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妈说的对，你俩总得有个孩子啊。”

我将视线从眼前的电脑屏幕挪开，讶异于这话怎么会从老张同志的口中讲出来，按理说刚过了知天命的年纪，通晓了哪些事是人力可为与不可为，怎么今天突然要在“催生”这件事上费些口舌。

“终究还是被我妈策反了吧——”我拉着长音回应道：“——我就知道您这革命意志不坚定，要不人列宁怎么会说这堡垒往往最先从内部攻破。”

“臭小子本事不大，贫嘴的功夫倒是长了不少。”老爸自然听出了我的阴阳怪气，“平时都是你妈跟你们聊生孩子的事情，我也就乐得清闲。可谁知道你妈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你俩结婚这么多年了也没个要孩子的计划，怎么着？真打算做那个什么什么‘听课夫妻’啊？”

“丁克夫妻，丁克。”我一边纠正老爸的用词一边飞快地敲击着键盘，“这几年您看短视频还真学了不少新词儿。”

“少跟我油腔滑调，今天必须给我们个准话。”老张同志走过来一把将我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合上，“整天忙工作正事儿全让你给耽误了。”

眼瞅着老爸怒气值上涨，我连忙附和着把手头的工作停下来，将腰杆挺得笔直做出一副小学生认真听讲的模样。

显然是对我突然表现出来的“乖巧”有些不适应，老爸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想说什么好像又想不起来，良久后憋出一句话：“你妈说得对，你俩总得有个孩子啊。你们总说有了孩子压力太大，怕抚养不起，这都什么话，你爷爷奶奶那时候脸朝土背朝天不照样养活了——”

“——养活了您跟大伯二伯大姑四个孩子，我妈早就拿姥姥姥爷举过例子，这都我妈玩剩下的了——”眼看老爸又要发飙，我忙话锋一转：“——不过确实也有道理。但现在毕竟时代不同了，那个时候家家都缺劳动力，多个孩子家里就多个帮手，况且那时候养孩子又不像现在这样金贵，多个孩子无非就是桌上多双碗子。您不经常说您小时候基本就没有穿过新衣服，都是捡我大伯二伯剩的穿，您再看看现在的孩子有几个会穿旧衣服的，孩子越多养孩子的边际成本越低，这就是那个时代的父母在养育子女物质成本方面，相比于我们不可忽视的优势。”

“再者说，您总跟我们念叨我大伯的好，说您小时候几乎算是大伯给带大的。基于我刚才说的原因，我爷爷奶奶那会儿几乎家家都是四五个孩子，孩子多了自然也就没那么金贵，大的带小的这种情况比比皆是，这就又让那个时代的父母们又少去了带孩子的时间成本。”我顿了顿，又继续说道：“物质成本和时间成本都极低，还能为家里添一个宝贵的劳动力，生孩子的意愿自然也就比较强烈，所以您拿爷爷奶奶的情况举例子没啥说服力。”

老爸摇了摇头，背着手在客厅里踱步，少顷，他转过来对我说道：“你们这代年轻人，我们那时候想多要孩子但是不让生，现在国家鼓励生育你们反倒不生了。”

“年轻人不想生育的原因在于养育下一代的成本过高，国家鼓励生育则是出于减缓人口红利消失的考虑。”

“什么红利？”

“大概就是说当年轻劳动人口在总人口中占到较大比重，且同时高龄人口占比较少，抚养率相对较低，劳动人口所创造的财富就有把钱花到其他地方的机会窗口。通俗讲就是年轻人比较多，而老人和孩子较少，年轻人除了赡养老人和养育孩子外还有在其他地方消费的冲动，同时由于劳动人口间的相互竞争，企业可以从人才市场招聘到价格更为低廉的劳动力，以此压低用人成本增加企业利润，有利于整个产业的飞速发展。”

“近些年由于育儿成本陡增，适龄夫妻的生育意愿降低，导致年轻劳动人口在总人口中的占比逐年下滑，且随着医疗水平的提升人们的平均寿命增加，更加剧了人口结构的不平衡。还是通俗来讲，新生儿越来越少，未来极可能会出现一个年轻人养育两个甚至四个老人的情况，压力自然可想而知，年轻人没有多余的存款用于消费，经济增长的脚步也就随之放缓。目前出台的鼓励生育的政策均是为了避免或至少延缓这一情况的出现。说到这，老爸您是不是也能理解我们的考虑，对于我们这代年轻人来讲，生儿育女实在是需要千思万虑的重要事情。”

我显然说动了老张同志，他没有立即答话，依旧是背过手在客厅里踱步。

良久，他背对着我幽幽说道：“你说的确实也有道理——”

“——不过……不过你妈说对啊，你俩总得有个孩子啊！”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