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一人在外的日子,过了很久。好像习惯了,又好像没办法习惯。
无法断言未成年就离开家究竟是好还是坏。十多岁的年纪,似乎已经活得足够久,足以拥有了成形的世界观,独立的价值判断,宏伟的理想,和清楚的蓝图。那是的梦想已经足够丰满,以致于有资格被称作「初心」,以致于我天真地觉得,那是我终将抵达的远方。
今天站在毕业的节点,我用琐碎的日常来填满自己生活,我不想给自己机会闲下来黯然神伤,我不愿承认自己已经没有胆量翻看曾经充满激情的誓言,我不想再无聊地吐槽自己已经多么老,我仅仅想要再多感慨一次:十多岁,真的是最美好的岁月。
那时候,沿着父母和老师的指点一路安稳地走来,世界的大门在眼前缓缓打开。有太多事情是第一次体验,有太多惊喜等待自己去发现。只要自己肯努力,貌似没有什么是不能实现的,因为我们还小,而路还很长……
为什么十几岁的岁月,走得是那样地绵长而舒缓;一旦成了年,时间跑得就比安了马达还要快。
年龄的十位数字由1到2,各种各样的细节时刻在提醒着我,再也不能任性地做一个没心没肺的傻姑娘了。暂且不提眼角的纹路、鼻翼腮旁愈发深刻的两道鸿沟,但但是记忆力就从云端跌倒了深渊。我知道这要归罪与昼伏夜出和饮食无常,而它们也恰恰是青春岁月最广为人知的代名词。少了它们,同没年轻过没什么分别。
纵然记性差了,有一些片段还是留了下来,并且时常重复浮现,直到再也忘不掉,成为放空大脑时最先浮上来的生活截图。
一个浮现得最经常的,是两年前的一个画面。因为它一直持续至今,才能这么日久弥新吧。
那是一个十一月的星期六清晨,我没有定闹钟。自然醒来,窗外一片漆黑,舍友出去玩了,没在。
我按开床头灯,寻找着手机想看时间,一下扫到了镜子,里面映着我未加任何修饰的脸。
一副紧紧锁住的眉头,就像是不堪负重的塑料袋提手,呈现着不可思议的弧度。那些带来沉重感的莫名的忧愁继续下坠,在眼下撑起了两个鼓鼓的浮肿。嘴唇无色,眼窝青黑,瞳孔无神。
我默默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就这么看了几十秒。
这就是我啊,正值青春年少大好时光的一名女大学生。
我刚刚说,这样的一幕不止一次地出现。我总是能在瞟向镜子的时候,在里面看到一张苦大仇深的脸。这张脸为何如此痛苦呢,她不是不会笑啊。她在看电影看漫画、和朋友打桌游的时候明明笑得比谁都灿烂。她也有带着笑容奋斗的日子啊,虽说那是在几年之前……
我在难过什么呢。
是为被我挥霍掉的时间?
明显不是吧。因为抱着苹果家族的成员直到第二天的晨光熹微,日上三竿却把被子卷在身上不愿起来,这已经成了再自然不过的生活状态。
是为我学不下去的本科知识?
好像也不是啊。再难搞的课也有通过的方法,安慰自己把本科时没有用的功在研究生时补回来,不是你最常灌输给自己的迷药吗?
那是为了什么呢。
手头上的正经任务太多了,可是电脑一打开wifi一接上,就忍不住点开花里胡哨的界面,控制不住地去按每一个门户网的推送链接。看着哪几位明星又在五湖四海地为什么新戏做宣传,某些颜值爆表的老百姓引爆了什么新鲜的话题,或者是一群00后出演的电视剧好评如潮。惊叹着自己窝在房间里的时候,世界正在做着加速运动;看着同龄人已经走南闯北,自己却做不了自己喜欢的事情,变叹气边捶胸顿足。
看着一张张年轻的脸在屏幕上跳跃,他们笑得那么开怀,他们的每一天都那么新鲜。而我却必须缩在一个局促的水泥格子里,敲着狗屁不通的句子,堆起笑来面对不想见的人。甚至在酷暑时分把口罩戴上,只为了躲避迎面而来的踩着高跟鞋脚步婀娜的冤家。
我对自己不满意,对我现在的人生状态不满意。
那么我又做了什么呢?
下了课,我把书厚厚的讲义全都摔到床上,大吼一声:早起好累啊!同时瘫倒,举着手机,对着一条条错过的新鲜事眯起眼睛满足地笑。
下了班,我直接拐进超市,看着货架上的薯片和饼干,摸摸空荡荡的肚子,呐喊一句:今天的工作实在烧脑磨心,不大吃一顿对不起我的胃!手指滑过零食的包装,一个个胀鼓鼓的袋子俨然预示着自己未来的体型。
回到房间,窗帘一拉,门一锁,手机设成静音——完美!果然狂吃加上煲剧,是这世上最享受和治愈的事情,没有之一。
这一瞬间,我的心情好极了。我不用去想烦人的总结报告该怎么写,工作计划该怎么排,那句一人一个说法的古文究竟表达着什么观点,两个派别的学术冲突该用怎样的观点来整合与总结。
这是我的人生啊,我要过得舒舒服服的。
不知从何时起,我开始用这样一句话来为自己开脱。
尽管我比谁都清楚,这样的愉悦和舒适,不论在此时此刻有多爽,也是暂时的,是虚幻而柔弱的。它们好比蜉蝣与蟪蛄,生命脆弱短暂得可怜。它们撑不起你前面的时光,只能带来眼下片刻的安慰。
一次又一次,我在饕餮结束的时候,久久难以回到现实。我变得更加懒散而注意力分散,日常的工作因为提不起我的丁点兴趣被我一拖再拖。日子被我过成了空白胶片,度假归来的舍友问我假期都做了什么,我足足愣了三秒,脑子却宛若堵塞一般,什么都想不起来。
下一回,我还是会捧着一堆食物,守在ipad前做着一样的消遣。似乎它们已经是我唯一的安慰,似乎我每天的「忍辱负重」就是为了得到此刻的巨大欢愉。
联系我的人越来越少,我变得不被人需要。
我继续过着我舒服的日子,同时习惯性地难过着。
我等待着被拯救。
也因此无法得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