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教，那是十多年之前，在我刚上大学不久的时候，跟着学校的志愿者队伍，满腔热血的前往通州的某个小学兴致勃勃地开展支教活动。
记不清是如何辗转弯绕到达的小学，只记得六个年纪挤在一个小小院落里，一圈低矮破旧的房子是他们全部的教室，中间一个篮筐破了的篮球架是体育课的唯一教学器械，也是孩子们最为昂贵的娱乐设施。班与班之间仅一墙之隔，简易的墙壁毫无隔音效果可言，常常是这边的班级上语文课要集体朗读课文，而那边的班级上数学课需要安静环境做题，于是不堪其扰、敲门控诉、好言商量、据理力争……便循环上演。不过无忧无虑的孩子们倒是习以为常了，或者是聚精会神场外观战，或者是不理不睬置若罔闻，总之倒是过得开心快乐。
厕所是露天的，那种很原始的农家坑位。
通往小院的窄窄的胡同里有个隐蔽的其貌不扬的狭长形小屋，里面堆放着五颜六色的糖果和五花八门的零食，只要三五个孩子挤进去便能立马形成摩肩接踵的假象，将小屋塞得满满，让人透不过气来。但就是这么个巴掌大的空间，却的的确确是有钱孩子的天堂没钱孩子的炼狱。那些囊中羞涩的孩子只能眼巴巴看着别人出手阔绰地享受美食，然后砸吧砸吧干裂的嘴唇，仿佛自己嘴里就有了甜味，就算是满足了。
和我们对接的老师是个年龄不大的女孩，看起来就像是《一个都不能少》里的魏敏芝，年轻、热情、淳朴，学历有限。她骄傲地告诉我们在不远处他们还有一个校区，就是小学和初中都有的那种，要比这边大得多。我欣喜而好奇那边究竟有多大、有多少人。“有个大操场，有好几百人~”年轻老师不无得意地回答。沉默。好吧，有个大操场、有好几百人，这可能就是当时那位年轻老师心中关于学校之大的全部标准和定义了。
我们来讲什么呢？着实记不清大家都讲了什么，只记得当时四五年级的孩子们异口同声地说：“鬼故事，讲鬼故事吧，我们最爱听鬼故事……”
那时候正直十月中旬，北京的郊区已经开始阴凉。孩子们的小手大多黑黑的，不是脏，而是满是皲裂的伤痕。其中有个四年级（记忆中好像是）的小女孩，梳着细细的马尾辫，瘦瘦的。课间的时候孩子们狂欢着拥挤在小小的院落里，围着我们这群新鲜的面孔叽叽喳喳七嘴八舌个不停。忽然有人举着小黑手大声提议说打篮球，瞬间小院里就像是炸开了锅，附和声一浪高过一浪。我们倒也乐于游戏，于是迅速带着大家跑动起来。然而那个小女孩，她远远地站在一边卑微地看着大家玩的火热，就只是那么半低着头怯生生地看着，好像她面前有一道隐形的围栏把她隔离在外。我走过去招呼她，想带她加入，她却也只是摇头。我一边猜想是害羞是不喜欢这个游戏还是什么呢，一边走过去伸手拉她，但她还是不肯，有些着急地说自己腿疼，就不玩了……我很自然地追问腿疼的原因，是不是受伤了。还没等小女孩回答，旁边一个调皮的男生已经大声抢答，“他爸爸打她，不想让她上学……”我很惊讶地看着小女孩，她没有辩白，只是往后退了两步，距离玩篮球的圈子又远了一些。“她在家要干好多活……”刚才抢答的小男孩继续爆料。他说的轻描淡写若无其事，我却听得哑口无言不无哀伤，仿佛空气都凝固了。
…………
这是我第一次参加支教活动，它颠覆了我对北京的诸多设想，关于农村、关于贫穷、关于教育、关于重男轻女的劣根思想。一瞬间仿佛有个巨大的五彩泡泡在我眼前破灭的七零八落，让我难以接受这种巨大的心理落差而不知如何是好。渐渐地我开始理解北京不仅仅有长安街、有天安门、有海淀区和大学城，她还有农村，也存在贫穷落后，也会有许许多多的不堪。我开始理解地大物博的意义可能不仅仅是指疆土辽阔资源丰富，还应包括世间万象，永远有你想象不到的状况，可能是美好的，也可能是不幸的。
去年，时隔十年后的一个偶然机会，我去通州区第二中学，看到美丽的校园，听到朗朗的书声……想到北京市政府迁往通州的种种消息，目睹通州大街小巷的飞速发展，忍不住要在心中感叹一声“十年一梦”啊。掰着手指算算，如果当年那个小女孩没有辍学并且顺利读书的话，如今恰好应该是大学毕业了……
大一的时候，有一次参加学校与海淀培智中心学校结对子献爱心的总结活动。议程中安排了领导致辞和来自中心的孩子们的表演。只见中心的老师们就像照顾婴幼儿一样寸步不离候场的孩子们，尽最大可能让他们保持安静，在椅子上坐稳坐好。然而意外还是发生了。就在领导致辞的过程中，忽然有个男孩大声说要上厕所，可想而知当时场面的尴尬，简直可以看见看护老师脸旁的道道黑线了。但有什么办法呢，老师只得赶快带着男孩众目睽睽之下奔出去找厕所。然而报告厅里片刻的沉静之后，领导继续讲话，大家继续倾听，一切照旧，仿佛什么都有没发生。
❤❤❤❤❤❤❤❤❤❤❤❤❤❤❤终于轮到孩子们上台表演了——手语《感恩的心》。很显然，十几个孩子在台上的动作标准、频率都不太统一，并不十分和谐更谈不上完美，但看得出来他们很认真，每一个动作都很卖力。尤其是歌曲唱到“要苍天知道我不认输”和“让我有勇气做我自己”的时候，他们尤其的用力。我不知道他们是否懂得这两句歌词的确切含义，也说不准是不是恰好那几个手语动作特别适合发力，总之，就连刚刚吵着要去厕所的孩子都异常卖力地振臂，仿佛那是发自心底的呐喊、是他们全部的呼声。而每一次唱到感恩的心，他们会使劲地很夸张地用两只手在胸前比划起心形，就好像真要拿出一颗心给观众看。而最后的最后，定格在“花开花落我一样会珍惜”的他们，就像是许愿，特别的深情。那一刻，眼泪不由自主地往外滚，厌倦了电视里的虚情假意和麻木了作秀表演的自己忽然充满惭愧和自责。对，热泪盈眶并不永远是表演。忽然意识到感动不能估算也无法预设，感动是身临其境感同身受时同理心的自然发作和情感的自然喷发，感动——是一种能力。
永远真诚的投入生活，不惮以最大善意衡量人生，永远不要失去感动这种能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