步我的计划确实是扫雪机作调试,在我看调试不算什么大事,难事,你一定知道在塔城很多人做梦都在想着发明扫雪机,可他们一个个都停留在纸上和嘴上,只有我张炳全把机器造出来了,足以证明我的能力和实力。可以告诉你,我张炳全有这个信心,同样有这个能力用自己的手把机器调试好。”他说着话,同时在想,马师傅为什么要说这许多话,是不是对他动起了心眼,担心拖欠他的工钱。于是他很爽快地说:“马师傅,我应该提前给你说,免得你担心。我这就给你结账,分文不少你的。”

马师傅知道张炳全误解了他的话,忙说:“张师傅咱们也不是打交道一两年了,还不知道你张师傅的为人,钱的事我不担心。这些天我一直琢磨,总觉得扫雪机在结构上不尽合理。比如说:甩锤的大小、滚桶的直径、框架的高低、汽车的方向系统都有着特殊的技术要求,不是一两个人可以解决的。又比如说风机吧,你是要用风机将冰雪从地面吸起,然后送往储存仓,是否可行便觉得没有把握。你我都见过汽车冰箱前的风扇叶片被螺丝或颗粒很小的石子打坏的,怎么可能用它吸起冰雪将使冰雪从风扇的叶片中穿越而过……

张炳全不等马师傅说完,抢着说:“这个你就是外行了。你来看风机除了三个叶片,中间的空隙大得很呢!我的要就是使冰雪从叶片的空隙中穿越而过。你大概看见过老风口的那台日本扫雪车,风机不但从地面将雪吸起并抛出几十米远呢!日本扫雪车能够使雪从风机中穿而过,同样的风机我的风机为什么就不行?”

“你是说冰雪可以从风机的叶片中穿越而过。我认为这绝不可能。我做过这样的试验,将一杯水从正面泼向电风扇,结果水全打在叶片上,能够透过叶片的水很少、很少,对于日本扫雪车为何能够将冰雪抛出几十米,我一直没有想明白。”不懂就是不懂,我不想辩解。

张炳全见自己占了上风,强词夺理说:“反正我有办法让冰雪从叶片的间隙中穿越过去。你要不要看一看我的专利证书,如果风机用借了国家怎么会把专利证书发给俺。”其实这时扫雪机还没有申请专利,他所以要这样说是为了虚张声势,忽悠人。

马师傅见自己被误解了,忙说:“我只是想给你提个醒,听不听全由你”,他不想争论下去了。

张炳全觉得马师傅这个人很可笑,他是什么人!马师傅这点花花肠子还能看不出?要与他耍心眼半心计岂不是班门弄斧,未免自不量力。他得出的结论是马师傅第一是为了钱,其次就是为着掌握扫雪机的技术秘密,除此之外还能为啥?

张炳全把扫雪机调试的事想得很简单。他有自己的理由,装修房子时高低不平的墙面刮过腻子之后十分平整,最后一道工序是刷涂粉条,用滚刷滚一遍就行了。一个生手都能干,扫雪机的调试道理也一样。柴油机是新的,汽车开起来就能走。滚桶他试转过,一人用手就能转起来。它们组装到了一起,即使有什么毛病,凭着他的聪明和一双巧手解决起来很简单。他简单地梳理了下一步要做的工作。人靠衣装马靠鞍,机器全面喷次漆,给人留个好印象,螺丝紧一紧,加好油,他想不起还有其它的事,时间嘛,往宽里算,有一个星期足够。然后在一个夜晚,把扫雪机开到街上去,乘着夜深人静扫出一条路面。算是对扫雪机的一次真刀真枪的实地检验,对他则是一次热身。这样机器就调试好了。他也熟悉驾驶了。第二天早晨,他堂而皇之地将扫雪机开到行署前的大街上,自东向西走一趟,那时恰是上班高峰,少不了行署和市上的领导,人们虽然急匆匆忙着赶路,可那里经得这庞然大物的诱惑,更见厚厚的冰层被扫除干净,必定对扫雪机感了兴趣,纷纷驻足观看,还不把机器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接下来他要做的事是把扫雪机开回家。坐在家里等待用户上门来洽谈购买扫雪机,他卖不卖,卖给谁,这台机子卖多少钱?全由他说了算。

张炳全对什么是发明创造,什么是专利,什么是市场调查有他的理解和认识。

什么是发明?他这样看,就是通过聪明人的大脑丰富的想象力,对现有的机械设备,加以改进组合,或者他们用自己的智慧创造出世界没有的新机器、新物品。任何的发明创造就是创新,他一直这样看,因而都是科学的,先进的。所谓专利即获得国家认可,得到国家保护,在国内外处于先进水平的技术。所以它是成熟的技术,可供开发生产,创造出巨大的物质财富,因而专利发明人都应该获得丰厚的回报。

张炳全没有市场调查的概念,在他看,任何的专利发明没有市场调查的必要。专利的市场开发前景全凭个人的想象力,拿吐刮机来说吧,一次他从电视中得知,全国年完成建筑面积达十亿平方米,于是他作出了一系列的大胆推理,任何的建筑室内均有四面墙,且有屋顶、外墙,那么需要吐刮的面积必定少于建筑面积的五倍。吐刮机的使用将使工程的粉刷向机械作业的重大转变,以每台吐刮机一年完成面积五万平方米来计算,全国需要吐刮机必将超过500万台,因此吐刮机的销售前景十分广阔。

张炳全没有防范风险的意识,在他看专利发明人所以与众不同,因为他们勇于克服困难,善于战胜风险,不应该畏首畏尾,畏缩不前,对于风险,发明人不应该多考虑。

降雪一场连着一场,院里的田埂早已被积雪填平了,树上积满了雪,将树枝压弯了,这天杨娟起得早,她把路面的积雪打扫掉,露出红红的砖面,雪堆在路旁好像一条长龙,有半人多高。

一望无际的天空好像用山泉水刚刚擦洗过,一尘不染,瓦蓝瓦蓝的,太阳升起来了,红红的阳光照射在树梢,大团大团的雪好像怒放的木棉花,晶莹剔透,份外妖娆。微风吹来,一团团雪从树上落下,雪片纷纷扬扬,闪烁着万道银光。

张炳全起床后见下了大雪,心里先自乐开了。老天作美,盼着大雪呢这雪就来了,雪越大,碾压得越坚实越能够显示他的扫雪机无比的性能。他这样想,因为高兴他边洗漱边哼着歌,那歌全不成调,末尾的颤音他特别地拖得长长的,杨娟今天多打了一斤奶,把奶茶烧得浓浓的。张炳全多喝了两碗,到最后越发地觉得香甜,他有酒足饭饱样的惬意。

雪后天气特别冷,呼出的热气变成了团团白雾。湿手会冻结在铁质门把上。张炳全穿了件短皮袄。为的是干起活来手脚利索些。

张炳全开了车门,登上了车,插上了钥匙,只轻轻地转动,机器便轰的一声着了。别说汽车,四轮拖拉机他也没开过。但他却要学着老驾驶员那样对着机器听机器声对于他就像河南豫剧选段一样悦耳。他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着。“万能的主啊,有你在暗中给我作保佑,第一次出征定会成功。”

这是一台崭新的单缸二十马力柴油机,须用摇把来发动。安装到框架前张炳全曾试过机,只摇了两圈就嘟嘟地起来了,他记得那嘟嘟声既清脆又悦耳。张炳全爬上框架,插上摇把,向右手运了运气,满心希望柴油机同样会欢快地响起来。可是他使出了全力的力气,柴油机就像生了根,丝毫不肯转。

张炳全跳下框架,向着皮带轮看去,三条三角皮带挂在皮带轮上,风机、滚桶、柴油机共用一个皮带轮,每当发动都会一起跟着转,冬季发动柴油机已很难,滚桶大且笨重,一个人平日里试着空转都很吃力,现如今加在一起已非他人力所能及。他走到滚桶前弯着腰向底部看,十二把甩锤就像十二个淘气鬼齐齐地抵着地面故意地与他捣蛋,他知道汽车、拖拉机使用了离合器发动时很容易,这才想到离合器对于扫雪机必不可少。张炳全索性蹲了下去,低着头注视着甩锤,扫雪机是要开到街上的,甩锤拖拉在地面上,阻挡向前行驶。他明白为使甩锤离开地面,升降器同样必不可少。他这样想,眼前这两件事可以向后拖一拖,待完成了对扫雪机的基本试验后再着手解决。

事已至此,怎样收场张炳全很为难。昨天他放话去要给全家人一个惊喜,杨喜和两个孩子猜到他说的惊喜是什么。就是把扫雪机顺利地开出院子,再开回来。他稍作思考便有了主意,把柴油机发动了起来,那隆隆的机器声在院子里响起来,滚桶和风机转动了,可证明他张炳全是个说话算说的人。对家人、对马师傅都有个说法,证明他张炳全决非一个无能之辈。接下来,开始琢磨怎样使滚桶离开地面。搬来了砖头,找来了撬杠,撬起了滚桶,无奈他的手臂太短,不能将砖头垫到框架下去,只得叫来杨娟给他帮忙。

缸体冰冷,机油十分粘稠,张炳全没忘记将柴油机的三角皮带退下来。他再次拿起了摇把,将吃奶的力气全使到摇把上,机器终于有了一丝丝的转动了。这样勉强摇了三转,人早已气喘嘘嘘,眼睛里冒起了团团金花,他无可奈何摇了摇头。哐噹一声,生气地把摇把摔到了地上。

他知道,今天任他如何折腾,都将无结果,这才死了发动柴油机的心。

午饭时张炳全边吃边想,今天幸亏他一人搞调试,如果有他人在场,知道扫雪机少了离合器和升降机如此重要的部件,岂不成了他人的笑柄。他接着想,时间就是金钱,如果他要在冬季将扫雪机推出去,已容不得他有丝毫的犹豫,离合器可从市场上买到,升降器他从没见过。他决定下午到农机站和商店里转转,早早地拿出设计方案。他知道扫雪机这次这样改造,又要开膛破肚了。应该请哪位师傅为扫雪机作改造?他半点儿未迟疑,不能再用马师傅了,这人对扫雪机的事知道得太多了。他突然想起有些天在街上没见到马师傅了,他一连打了几个问号,因而有了几分担心,他决定找其他师傅来给他帮忙。

张炳全粗略了算账,两项合起来要几仟元,扫雪机前期他已花了近三万元,就此罢手所付心血尽付东流,三万元便打了水漂,他自有自己的理念,只有会花钱的人才能挣得大钱。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家里的钱虽然不多了,但到了这节骨眼上这钱他绝不可省。

什么是升降器张炳全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这使他为了难,待到对升降器了解了,人也犹豫了,液压升降器有现货,买来安装就可以使用,但价格在他眼中离了谱,相比之下螺旋式升降器便宜得多,可是须到农九师机械厂去加工,时间却拖得长,眼下一元钱他要掰成两半花,无奈他选择了第二方案。

人算不如天算,待到张炳全将升降器安装好,院子里的树木花草已萌出了新芽,张炳全看着升降器的两个操作圆轮像两只大眼睛高高地竖在扫雪机的前端,多少给了他心理上一点安慰。

杨娟记不得是什么时候了,那一天,张炳全回来得早,满脸堆着笑,手里举着专利证书,说他发明了吐刮机,告诉她搞专利发明能够发大财。因此她清楚的记得就是从这一天起,一家人的安静、甜美的生活从此被搅乱了。

杨娟不明白什么是发明,更弄不懂什么叫做专利。先前她并没有注意河南老乡怎样看她。自从张炳全拿回来那本棕色“专利证书”本本后,老乡们远远就给她打招呼,问长问短,套近乎。她这才注意到人们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她,是羡慕,是忌妒,还是其他什么的她说不清。

杨娟是第一个对专利发明能否发财产生怀疑的人。家里有一阵子每天收到的来信像雪片似的。她对来信简单地做了分类。她发现这些来信大致可分做两类:第一类来信推荐自己作中介,说什么将安排发明人与厂家见面商谈合同。要求汇给前期活动经费。第二类信件要求发明人将项目转让,为了做到转让费公平合理。需要专利发明人对专利的潜在价值做评估。封封来信无不说得天花乱坠,可最后都落实到两个字——要钱。张炳全信以为真忙汇钱给指定的“知识产权评估事务所”,评估做出来了,可是那家要求专利转让的“企业”从此便没了消息。

家里的钱一直是由杨娟保管。前些年,或十天或半月张炳全就把成叠的钱交给她,她要做的事是把破损了的钱加以修补,卷了角的钱一张张捋平。最后把百元、伍拾元、拾元的钱分开来放,各成一摞摞。十多年来,一叠叠的钱放进了箱子,她关好箱子上好锁,把箱子放进柜子里,把钥匙收起来放在贴身衣服口袋里。她做完了这一切,心里踏实很满足。她饭吃着香,觉处着甜,干起活来别提多精神。自从干上了扫雪机,张炳全每天回来都少少了向她要钱,今天三十、五十买零件、设备,明儿百儿、八十买汽油、材料,钱在一天天减少,杨娟初时怎么想,钱是挣来的,今天花出去,明天再挣回来,生活就是如此。最近杨娟发现事情非她想象的那样,她有些不安了,更是警觉起来。自从张炳全迷上了扫雪机,无论冬天还是夏季,建筑工地和住房人家的装修活计就全部放弃了,一门心思全扑在扫雪机上。俗话说得好“坐吃山空”,纵使家里有座金山银山,也经不得这样的花钱办事,他们是普通人家,靠的是双手过日子,眼看着箱内的钱已见了底,心里发了慌。两年来张炳全回家后最爱说的话都是两个字——“快了!”她知道是指专利转让的事可能有了眉目,可是一月月、一年年过去了,这两个字反而说得少了,后来就不说了。在她看,无论吐刮机还是扫雪机的转让自开始其实只是一厢情愿,是有人恶意炒作忽悠人。她好像是在梦中,那钱隔着重重迷雾,似隐似现,而张炳全对此却认了真,伸长手踮着脚去抓,哪里能抓得着。她常常梦见张炳全坠下了山崖,被摔成了粉身碎骨,醒来后她手脚不由自主地在颤抖,全身都是汗,整宿整宿翻来覆去睡不着。

杨娟这时的想法既现实又简单,做人还是做事都该有个轻重主次之分。作为一家之主,你有老婆和孩子,一家人每天要吃饭穿衣,工作哪能说丢就丢了。专利呀、发明呀都可以搞,那是空闲时,工作之余的事,成了自然好,搞不成也不致影响一家人的正常生活。

杨娟一直有着要为张炳全分忧的想法,想过到工地打工挣钱补贴这个家。无奈家里有几张嘴,孩子放学回来向她要饭吃,家她离不开。

多年来她在院子里种菜是为着自家人吃着新鲜,吃着方便,吃不完时东家一筐,西家一篮送了。现在是市场经济,做买卖已成了平常事,没有人议论笑话她,厚着老脸拿到街上去卖,为的是孩子上学时的日常花销。她常常想起老人们说的一句话,身子掉在井里耳朵怎么能挂得住。院子这么小,卖菜得到的收入解决不了她们一家人的日常生活及庞大的发明及试验开支。

杨娟有一天鼓起了勇气对张炳全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孩子她爸,我不反对你搞什么专利、什么发明。这是你们男人的事,我不懂,不应该女人管,可你是有两个孩子的人,孩子正上学,要吃饭,哪一天少了钱都不行。我的想法是,如果你要搞专利,放在业余时间,你爱怎么着我不反对。”

张炳全总是这样想,这个家他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吐沫掉在地上就是一颗钉,从不肯在女人面前服软认输,他不满杨娟这时说话指责他,不假思索反驳说:“九十九步都走了,咋差最后的一步。吐刮机、扫雪机谁不说是百里挑一的好专利,一般的人我还不卖呢!转让就这一两个月的事,自会有福让你和孩子享。”说着说着由于激动不知怎么竟动起了怒,指着杨娟厉声训斥道:“真是头发长,见识短,鼠目寸光。种地还知道多施肥,搞专利发明哪有不花钱的。老人们不是常对我们说‘吃得苦中苦,方成人上人。’这话说得多好,做人做事没有主见不行,目光短浅同样难成大事。今天为着发明吃些苦,将来一家人就能过上舒心的日子。”

张炳全曾有过放手的想法,每到这时他人条件反射似的不寒而栗,使他不敢想,不愿想下去。两用机他投下了血本,放弃了就是血本无归。他人怎样想不去管,他自己就想不通。怎么向这个家交待。真是欲舍不忍,欲罢不能,他像个输钱急了眼的赌徒,越是输就越是急着非要赌下去。幻想着一把扭转乾坤、捞回所有的钱、赌徒可以赌上土地、房屋、押上老婆孩子也在所不惜,他哪里肯罢手。

有时张炳全的话又说得极其通信达理。“孩子他妈,看到你和孩子因为我搞专利发明受穷受苦,心里很是不好受。俺所以想着搞专利发明,还不是为了发财,让你和孩子过上舒心的日子。那曾想搞专利发明竟是这样的难。好在市上建设局答应提供试机用的汽油、柴油。这样多少可以省些钱。告诉你,长沙的客户电话中说这几天要来看两用机,我想来想去不再坚持原来的报价了,只要能救眼前的急,便宜十万二十万,哪怕只卖回本钱也卖。钱是挣来的。好的机器是人发明的,只要我张炳全人在,还怕搞不出更多更好的专利发明来。”

张炳全的这番话说得杨娟心软了,她张口结舌一肚子的话不知从哪里说。后来她喃喃地小声说,那你要注意自己的身子骨,多关心这个家。

春季开学了,渡过了漫长的冬季又迎来了春季学校开学。邻居家的孩子唱着歌穿着新衣服,蹦蹦跳跳上学去。文文、惠惠吊着杨娟的衣角哭着要钱。孩子开学是杨娟最难熬的关口。她一次次催张炳全想办法。张炳全只是在那里噢噢地答应着,就是不见拿钱来。张炳全有时被催急了,吼叫着说:“爷们儿膝下有黄金,怎么可以对人低三下四的借小钱。你就不能想想办法去借钱。”亲戚、朋友处凡是可以借钱的地方都借过几遍了。开始时他们这样想,张炳全是个守信的人,又搞几个专利发明,出手是一早一晚的事。那时还怕巴结不上人家呢!所以愿意把钱借给她。后来看到专利转让一天推一天,一年推一年,变得遥遥无期,张家成了无底洞,借出的钱犹如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也就不肯给她借钱了。每当见她一脸愁容走进门,已猜到她的本意,她还没开口,主人已先说了一大堆困难的话,好像比她还要穷,直堵得杨娟开不了口。杨娟知道这事也怪不得亲朋好友,先前借钱时有话在先。一两个月就可以还上的。现在都三年过去了,还钱的事远没有踪影。她是一次次鼓了勇气、下了很大决心,为着孩子上门去借钱的,马瘦毛长,人穷志短,到了这时她哪里还有勇气把借钱的话说出口。

家里的饭菜张炳全已想不起自何时起发生着细微的变化。开始时只是菜里的肉块越来越少,越来越少,后来十天半月难得见荤腥,不管怎么说家里养着一群鸡,还有鸡蛋吃,到了后来连鸡蛋也没有踪影。有几次他回到家里早已是饥肠辘辘,满想着该有口饭吃,他知道家里一直闹饥荒,粗菜淡饭他不挑剔,可是今天他见桌上空空的,他揭开锅盖,锅是冰冷冷的。知道杨娟没做饭,他已是气不打一处来,大声地吼叫了起来,“狗日的死到哪里去了,连饭也不做了,看你是欠揍了。”骂声震得房子嗡嗡响。

俗话说得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装米的缸见了底,面粉袋瘪瘪的,油瓶也是空空的,家里的钱没了分文。杨娟正为吃饭的事着急生气。张炳全的骂声恰似火上加油。她怒冲冲像一头母狮冲上前来,反声诘问道:“自古以来人们都这样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嫁给你这样的男人算是倒霉死了,老婆你不养活,孩子吃饭的事你也不管,亏你还张得开口,骂骂咧咧着向老婆要饭吃。你枉然还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看你丢人不丢人,竟让老婆卖菜养活。你不是要吃饭吗?向你的扫雪机要饭吃,或者站到屋外喝西北风,现成。”杨娟数说完了张炳全,扑到床上,抢天撼地的哭了起来。

张炳全原来想骂完了动手教训教训杨娟,他想,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女人不打就会骑到男人脖子上拉屎拉尿,那还了得。但见杨娟像一只疯了的狮子冲上前来,知道自己输了理,倒先软下了。但杨娟的话大大刺痛了他的自尊心,自小到这么大还没遭外人,特别是家里人白眼看不起。今天教训、指责、看不起他的人竟是一直对他言听计从、百依百顺的老婆,他的心里实在不是滋味。

张炳全见他的两用机的技术难题一个也解决不了,吐刮机转让的事毫无踪影。他人愁心里烦,如同霜打的茄子恹恹的,走到哪里都是一副愁眉苦脸样,常常一个人躲在家里借酒浇愁。

张炳全原本就贪杯,现在端起了酒杯便不肯放,非要喝得酩酊大醉不可。借酒浇愁愁更愁。他平日里酒风就不好,骂人甩杯子是常事,酒后醒来又回到现实中,看杨娟横竖不顺眼,借着喝酒与杨娟吵和闹。

“你这个下贱的女人,有福能同享,有了难不能同当,婊子养的,看我怎样揍扁你”。

杨娟毫不示弱:“这事怎能怨我,怪就怪你折腾和无能。你看看把个好端端的家折腾成什么样子了。让一家子老小跟着你吃苦受累。”有时她抵着头冲到张炳全身前:“你打,你打,有种打死我和两个孩子,这个家也就清静了。”

张炳全最先说起专利的事,如果杨娟正在做饭会放下菜刀和铲子,女儿做作业同样会放下手中的笔,仔细听他讲,欢声笑语荡漾在这个家庭中。不知自何时起这个家庭便失去了欢笑,如今只要张炳全提起专利和他的两用机,杨娟转身就走,像害怕瘟疫躲得远远的,两个女儿同样对他没好气,一起大声喊叫:“爸爸,你这样一天吵吵嚷嚷的,烦死人了,还让不让我们做作业,让不让人活。”

张炳全口袋里早无分文。这天他回到家,知道杨娟下午卖了菜。于是厚着脸向杨娟要钱买酒。杨娟此时正为钱发着愁,两个女儿学校里三天两头要钱,不管她怎样计算怎样省,卖菜的钱都不够,她知道张炳全近来酒喝得凶,到了家就找了个角落把钱藏了起来。俗话说得好,家“贼”难防,房子就是这么大,杨娟的这点小九九那能瞒得过张炳全,钱还是给翻了出来。

杨娟见张炳全拿着钱向外走,她想两个孩子放学回来会向她要钱,这是几天前给孩子答应了的。她怎样回答,说钱没了,孩子必然失望而痛苦,两双饱含泪水忧郁的眼睛怎样看她,那场面必令她心碎。她想,虎毒不食子呢!只要有一口食也要给小老虎吃,怎么可以拿女儿学样的钱买酒喝?她无比气愤,扑上前去夺钱,怎奈张炳全的力气比她大得多,只推了一把,她竟趔趔趄趄退了好几步,差一点摔倒了。她不甘再扑向前去,这一次她跌倒在地。只见她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扣子已被拉扯掉了,衣服敞开着,眼睛血红,一张脸全变了形,披头散发人好像全疯了,奋不顾身向张炳全扑去,她只有一个念头,舍了这条命一定要把钱夺回来。她死死抱着张炳全抓着钱的手,张炳全连推带搡也挣脱不开。杨娟双手掰不开张炳全的手,一心想着孩子,急了低下头猛咬起来。张炳全双手鲜血淋漓,这才松了手。杨娟绝望了,想哭没有了眼泪,这个家她是不能要了,她想到了离婚。

张炳全,没学过物理、化学,到美院进修学的美术,干漆油他拿的是一块刮板,全与机械不搭界。从自干上了两用机,大大小小的事要他跑,什么样的技术问题都要他作最后的定夺。在他看不起眼的小问题,十天半个月没进展。在他认为好的点子、好方案,内行人的结论完全相反——很笨。他想使扫雪机的事尽早告一段落,早早脱开身。他多次想找个老钳工来帮忙,却又早早地被他否定了。一是雇人要花钱,这时无论多少他都付不起。也曾想到与人合伙,社会上把合伙叫借鸡下蛋。这样专利成果要与他人分享,这使他难以割舍,同样是他最为担心的,一来不愿他人对他指手划脚,其次他心中一直这样看,一个人技术越高,能力越强,说明这个人的智商可能比他高。掌握了两用机的核心技术后,说不准哪一天就把他甩了,那样他几年的汗水就白流了。所以他认为这样的人对他的威胁也最大。老家的侄儿十八岁了,给人家当学徒搞修理,多少懂点儿机械,于是他把侄儿叫来给他作帮手,他可以不花钱又确保万无一失,却遭到了杨娟的坚决反对。杨娟这样说,你张炳全不顾一切搞专利发明,这个家由她苦苦支撑着,现在又添了一张嘴吃饭,一根稻草会把她压垮的,何况这是张炳全自作主张,事前没与她商量。

杨娟身心疲劳,她常想,无论她,还是两个孩子都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了。她多次想到了离婚,觉得是条解脱的路。她与张炳全共同生活了二十多年了,对张炳全还是比较了解的,做人不偷不摸,不嫖不赌,干活做事既勤快又认真,一心顾着孩子和她。她始终不明白,张炳全自搞上了专利发明,整个人的性格都变了。就像个赌徒,瘾君子样变了态,老婆孩子已是可有可无,远不及他的专利发明重要,离婚的事她必须要做出决断了。

杨娟与张炳全分居已经两年,在她的印象中张炳全的身体壮实得像头牛。一天,张炳全换衣服,她无意间看到张炳全赤裸的上身,根根肋骨裸露可数,那张脸风吹日晒颧骨高高的,特别是那双眼睛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光彩。目光游离且浑浊。她差一点流下了眼睛,但她还是强忍着控制自己的激动。心想,一家人饥一顿饱一顿哪里是过日子?两个孩子正上学。文文这孩子因为家里争吵,说不想上学了,学习退步不少。惠惠如果再受影响岂不也毁了,张炳全爱怎样折腾就随他去罢。她要为两个孩子安排一个平静的生活、学习环境,离了婚,她可以拼着全力带好两个孩子,她相信这样对她、对张炳全还有两个孩子都更好,因此她横下心要离婚。

张炳全对杨娟提出离婚一百个不情愿,她张炳全是个勤快正派的人,搞专利发明是光明正大而又光荣的事,为国家大力提倡,怎么成了要与他离婚的理由呢?他对杨娟提出的条件想不通,哪是什么理由呀,把心思放在工作上,培养孩子上好学,本本分分过日子,这不是强他所难,使他放弃专利发明吗?他一生最痛恨的是其他的人,特别是女人对他指手划脚,他对杨娟不能理解支持他早有埋怨,自杨娟提出离婚自心底更加怨恨。

张炳全暗骂杨娟头发长见识短,做人也好,做事也罢,怎能鼠目寸光,这女人只能有福同享,遇到点困难就要分手,是有难不能共担,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了各自飞。目前只是生活苦了些,俗话说得好,冬去春天来,冰雪自有融化时,两用机是好机器,下雪方显其强大威力,到那里一般人他还不肯转让呢!总有一天他张炳全会时来运转,定有花不完的钱。外人不去说了,二十多年夫妻这样无情,人世间如此沧桑炎凉,他更恨杨娟了。

有一天张炳全在院子里与杨娟相遇,阳光下他多看了几眼,杨娟两鬓缕缕白发,犹如一团枯草堆在那里,那张脸枯黑人很瘦,嘴唇瘪瘪的连牙齿也包不严了,眼角布满了一条条深深的皱纹,目光呆滞,一身衣服不但旧,穿在身上松松垮垮的大了许多,张炳全突然想起,一家人几年来没有添置新衣服,不敢相信眼前的人就是他的老婆杨娟,哪里像个五十岁的人。他的内心不由得升起深深的愧疚,正是从这一刻起张炳全有了同意离婚的想法。他这样想,捆绑不成夫妻,杨娟说出离婚的话是下了决心的,必定有她的道理。其次,如果他坚持不离婚,对于他实在是太自私了,自己受害不算,还要拖着杨娟和两个孩子与他一起吃苦受累。离婚其实对于他和她们都是最好的解脱,从此,两人互不干扰。杨娟可以专心致志照顾两个孩子,而他少了家庭拖累,专业搞他的专利发明,最后他这样的想,他张炳全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做人做事仗义着呢!哪天有了钱,大部分给杨娟和孩子,算是给她们的补偿……

张炳全很快有了几分庆幸。最初他将扫雪机的发明锁定为破冰雪、清雪垃圾两用上是他的先见之明,到了这时他想,清扫垃圾与破冰雪相比要容易得多。发明与做事道理一样,先易后难更容易成功,这样整个夏季他都有事可做,如果他在清理垃圾方面首先获得成功,对于他不失为一件好事。

张炳全接下来要做的事是撤下甩锤,换上甩刷,甩刷从外形上看与油漆工使用的那种毛刷极相似,主要的不同是将木质的柄换成钢质,猪棕换成了粗而坚挺的尼龙丝。他的设想是,甩刷随着滚桶一起作转动,刷毛可击打地面的垃圾及砂石。就像人拿着扫帚将地面打扫得干干净净。

这天张炳全将两用机发动了。风机与集装仓联接的管道是用帆布缝制的,在风机的鼓吹下膨胀了起来,就像一根硕大的香肠将风机与集装仓联接到一起。他上前用手按了按管道壁,给他的印象就像消防带充满水样坚挺,滚桶发出了雷鸣般的轰鸣,张炳全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脸颊也红润了。他坚信无论是冰雪、垃圾,还是细砂、石子在甩刷和风机的共同作用下,定将顺利地输送到集装仓中。

张炳全一直想对两用机作一次测试或检验实际效果,如果在行驶状态下,可实行清扫,行驶状态下同样可以做到,他提来了两桶砂石,铺撒到甩刷下的地面上,转眼间砂子从滚桶前消失了。他欢天喜地的想,砂子只有一个去处——都进入了集装仓了。他从滚桶前三两步跑向后部的汽车,满怀希望地打开集装仓,可集装仓内除了薄薄的灰尘,竟一粒砂子也没有。他皱起了眉头暗暗想,好大的一堆砂子去了哪里?只得自集装仓起顺着管道一步步向前寻过去,仍未见到砂子的踪影,他起了疑心,砂子难道都不翼而飞了?他爬到地面透过滚桶侧面的缝隙向机内瞅去,原来所有的砂子竟在滚桶后方约二十厘米处堆成了一条弧形的小丘。事实告诉他,砂子在甩刷的击打下只是作了一个极短距离的搬迁就嘎然而止了。

张炳全立即做出了他的分析与判断:砂子移动了二十厘米,说明甩刷和风机起了作用,证明这一工作原理是可行的,所以仅移动了二十厘米,说明甩刷的打击力和风机的吸引力都比较小,只要使砂子获得强大的接续力问题就解决了。恰如一枚多级火箭,当第一、二级燃烧完毕,第三级立即点火工作,卫星又获得了新的动力,可以顺利准确地进入它的轨道。

张炳全于是想开了:怎样方可做到使砂子获得新的接续力呢?他很快有了解决方案,增加一个由四排尼龙丝作成的小滚刷,小滚刷的位置就选择在弧形小丘的中心线上,甩刷和小滚刷同时工作,给了砂子新的力量。

接下来试验他遇到了一点小麻烦,小滚刷的位置距离柴油机有两米远,动力传递成了难题,原来他在小滚刷的转轴上用了一只自行车小飞轮,用了几条链条相连接,链条太长,小滚刷负荷很重,高速工作时,激列地上下跳动而不时地掉链,好心的师傅告诉他,链条只适合低速时使用。意思说得明白,链条高速时不适用。谁知这句忠告却给了张炳全深深的刺激,他恨恨地想,他一个堂堂的发明家,怎么会将这样的小常识搞错了,他发起了驴脾气,思想更是钻了牛角类,非要用他的智慧和才能解决高速时链条同样适用的技术难题。他一次次将小滚刷升高和降低,链条张紧了又松了开来,可是掉链的问题缠着他寸步难行。

自然界中万事万物自有其内在的运动规律,这规律不以人的意志所转移。张炳全这时分析和处理机械问题的方法在我国的专利发明人中极具代表性。他们时常这样想,所谓的自然规律必须按照发明人的意愿而改变,这是他们在专利发明中必然失败的重要原因。

张炳全一心想用他的风机造出引力足够大的真空空间,只要他有一颗实事求是的平常心,多一点科学的分析方法,不难发现问题并找出正确的解决方法。这台风机只有五百瓦,相当于0.70个马力,其功率与两个普通的人相当。滚桶小滚刷占地面积约三平方米,在它们的上方是高达一点二米的大型罩,然而在罩体的四周与地面间有着二十厘米的间隙,就是说罩体的内外是空气可以自由地流通,开放的,问题是,其一电风扇、鼓风机这类的风机不具备制造真空的能力;其二,任何的机构绝无可能在一个开放的空间造出真空,所以张炳全在两用扫雪机对风机的认识和使用是错误的。

每当人们对张炳全在扫雪机中对电风扇的作用产生怀疑时,他便理直气壮地反驳道:“电风扇工作时在它的后方会产生负压,这是任何人都不可否认的”,接着补充道:“日本扫雪车上的风机难道就不叫风机?我们都见过了,那风机能做到俺使用的风机为什么就不能做到。”

任何人也不会否认在风机的后侧一个特定的区域内可产生负压,关键是这个负压及其区域究竟有多大?

张炳全最关心的风机的负压对冰雪、垃圾、砂、石究竟能产生多大的作用呢?只有取得准确的数据才能得出科学的结论。万有引力是牛顿三大定律之一,它告诉我们宇宙间的万物无论大小相互间均产生引力。因此我们有了这样的结论,地球上的万物,包括我们人在内都会受月球对它的引力。如果有人说出了这样的话,他要利用月球对他的引力和他双腿的弹力跳到月球上去。三岁的小孩都知道这是痴人说梦话绝无可能。人生活在地球上,地球对他的引力就是他的身重,月球和地球均对人体产生引力,二者的引力相比,月球的引力实在是微不足道。滚桶的下方是一个开放的空间,一台0.6千瓦的风机所产生的负压对地面冰雪、砂子的吸引力可以忽略不计。专利发明应遵循科学原则,两用机的收集系统力学原理讲不通,更违背了基本的机械原理,风机作高速旋转时,一粒砂子对于叶片犹如射出枪口的子弹,可将叶片击得粉碎,怎么可能成为冰雪和砂子的运输通道呢?

一个又一个夏天过去了,又送走了一个又一个冬天,近两千个日日夜夜,张炳全苦苦地坚持在两用机上。他相信,精诚所致,金石为开。成功在于坚持,在最后的坚持中,张炳全一直生活在幻想中,他相信他从梦中醒来,金色的阳光撒满大地,黄鹂鸟在树上歌唱,喜鹊向他报喜。两用机在大街上欢快地行走着,这成了他强大的精神支柱和坚持的动力。成功的前提是大方向要对,南辕北辙与目标越走越远。一项发明机械原理都不成立,到头来只有一个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

“甩锤会砸坏地面的”,凡见过这台扫雪机的人都这样劝告她。

“你们都是杞人忧天,毫无根据”,冰雪与结面结合得十分牢固,冰层又特别的厚,十六磅的大锤砸在上面都难以奏效,甩锤相比大锤要小得多,我在设计甩锤时已减少了它的份量,保证只砸冰雪,不会伤及路面。

张炳全有一天突然想起了好朋友祝宝林。他想应该请这位老朋友来看看两用机。他心底的真实想法:一是给他出点子,再就是借老朋友的人气、灵气给两用机冲冲喜。说不准两用机就此会带给他惊喜!

北国的冬天是冰天雪地的世界,机器的发动是个大难题。张炳全将两用机停放在地区兽医站的车库内。图的是机器存放在常温下,隔壁是锅炉房、什么时候热水用着方便。

张炳全请来了祝宝林,开出了两用机。路面积着厚厚的冰雪,两用机走在上面发出格孜孜的响声,他把两用机停放在马路上。

太阳躲在云层里,时不时地露出一块白斑。天上飘下片片冰晶。这是一年中最寒冷的季节。

张炳全默默地坐在方向盘前,努力使自己的心平静下来。他暗暗地在心里作着祈祷“万能的主啊,保佑我心想事成吧……”他祈祷完,来了精神,命人放下升降机,接着加大了油门,企盼着两用机从此快速向前驶去。

柴油机的转速升了起来,滚桶隆隆地转了起来,刚接触到地面好像突然中了高压电的人,在地面抽搐了起来。那抽搐极其短暂,很快就变成微弱了,一头扎起了地里,张炳全还没有来得及作出反应,柴油机便哑然熄火了,两用机像一个久卧病床不起的人,连那最后的垂死挣扎都显得极其无力。沥青路面被砸了开来。滚桶埋在其中,这场景、这结果是张炳全不愿看到的。他如赴一场大考,试卷刚刚打开,无须任何辩解,已被划上一个大大的圆圈。他站在两用机旁,久久没有说一句话。

张炳全早已妻离子散,文文已退学两年了,听说到外地打工了。法院将惠惠判给他。与她妈妈生活在一起,正上高中。两用机未能给他争气,摆在院子里成了一堆废铁,他进出屋门只有影子与他相随,锅台永远是冰冷冷的。这些年来,他有过理想,有着前进的目标,他一直在努力,一直在奋斗,可梦想成了泡影,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2017年3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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