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老式大房子里的那个夏天(原创)
住在老式大房子里,每天有欢声笑语声从房子里面流淌到房子外,女人们穿着镌着碎花的斜裙从高大陈旧的木门里跑出来,绕着房子一直跑到屋后去,那里有一些花架子,一小块菜地,几把锄头和铁锨,几株高大的杨树遮蔽得邻近房子的地方有些阴暗,四周静悄悄地,隐约能听见蟋蟀在草丛里的鸣声。年青的女人们跑到精美而古老的墙雕花纹那儿就停下来,静静地抚摸那些年代久远却依旧不由得使心崇敬的高超匠人们留下来的浮雕,轻声地讲一点关于建筑的故事,一边查看着它们可能属于的时期和风格,布舞鞋踏着柔软而微有些弹性的黑色土壤,相互传递着恬静的信息,以及一片绿油油的油麦菜地……
脸上布满皱纹和白发的老人们坐在阳光里,把古老而高大的阴影子远远地丢在身背后,也仿佛没有看到开放式的大院外一幢幢欧风又盛的仿建筑,只是出神地望着,平静、淡漠的眼色似乎溶在温和无味的夏风里,也仿佛灵魂早已穿越了这个时代。
在目光所能到达的视野里,从前这里可能是繁华的欧式建筑街区,金发碧眼的他乡人在橡树荫下自然地拿出手帕拭去童车里金发娃娃脸上的痕迹,也可能有两位绅士模样戴着高筒礼帽的男子正在用文明棍敲打一个中国送奶男童的脊背,在“他们的国土”上试图驱赶不属于他们族群的“软弱无能之民族”的“小东西”。或许时间停留在烈日炎炎下中国劳工们正在铺沙垫石修整道路,那一侧正在建筑起洋房的外墙,几个洋建筑师拿着图纸指手画脚地指这儿指那儿……
阳光的热烈渐渐褪色,一些新的脚步走在昔日充满“洋味”的大道上,是一些听得懂的中国本土语言,一些使心灵振奋自豪起来的内容。有女人和男人,交织往来地在石块铺成的道路上走来走去,往昔紧闭的各种门被频繁地打开。时间很快地过去,一些古老的建筑渐渐倒在富有戏剧性面孔的人脚下。有些被完全拆除,连踪影也失去了,有些被刨塌了一部分,余下的部分。风吹日晒雨淋中变得面目全非,逐渐增加起来的残垣断壁在长起来的蒿草丛中越睡越沉。直到有一天残垣被完全清走,在它们的基础上立起一批粗糙不认真的仿制品,欧式浮雕和花纹被材料能省则省、工艺能简则简的仿欧式平砖代替,它们远远近近地站着,像新时代“出生”的“新欧式贵族”一般,大声呵责着本来是同胞的扛背包者的计件工人。
也许是这样,也曾经历的少女时代,也曾有过的顽劣时期,也许在这块土地上经历了生儿育女,有过婚姻家庭,一次次面对了亲人死亡、爱的逝去。那些平静的眼睛淡漠地覆盖了土地上有关的一切痕迹,只把端庄的躯壳留下,让自由的灵魂飞去。
住在老式大房子里的男人们由着自己的主意改造着谁说了也不算数,每个部门都为修缮卸脱责任的虽然古老却已被遗弃的建筑——在几根高大的廊柱之间砌砖,就间壁出一间储藏室来,又改成一间小小的发廊,绕着房子的一个转角式样的内有浮雕装饰的欧风小店儿,居然也吸引住几个慕名理发的外国毛子的唉声叹气,倒是店内的剪发价格高得惊人,墙的另一侧的四分之一,完全被改成了中式家居格局,像墙壁上嵌了一个糖果盒子。二楼是牙科诊所,两个老男人每天出出进进,捧着洗牙的工具,不知道是为了什么?黄昏前,屋里的人不停地忙活着,一会出来个青年,晾晒几条毛巾,有时,欧式宽阔的摆满木料和家具的大阳台上会露出牙医那双豆大的眼睛,向楼下审视着,突然喊起来,招呼跑到后院去的女人们中的一个——“女儿,赶紧回来给我做饭!”
阳光掩蔽在廉价的仿制品房子后边,一些名贵的洋汽车却停在那里,一些衣着洋气时髦的漂亮女人从汽车上下来,走进铁门里去。好几个小时过去,铁门重新打开,衣着换成欧式晚礼服重新回到汽车上去,汽车于是重新发动起来。新房子里的人从不向老房子这边瞥上一眼,不知道是因为住的地方是赝品而有些羞涩,还是因为他们自觉从赝品完全变成了正品?
天色完全深沉下来的时候,周末已经结束。
2017.1.20日9点08分蒲公英论坛/注册名:一路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