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以载道,文章要像车一样,阐述道理、弘扬精神。这说的是文章的思想。文章并不只是一个个文字的组合,它是有目的的,有方向的。大的目的可以是讲述宇宙、天地、自然的规律和法则,如屈原的《天问》,以人之口问天地之来历,宇宙之起始,小的目的可以是讲述一国的兴亡,如贾谊的《过秦论》,以秦王朝之兴衰,阐述仁义所以安国的道理。一篇优秀的文章,必定是有其思想的,“轮辕饰而人弗庸,徒饰也,况虚车乎”,没有思想的文章哪怕辞藻华丽,也不过是一辆装饰华美而百无一用的车子,注定只能随时间的流逝而被人遗忘。优秀的文章,其思想确有大小之分,但是没有高下之别。如龚自珍的《病梅馆记》,以病梅入手,探讨思想的自由和个性的解放,固然立意深远,着眼大局,但这并不代表它比诸葛亮呈明个人殷殷希望和赤胆忠心所做的《出师表》更加高明。家与国,个人与整体,细致入微或高屋建瓴,从来只是着眼点的大小不同,文章不以此论优劣。
“总文理,统首尾,定与夺,合涯际,弥纶一篇,使杂而不越者也。若筑室之须基构,裁衣之待缝缉矣。”这说的是文章的结构。一篇优秀的文章,其结构像高楼之地基,裁衣之针脚,牢固严密,耐得住推敲,即使所言众多,仍然详略得当,层次井然,浑然一体。论结构则必谈《史记》,上至王侯将相,先秦诸子,下至游侠刺客,食客商贾,其刻画人物用字简练而传神,言精而得当,事杂而行文不乱,所以才能记述者众而个个都栩栩如生,不愧“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再如朱自清的散文名篇《荷塘月色》,由远及近,由景及情,由实入虚,详略得当,层次分明,首尾呼应,结构浑然,脉络清晰而自然,可谓“形散而神不散”,散文大家之名不虚。
“若夫绝笔断章,譬乘舟之振楫;会词切理,如引辔以挥鞭。克终底绩,寄深写远。”这说的是文章的辞句,就像举浆划船,挥鞭驱马,需要与内容互相配合。辞藻有华丽和质朴两种。华丽者如王勃《滕王阁序》,洋洋洒洒,气势非凡,对仗齐整,引经据典,富丽典雅,妙笔生花,其行文用辞,堪称绝唱。质朴文章则最爱梁实秋的《雅舍小品》,精致优雅,清新朴实,随想随写,不拘篇章,与平淡中见味道,与直白中见睿智,绚烂之极归于平淡,“尽去枝节,少说废话”。辞藻风格因人而异,也因文而异,重要的是与内容的相互搭配与协调。
评论一篇文章的好坏,历来都依据这三点。但是现在,“聪明”的人们有了第四个标准:有用与无用。能够教会自己如何穿衣打扮的,这是有用的好文章;教人如何说好听话的,是好文章;合我心意,一解我心头愤恨与猎奇的“高论”,这也是有用的好文章。而坏的文章,则是那些于我毫无作用的东西。讲诗词歌赋,不如发家致富;谈情操道德,不如买金炒股;论理想政治,不如看楼市、学话术。文章的好坏不在于什么载道、结构、辞藻,全在于我,在于对我是否有用,在于我能从中得到什么实用好用的技巧和办法,在于是否发乎我情、合乎我意。这是所谓“文学的大众化”,“艺术的平民化”,“话语权的下移”,“难得的公众参与”。有用的就顺乎民意,点赞打赏,推上高台,分享给更多的人,没用的也顺乎民意,匆匆浏览,然后任它沉没,不复天日。于是,“民心可用”,有用的文章便越来越多,有用的“文人”也越来越多。
鲁迅曾有《文坛三户》一文,曰:文坛有三户,破落户,暴发户,破落暴发户,使中国文学有起色的人,在这三户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