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酒店后门,一阵寒意袭来,让人不由得裹紧衣袄。
鲜艳的塑料城堡被蒙上一层灰色包浆,像陈年老酒,有种朦朦胧胧的诱惑。顺着滑道向下看,淡蓝色瓷砖少了水的滋润,正变得年老色衰,让人连多看一眼也提不起兴趣。几匹老马在槽边漫不经心地咀嚼,精神萎靡,还不如溢出的臭气更显生机。缩小版的摩天轮四周围着广告板,板上的小孩笑颜如花,但身旁的“维修中”字样又让人望而却步。零星散落的几处三口之家,不知在花园里转悠了多久,时而指指点点,时而东张西望,听不出大声欢笑,只有轻言絮语的谈论。兴许是在回味上次游玩时的盛况。
如此一来,新到的三口之家便无心恋战,直奔沙滩而去。
涌潮低沉的吼叫由远及近,海水翻滚着逼向岸边,在平缓的细沙上退成密密麻麻的泡沫,消失在一阵“吱吱”声中。一轮过去,下一轮又接上,仿佛不知寒冷的小丑,正不厌其烦地重复拙劣表演,为的只是博取一笑。一位大叔在沙滩上巡逻,他低着头,满脸通红,用脚步一遍一遍地丈量,又不时用脚尖轻划,画出心形或者其他什么形状,那形状的意义恐怕只有他自己明白。他从沙滩的一头量到另一头,然后折回来,然后再折回去。于是,温柔细嫩的沙地表面布满他的烙印,直到小丑无情地将之抹平。至始至终,他没正眼瞧过任何一位闯入者,哪怕是三人成群的闯入,对他也毫无威胁。
“大叔,有沙滩车可以骑吗?”你决定主动出击,靠近了去问他。
“沙滩车?”大叔抬起僵硬的头,双眼被冻成灰白,像是上了层霜,也使他的疑惑冷得更加疑惑,“这鬼天气?骑沙滩车?”他凝视你,仿佛看外星人一般,接着像大猩猩一样笑起来:
“这么多年了,我还是头一回听说大冬天骑沙滩车的呢。”
你很有些尴尬,打算回答“我儿子想骑呢”,转念一想又不是那么回事,自己的选择为何推到儿子身上?当然,你也没法怪罪大叔的单纯。
“那么,这里现在都有些什么好玩的?”
“沙滩上走走也不错。”
你从未料到寒潮竟然如此残忍,连给你儿子一点欢乐的动机,也被冻死在那荒唐的海边。你媳妇儿倒是对你充满信任,任由你带着来,期待着你到哪里,欢乐就会跟到哪里。但是在那种出乎预料的情况下,她又不得不出面解围:
“门票上说还有室内项目,要不我们进里面去玩吧?”
“也只好这样了。”
你们正悻悻然地要往回走,却发现儿子独自跑到大叔身后,也学模学样地丈量起来,小小的脚印淹没在一片大脚印间。夫妇俩只好一边追上去,一边呼喊儿子“注意保暖”。儿子一蹦一跳的,活像个嫩黄的不倒翁,跟在古怪大叔身后,表演一场沙滩滑稽剧。跑过一段,又停下来,扭头咯咯地朝爸爸妈妈傻笑,随着笑声哈出一团白雾,渐渐飘散在冷风中。
风不大,夫妇俩一人牵住儿子一只手,也弯腰半蹲着蹦蹦跳跳,紧接着爆发出一阵突兀的欢笑,打破沙滩上原有的节律。那一刻,海面平静得难以想象,仿佛那小丑也自惭形秽,主动退出了舞台,将一方天地留给你们三人,好让你们独享那难得的欢愉。
夕阳余晖过早地降临,将原本惨白的细沙洗成金黄。几只海鸥在空中穿梭嬉戏,不时发出“嘎嘎”的呼唤。于是三人停下,相拥而立,仰望飞蛾一般扑腾的海鸟,随着它们逼近又逃远,不断发出惊呼。大自然的种群让你瞬间找回归属感,内心某处隐秘的包裹被解开,情感如潮水般涌了出来。远远看去,你们像矗立在海岸的雕塑,冻得通红的脸庞上,是笑颜在散发出热情,将寒冷驱散。
一时间,就连太阳也靠你们生成了热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