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河新娘

    傍晚的太阳如一块儿马上燃烧殆尽的煤球,尽情挥洒余光,田间,小路,水塘,无处不可照及,郁郁葱葱的太行山被夕阳镀上了一层金红色,山上的树在残阳的照射下皆成为黑色。招弟踩着这最后的日头,背着满满的一筐柴火小跑回到家中,红彤彤的小脸儿在残阳下却尽显少女的活力。

  放下背篓,招弟来不及歇一歇,赶紧抹一把汗,抄起水瓢就开始做饭。这时在外面玩的尽兴的志鹏回家,冲进厨房就跟姐姐嚷着:“做好饭没啊,我饿了!”招弟抬眼瞄了一眼灰头土脸的弟弟,想给他擦擦脸,还没等行动,志鹏就踢了招弟一脚,手指着招弟满脸不耐嚷道:“你一定是去偷汉子了!所以这么晚回来!我都饿了饭还没好,我要告诉爸妈!”招弟放下抬起的手,闷闷说:“胡说什么呢!饭马上就好,你再等等。”志鹏又嚷了好一阵,看饭还有好一阵才好,又踢了踢招弟,不耐烦的说:“你快点!”说罢又蹦蹦跳跳的去院子里捉鸡逗狗去了。

招弟坐在小木凳上,伸着灰溜溜的小手算了算日子,算到今天是爸妈回家吃饭的日子,她加快了添柴的速度,看着锅沿冒出的热腾腾的气,想着爸妈回家吃上热腾腾的饭,夸奖一句,心里像是装了一只小兔子在不停蹦蹦跳跳,她又加快了几分添柴的速度。

招弟家在村里可以算是个富人家,隔三差五的能吃上一顿肉,这顿美餐来源于招弟的父母都在镇上当个不大不小的会计,这两口子也算是个知识家庭。但在知识家庭的背景下,招弟的父母却极重男轻女,从小对招弟不待见,对小儿子疼爱有加。在招弟长大后更是把招弟当成养的保姆,当做摇钱树,盘算着等着招弟长大,就让她嫁给西村的老光棍李根,收到聘礼就与招弟断绝关系,再无瓜葛。

晚上七点,太阳早已燃尽余晖沉落在西山里,天空拉上漆黑的大幕,星星点点的亮着几个漏洞,月亮这个大窟窿不留余力的洒下泠泠地光辉,沉寂的黑夜偶尔有几个小红点闪过,好像在预示着什么。招弟跟志鹏早就吃完饭,坐在炕上,招弟在缝着志鹏磨破的衣服,志鹏抓耳挠腮的写着作业,就着昏黄的灯泡,听着微风轻拂树叶的声音,一切是那么安静。突然一声声狗吠划破夜空,打破了这份安宁。

招弟跟志鹏兴冲冲的奔向家门口,志鹏扑进林爸林妈怀里,而招弟就远远地看着,看着爸妈跟志鹏的亲昵。林爸林妈跟志鹏谈了好一会儿,林爸抱着志鹏,路过门口才对站着的招弟说:“你这半年好好学学针线活,做饭,老大不小了,等着你十六过生日那天就嫁给李根,到他家里好好伺候着,也不枉我们养你这么大。”

招弟这么一听,顿时脑袋就耷拉了下来。嫁给一个老光棍就等于跟村里的那些大媳妇儿一样了,再也走出不去了,招弟不想过这样的生活。她听村里教书的老师说,外面有四个轱辘的车跑的比最壮的马快千倍,有在天上的餐厅,还有那个老师手里的小玩意,竟然可以跟千里之外的人聊天..招弟对一切的一切都充满着好奇,她不想就在这个小山村里度过自己的一生。

招弟握紧拳头,细嫩的掌心里已经一片泛红,她跟在父母的身后,听他们絮絮叨叨的讲着嫁人后的事情,听他们说让她听话好好孝顺李根一家,招弟觉得有一块大石头压在心上,压得她快喘不过气了,她试着张了张嘴,从嗓子里发出的沙哑的怪声,她清秀的小脸都憋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握紧双手,指节都发白,终于说出:“爸、妈,我不想嫁给李根。”

听招弟这么说,林妈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原地跳了起来,她用手指着招弟的脑门,恶狠狠地说:“你长大了是吧,翅膀硬了是吧,爹妈的话都不听了!”边说边用手戳着招弟的脑门,“你还想干嘛啊,女孩长大就是要嫁人的,不嫁给李根你难不成还想在家吃白饭?我们可养不起。”林爸抱着志鹏,也跟着附和道:“爸妈也是为你好,提前给你找了个好门户,我们不会害你的。”志鹏凑到林爸耳边小声说:“她这两天天天回家晚,我都饿坏了饭还没做好,说不定就在外面有人了。”林爸林妈一听,顿时就炸开了锅,一个说李根的好,一个说养了白眼狼,白养活这么大。招弟看着面前两个朝夕相处的陌生人,心越沉越深,她好像整个人都掉在了河里,再也爬不出来。

林爸林妈特意请了两天假在家盯着招弟,对林爸林妈来说请两天假看着招弟已经是对她最大的恩赐了。尽管这份恩情是因为怕招弟经有了其他的想法,但是招弟还是感动不已。

林妈端着杯茶,吹了吹气,盯着在做针线活的招弟,说:“招弟啊,你也老大不小了,过几天过了生日就十六了,就是个大姑娘了,爸妈是真的养不起了。那个李根家是个好归宿。”边说边端着茶缸坐在招弟旁边,招弟专注着手中的针线活,嘴唇紧紧地抿着,突然她好像想到了什么,她放下手里的针线活,兴奋的说“妈,我十六了,我可以去镇上打工养活自己的,还可以给家里挣点钱,这不好吗?”她的眼睛想到这个出路而小脸涌起潮红眼神明亮并散发着光彩,而林妈瞥了一眼招弟,“你知道李根给咱们家多少聘礼吗?….”不等林妈说完,招弟紧接着说 “多少我挣回来还不行吗?” “聘礼一万,你个傻丫头得挣多久?你爹妈不吃不喝还得整个一年半载的,你啊,还是老老实实嫁人吧。”林妈白了一眼招弟,摇晃着端着茶缸摇晃着去添水了。

  一万块钱这个天价数字对招弟来说无疑是当头一棒,红嫩的小脸刷的煞白。招弟愣在原地,想象着那天在教室里那个教师对土娃娃讲述外面像是神话传说般的繁华的世界,招弟心底一直有个声音告诉她:“你一定要去外面看看啊!”招弟暗暗握紧了拳头。

  林爹林妈看着快到了招弟的生日,就干脆请了个长假,每天都哼着小曲等着招弟出嫁那天,志鹏看没人管玩了个痛快,在一群小玩伴里面更是耀武扬威。招弟已经三天不吃不喝了,原本圆润透红的的小脸愈发清瘦苍白。没有人在意她的感受,林爸林妈天天忙着联系各路亲戚,志鹏出去玩的昏天暗地,所有人都没发现少女的不对劲,只顾每天吃完饭就去忙各自的。

到了招弟生日那天,林爹林妈大早上就喊起了招弟,林妈忙着给招弟带头花打扮,林爹忙着与各路亲戚炫耀着,对村民来说,老光棍有小媳妇这样的趣事又可以谈论好久,所以大早上招弟家的墙头、小院儿里就满满的都是人,吵闹着,恭维着,处处洋溢着热闹。

少女面对镜子呆坐着,任由林妈、媒婆摆弄了一早上,她看着镜子里原本俏皮的少女,在今日抹上厚厚的白粉,脸颊两边淡淡的涂着鲜红的胭脂,嘴上还抹着听说是大城市来的叫什么口红,乌发被挽成妇女的模样,象征今日是主角的大红花斜斜的插入发鬓,少女在顷刻间变换成年轻的妇女。林妈一看自己的成果,眼角满带着笑意,扯着嘴角说:“我生的闺女就是俊!”招弟也不回应,只盯着镜子里的女人,心里有个声音在不停地问她,“这是你想的模样吗?”招弟想的烦了,起身随手抚了抚略起折的嫁衣,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眼神一直随着一只喜鹊飞了好久好久。

人逢喜事精神爽,年过四十的李根今天格外的兴奋,在招弟家的小破院里走得像是领导会见现场。在看见盖着红盖头少女后,更是挺直了腰板,高高的昂起头,对周围看热闹的村民连连道谢。在忙完一切的仪式后,天还没亮,一把抱起少女,兴冲冲的往马车上跑。

那时虽然有了自行车,但并未普及,在崎岖的大山里,马还是最安全最快的交通工具,家里有一匹马比有自行车值得让人炫耀。而这匹马更是金贵,在十里八村都很难再挑出一匹盖过这匹马风头的,当然这不是李根的马,这是李根在县大队里租的。李根摸着马的鬃毛,看着车后的少女,哼着歌,高扬起鞭子轻抽下去,马收到命令,往李根家奔去。扬起的黄沙遮挡了少女看向前方的路。她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过身朝着身后大声的喊道“爸妈!”这一声,扯坏了招弟的嗓子,但也没让回屋的林家夫妇转过身。

一路上李根不停地再往后看,看少女精致的脸庞,看少女红艳艳的嘴唇,看少女曼妙的身姿,李根暗咽口水,想着:这么好的小姑娘是我的媳妇。李根不禁仰天大笑,手里的鞭子抽的更快了。招弟看着前面驱赶马车的比自己父亲都老的男人,略秃的头在灰蒙蒙的天里,好像散着融入了这天气中,失去了半个脑壳儿,红色的新郎服上还有今早喝酒留下的酒渍,在满天飞扬的黄沙里,更是令人望而避之。“这就是自己要嫁的人吗?”这个声音又出现在少女的心里,她一遍又一遍的问着招弟。

招弟看着天上飞着的喜鹊,不断的质问着自己,抓着嫁衣衣角的手不断颤抖,突然招弟狠狠地扯下头间的大花,冲着前面还沉浸在喜悦中的李根说:“对不起李根叔,我不嫁给你了!那一万块钱我以后赚钱了会还给你的!”说完就跳下正在飞奔的马车,招弟在地上滚了几圈,爬起来,来不及拍打身上的黄土就往那个学校的方向跑,学校的方向也是通向镇里的方向。招弟不管不顾飞奔着,好像一只出笼的鸟儿飞了起来。

李根一听这话急了,这都要到嘴的媳妇就这么跑了,回到村里还不得被笑话死!李根心下恼火,赶忙拉紧缰绳,但这匹马也不是那么好控制,往前跑了几百米才高高扬起前蹄停下。这给了招弟充分的时间跑离李根。李根下马车的时候被脚下的石头垫了一下,有点坡,他来不及调转码头,看着招弟是往学校方向跑,心里又着急又害怕又生气,忙向前追出几步,高声喊着:“招弟你别跑!去那边的桥有问题!”但是这话还没传到招弟耳朵里,就随风散在了空中…

几天后,村头洗衣服的淳萃在河里捡到一朵大红花,这是新娘子才带的头饰,她顺着河水上游看,看见一团红色在水里浮着,定睛一看,吓的淳萃小脸煞白,她瞪大着眼睛,张大嘴巴,扔下手里的红花,疯了一样尖叫着奔回了村中。

红花在水里摇曳着,漂动着,久久没有流走。当村里人捞起招弟的时候,招弟睁大着眼睛,脸上还挂着笑,她好像是看见了什么让她开心的事。村里的老人都说是招弟太漂亮了,河神觉得嫁给李根太可惜,于是就娶了招弟去做新娘。只有当事人李根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跟林爸林妈要回了聘礼,像是败家犬被踢了一脚一样,畏畏缩缩赶紧赶着马车自己村里去,绕过了几里路,但一路平安让李根松了口气,那条山路他不敢走了。

林爸林妈遭遇女儿失足,又跟李根闹了几天钱的问题,心神俱疲,林妈冲着招弟落下的地方,心痛的说:“我们都是为你好,你怎么就不理解呢。”林爸撞了下林妈,恶狠狠地说:“人都死了还提这晦气事儿干吗?”说着又烧了几张纸钱,拜了拜,夫妻俩这才回家。

小村恢复了平静,只是那个木桥坏了又坏,没人再敢从上面走,正巧县里大队组织人修路,那条河就再也没人去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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