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德大陆,暗黑城。
被毁灭纪深刻改变的格局如同被最终意志牢牢控制,本意避世不出的暗黑城突然变成了大陆的中心,不得不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不得不吸纳各个国家各个种族的冒险者并且努力和平共处。暗精灵不习惯,也不喜欢,但暗黑城却就这么繁荣昌盛着,盛况超过了从前深埋地下的任何时候。
行会门前更是繁华的商业中心,商人和冒险家云集,更是许多冒险者公会的所在。
球门客栈还如往常一样。不大但整洁的店里从不拥挤却也总有那么两三个客人在。店员们也勤勤恳恳,暗精灵招待姑娘手脚无比麻利,她个人风格极为鲜明,作为一个招待却并不会摆出热情的笑脸,而且总是一身雪白的婚纱,频频惹陌生的客人打量,熟人却已经习以为常,知道她做招待只是为帮公会做事,她更重要的身份是暗黑城颇著名的刺客“黑新娘”雪弥音,是一个只要钱给够什么事都会去做的存在;另一个侍应生男孩子衣着整洁却有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和一只肌肉扭曲的鬼手,名字叫做汀,虽然是一个侍应生但从来不说话,而且几乎只做些简单的事情,其余本该是侍应生来做的工作也由雪弥音一手揽去。人们不知道为什么雪弥音阁下不仅屈尊做一名女招待,还愿意对这个似乎有些智力低下的狂战士如此包容,但不可否认,他们关系融洽,而汀也的确有他不易发觉的优点。
厨娘也每天按时来上班。这名叫做夜魅子的夜语刀狐手艺意外地好,招徕了一批熟客,使得这间门面略显偏僻的客栈竟然也良性运转下去了。
球门客栈的其他成员也会出现在店里,但大都只是落一下脚,没有必须要处理的事情很快就会带齐装备出门。他们都是冒险家,属于“球门客栈”这个公会。实际上球门客栈最初就是作为一个冒险者公会在暗黑城注册成立,只是会长和副会长们认为既然有这个条件也可以搞搞副业,于是擅自在公会正厅经营起了客栈。不知情又胆大的冒险者并不在意这到底是不是一家违规的旅店,总之,也就这么一天一天做下来了。
但是其实,球门客栈的会长兼掌柜,已经失踪一年多了。
她是突然消失的,似乎没有什么明显的征兆。某一次正常地回去外地的家乡以后就再也没回来,一个素未谋面的自称是她妹妹的少女送来了她被封印的消息:“白衣要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出现了。到底要多久我们谁也不知道。”
球门客栈的人们甚至来不及问少女的名字,她就匆匆离开了。人们甚至没反应过来白衣上哪儿又多出来个妹妹。绰号夜长雪的她一直以来都只有一个妹妹夜飞雪,在隔壁弑剑无痕公会,故乡的人白衣则从来没有说起过。夜魅子还记得当时人们七嘴八舌地问夜飞雪消息是否属实,得到的答案是“是”,又问白衣是不是还有个黑眼黑发蓝色衣服的妹妹,答案也是“是”。
“白衣在故乡排行第五,来送消息的是九妹妹飞箫。”
“噢,她这么多姐姐妹妹竟然没有给我们介绍过?”师祖拍了一把桌子,动作很大但并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给你介绍那是在坑妹妹。”阿草毫不留情,“但是我白居然都不给我介绍,这就过分了。”
“泥奏凯啦。”萘悱转了转手里的左轮,“咱这儿单身的多呢!”
“有一堆女徒弟的闭嘴。”群起而声讨。
——一群重点完全不对的家伙。
夜魅子记得很清楚,当自己看向夜飞雪的时候发现她竟然在微笑,令自己惊讶无比。作为狐族,夜魅子清楚地知道“封印”绝对不是个轻巧的东西,何况飞箫说得很清楚,她是“被封印”,所谓出来的时间不定其实就是在说能不能出来还不一定,这种情况下不仅这群一同并肩战斗过的朋友们只管开玩笑,连妹妹都能笑得出来,夜魅子也实在不太能理解这样的做法。
嘛,不过,怎样都好。也许他们只是觉得就算苦着脸也并不能解决实际问题吧,毕竟,生活还是要继续。
夜魅子还想起从前白衣曾经跟自己说过的一句话——“其实,球门客栈有我和没我,是没什么差别的。”
第二天太阳升起以后,夜魅子彻底相信了这句话。
自己照常地来到厨房看单、清点存货,照常地拿了钱出去采购,回来做饭;雪弥音和汀照常地早早把店门打开,清扫卫生,招待客人;公会成员们照常地在大厅里吃过早饭,收拾装备,出门冒险。球门客栈和昨天没有什么差别,除了那个会坐在吧台后面笑嘻嘻的老板娘,已经不见了。
阿草照常背上反坦克炮,即将出门的前一刻,转过身来对守店的三个人说:“账什么的等我晚上回来清算就行了。你们会记流水账的吧?”
“会。”夜魅子回答,“如果你时间紧张的话日账我也可以结。”
“那更好。有什么事再联系吧。”
一瞬间夜魅子竟然想不起来白衣每天在店里都做些什么。少了她,一切都没有什么变化,除了少了她,可是一忙起来,也就忘了。
竟然已经一年多都过去了。想起这些夜魅子有种恍如隔世感。好像这一年里球门客栈的人也没有谁关心过白衣到底如何了,什么时候回来,还会不会回来;但也没有人说过会长空缺了要不要谁去补上这种话。刚开始的时候夜魅子还包揽了店面日记账和给阿草每周每月提供数据的事情,但渐渐的随着自己也忙起来,发现其实并不需要担心工作没人做。每一个人都关注着客栈的事情,会自觉地把事情接过来做好,只是大家都不爱说而已。夜魅子想以白衣的性格她应该早就洞悉了这一点,所以才会在万籁无声的雪夜里突然跟自己说那句话。
——不过,有你和没你,其实差别还是挺大的呢。
——至少你赶快回来把我的工资结算一下啊,卖身一年多早就可以偿还一晚的帮助了吧?
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起,知道那件事的人已经没有一个在了。白衣消失以后她的孩子们也几乎没再回过球门客栈。生活里除了工作、写点东西以外基本只剩下和某几个家伙斗嘴皮子,高兴的时候甚至什么都不说就消失上那么两三天,球门客栈竟然也没什么反应。
本该融洽和谐的氛围,竟然有点柔软得可怕。犹如海水,石沉入海,一丁点声音也无,一丁点波澜也无。
夜魅子想自己差不多等不到白衣回来就要走了。既不是公会成员又不是什么重要职位的自己就算从明天开始再也不来上班也没什么关系。他们再找个厨子也就是了。至于工资,夜魅子想,等自己把这个不省心的白白白找回来,再当面讨要也完全来得及。
夜魅子消失了。
出乎意料地,球门客栈竟然小小地慌乱了一把。夜魅子藏在树的枝桠间看着他们在店里讨论分工,觉得有那么些有趣。其实自己来了一年多主要也就是和雪弥音、萘悱更加熟悉一些,自己不爱说话,也不怎么和其他的人对话,只是日日相见过一年多的熟人而已,根本算不上互相了解。但是大家似乎就是知道她不会回来了。
不过,他们会解决的。球门客栈有没有夜魅子,也是没什么差别的吧。
夜魅子低头看看身侧的漆黑长刀,转身跳下地面,准备去往白衣所在的地方——她的故乡,所谓的外地其实就是和这里不同的异世界,这一次,无论如何,她想试试做点主厨以外的事情。
首先是搜集材料。那些材料都产在阿拉德大陆的天南海北,而且,很危险。但夜魅子却并不担心,她对于了解自己一贯是很有自信的。手臂上若隐若现的符文流淌着力量,种种因异变而为祸的怪物并不能阻拦她的脚步,暗影的绞杀下尸体死得完整无缺,甚至没有血迹。骨子里有些爱干净的夜魅子极为满意。在这份力量的帮助下,尽管路途遥远,但把那些材料搞到手似乎并没有花费太大的力气。夜魅子终于回过头去看向通向异世界的出入口。
是时候踏上正经的路途了呢。
即将迈进的一刹那夜魅子被一个声音叫住,那个有些低龄化的声音许久没有听到了却也仍旧熟悉:“哟,狸狸狸的战斗力倒是相当的强大嘛。”
回过头来,不出意外的,是那双异色的眼睛,左眼雨林绿,而右眼烟灰色。只是这双眼睛里却多了一分冷意,那熟悉的声线里也没了从前的那点温度。
“哟,白白白,好久不见。”夜魅子还是选择像是从前那样来打招呼。
尽管,很明显,白衣身上有些东西已经改变。
“从封印里出来的感觉怎么样呢?”
“嘛,大概还好?”白衣死水一样的眼睛正正地看向夜魅子,“但是感觉我的个人风格要无可避免地变一变了。”
“精神和躯体双重崩溃,想来也不会没有影响呢。”夜魅子笑了笑。
“嗯哼。不过——”白衣微微抬起嘴角,“老白仍然还是那个老白,大概。”
夜魅子并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想来想去也只有“那就好”这样一句了。但是出口的瞬间却发现眼前的景色骤然改变,自己还在阴暗的石窟深处,旁边是已经失去生命的怪物的尸体,灵魂之痕在布囊里闪烁着蓝盈盈的幽光。并没有什么世界的入口,也并没有白衣。是个梦呢。
竟然是个梦!哈。
夜魅子有点想笑,但最后并没有作出那副表情。一个人孤零零地在石洞里笑的场面有些过于荒诞,还是算了。材料已经收集完毕,自己的确该赶往异世界的入口了,那个据说在星辉照耀下生生不息而又危机四伏的世界。
夜魅子想,自己还算是有些自信的。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