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四号,俺就本科毕业了,如果继续留在本院读完,二十一岁就可以拿到研究生毕业证书,可俺觉得这个进度太快了,会很紧绷,而且俺有社恐,接下来十年都希望在佛学院的环境下度过,所以就决定再读一个本科。
重读本科,目标是显而易见的,没有哪一座佛学院的含金量有中国佛学院这座由官方成立的学院更高,选择这里需要一定的勇气和实力的,四年前决定读佛学院时的我即便有报考的勇气,也没有相应的实力和资格——中佛不招未成年人,自己对佛法也一无所知。
这四年的学习,并没有把我培养成一个合格的“毕业生”,有资格和能力去什么,只是让我逐渐能在修行的道路上“独立驾驶”,身边即使没有师父,也能按着地图上的方向缓慢行进。
相比以前的我,现在的我已有了独立驾驶的自由,也懂得承担独立驾驶的风险,没什么比开启一段新的征程更适合证明这一点了。
考试以前,身边很多人向我传来各种中佛的“小道消息”,什么暗箱操作、名额内定、考试成绩不公布。听完后先前的期待逐渐转为成倍的焦虑,想放弃这个决定留下来读研,可就在此时,先前通过微博认识的一位法师发来这样一段信息:
法师这句话说到我的心坎里了,现在的佛学院并不是不好,只是人在一个地方不能待太久,环境久了,便开始令人窒息;与人相处久了,就逐渐开始腻味;久而久之,内心越来越麻木不仁,觉知和正念也随之越来越难以提起。
这个规律并不适用专门修行的阿兰若,人在阿兰若中,只会与此截然相反,可惜佛学院与阿兰若是两个天地。
为了摆脱这一困境,必须要出去考一考。于是向佛学院请了五天假就启程去北京了。一面是面对未知的不安,一面是脱离熟悉的不适,混合成一种未知的情绪堵在胸口,在火车上一夜为眠。
第二天如期到达龙泉寺,立刻就被这里的秀美的自然风光吸引了,这里的建筑很多都是就地取材,用遍地都是的大青石垒砌而成,与环境一点违和都没有,反而添了几分幽趣。
安顿好后,寺院的法师带领我们参观了三慧堂、见行堂、动漫大厅、龙泉图书馆等标志性建筑,令人印象最为激动的还是贤二,供我们参观的是一代贤二,是只能一问一答的弱人工智能,贤二的回答诙谐幽默妙趣横生,让人忍俊不禁,却又心有所悟,这大概就是他火起来的原因吧。
参观完毕后,就集合吃晚饭,此次招考录取六十名学生,而我打量了一下大概有一百多名考生,“掰看了,二踹一”!坐我旁边的一位河南口音的考生对我嘿嘿一笑,我转过脸来尴尬的向他微笑示意,他操着一口河南话继续半开玩笑的说:“干掉一个是一个”,听得我浑身发毛。
考生的晚餐是随众过堂,学诚院长也参加了,原以为他、会慷慨激昂的给我们训话,可他他仅仅面无表情的用斋,并没有搭理我们,不过大家还是都拿出了比平时多出一百倍的威仪,不仅因为学大在上,还因为考官说了,考试期间的起居行止算是面试内容,谁都不想因为吃饭这种小事减自己的分。
(坐我对面的同学偷拍的,这是我和学大第一次同框)
吃晚饭回到寝室,沙弥不能与比丘同室,所以三十个沙弥全都挤在狭小的一个屋子内,一进房间大家立刻就都松弛下来了,我精通五省语言的特长使得我立刻和一屋子人打成一片,他们中不仅有我之前担心的名牌大学高材生,还有很多和我一样的佛学院应届毕业生,我心里的压力又增加了不少,大家虽然都在嬉笑,但看得出来没有人是轻松的。
伴着蝉鸣做了一个好梦后,3.50分时被考友喊醒准备出去洗脸上殿,刚一出门就碰到打梆的师父在我们门口鸣梆大喊:“四更已过,命亦随减,生死无常,用功办道”。这一嗓子就把我从甜梦的余呓中惊醒,向他合掌示意后就快步洗漱,穿好海清去排班上殿,回房间后看到一位曾经教过我的法师发来这样一段话:“把能答的题都填了,把该忘的功名都忘了,祝吉祥!”,我回过去一个问讯的表情包,心头暖暖的。
第一天考试的科目是佛学,听说是最关键的一门,也是我最有把握的一门,拿到试卷后果然无论是选择还是论述都难不住我,只有一道填空题把我卡住了:【中国佛学院成立于 年 】 我想破脑袋也不敢确定,只好空下来。第二天是语文和史地,前一门发挥尚佳,后一门就差强人意了,至于第三天的英语干脆直接放弃了…………
最后一关面试的时候大家排了很长的队,可你推我我推你谁都不敢进去,轮到我时一个人突然自告奋勇插队到我前面,可这哥们等里面喊人进去时又怂了,使劲推我进去,我只能硬着头皮往里闯。
三个老师拿着我的简历轮番问我:“你是从小出家的,发心上会不会有些模糊”?我回答:“我觉得发心不是某一瞬间的决断,而是一个熏习的结果”;
“你有没有抗拒过这种命运”?我回答:“我早已经接受现实了,现在正沿着这既定的现实往前走”;
你已经读了一个本科了,为什么还要再读?我回答:“我觉得现在读研对我来说太早了,再上一个本科沉淀一下会更好吧”。
前面的问题还都算客气,可后面这个问题就把我问懵逼了:“你喜欢过女孩子吗”?
前一秒还口若悬河的我瞬间卡壳了,横下心来咬了咬嘴唇说“喜欢过”
老师穷追不舍的问道:“那你怎么处理这个问题”?我回答:“对治”。如何对治? “不净观”,前年曾写过一篇小论文,题目叫《浅析不净观法在现代僧伽教育中的作用与意义》,我把论文中的摘要和前言提炼出来组织了一下语言,终于把这个问题应付了过去。
面试过后真想把这篇文章甩给他们https://mp.weixin.qq.com/s/CGMFMy3Y8w3Xql8uLXYmHA(解答一下遇到过的奇葩问题)
一个当过高管的考友说:他们问这些问题并不是寻求答案,而是想要测试我们的简历有无虚假,应对是否得当,就和社会上HR面试一个套路。
面试完了,招考就全部结束了,中国佛学院是唯一一所不公布招考成绩的佛学院,录取与否,全凭官方通知为准,可能要等十几天后才有结果,我们还能回各自的常住慢慢等着,龙泉寺为大家包了饺子送行,大家都吃的非常欢喜。
俺出家这么多年,大小寺院的饭吃过不知道多少,龙泉寺的饭是俺过最好吃的,义工们不仅厨艺精湛,细致入微的体贴和恭敬更是令人如沐春风。
出家人吃饭要食存五观,有一条叫:"忖己德行,全缺应供",在受供时反思自己的德行配受这个供养吗?义工们越用心,越恭敬,吃饭时俺就越惭愧,总觉得自己“德不配食”,没资格受人家这么大待见。
我们临行前,大和尚给每人都结缘了三本自己写的书,尤以《现代僧伽作持手册》令人有拜读的欲望。我很好奇大和尚作为世人眼中完美的现代僧人,是否从戒律中找到了可模仿的路径提供给我们这些后学?书还没读完,以后会写到的。和大家一一告别后,我与几个考友去天安门转了一圈,想让自己从紧绷的状态中恢复过来,可望着街上的人山车海,心中又多了几分莫名的孤独感,这是个听国歌苏醒的城市,是祖国的心脏,也是文化的中心。没有哪个地方比这里的养分更多,也没有哪个地方能像这里令人牵挂最少,这里没人关心你,更不会有人嘲笑你,就像考友说的那样,北京是全国少有的,在这里谈梦想别人不会说你傻逼的城市。
有人说北京给人们的态度是包容,可我感受到的其实是无视;没人在乎你是谁,没人在乎你是悲是喜,大家都有自己的梦要追,彼此见面微微一笑后不会有不必要的打扰。
古人曾说:“惟有王城最堪隐,万人如海一身藏”,其实北京是最适合隐居学习的地方,这里无比的繁华热闹,也无比的寂寞冷清;无比的艰难,也无比的便利,是每一个志存高远的人都可以在这里扎下根来潜心吸取养分,以期日后可以枝叶蔽天,荫凉一方。
回到法门寺,师父打来电话安慰我:考好考坏无所谓,出家人是要了生死的,一个学历算不了什么不必执着金榜题名,也别害怕名落孙山,考好考坏,师父都等你回庙里吃饭。
听完后我感动的一塌糊涂,却匆匆的挂断了电话;我知道他其实比我还在乎我的学习,比我还需要这个学历,可为了安慰我却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这就是为人师长的慈悲吧,在结果下来之前,我不知道如何与他交流。
耐心的等待十三天后,录取通知在7.7日下午4.32分公布,我正在坐香,开静后拿起手机发现竟有四十多条未读信息,点开一看都是祝贺我被录取的,我按耐住激动的心情一一回复,并在第一时间告诉师父,蒙蒙的过了一个下午后,成功的喜悦已悄然转为对未知的担忧,我翻开日记观察这四年来的点点滴滴,心中五味杂陈,喜忧参半,看到一五年刚入学通过时自己写的一段话突然觉得一切都明朗了:“得成所愿之日就是如梦初醒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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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我三年前体会到是因为入学成功,重新看到后感慨良多也是因为入学成功,无论如何,一切都已尘埃落定,我即将前往北京开始新的学习,面对一大堆新的问题,这种幸福的感觉持续不了几天就会被新问题消磨殆尽,就像是三年前一样。
其实梦想也好,愿望也罢,都只是大脑自己骗自己的故事,是骗驴拉磨的胡萝卜,等你真的追到时,愿望带来的美感和动力就戛然而止,你将从幻梦中醒来,面对真实的具体的问题,这些东西会令你不厌其烦,于是你又想用下一个梦想把自己的目光从地下的泥沼中拔出,投望远方的青山绿水,等你走近时,发现其实还是一地泥沼,于是你又·······
这样的轮回没有几轮,人的半生就蹉跎已过了,那是喜是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