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不该这样,阳光明媚,春风轻柔。
杜牧也这么认为,“清时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这才是这个节日和节气该有的样子。
何况今日,网络的世界都成了一片灰白。
十点钟,警报和着万千车笛鸣响。我从高楼上望下去,阳光明媚,万物披的似乎还是冬季的衣服。
你仔细听,那每一个鸣叫都带着自己的声音,是在喊叫着什么,还是在呜呜地长泣……
灰蓝的天很纯净,纯净之上,也有万千灵魂在谛听吗?
应该是吧。
翻出以前的小文,祭我天上的奶奶。
2017.7.31念
奶奶小院里有两条青砖路。
这是专门为奶奶铺的路。
哪条路铺得更早些,我已记不清了。
宽的一条连着屋门和院门,是姑姑的杰作;窄的这条从屋门通向我家,工匠是我。
奶奶住的院子和我家只有一墙之隔。很久以前,每天吃完晚饭,我都要出家门绕到前街,再左拐进奶奶院门所在的胡同……
从小学起,我就陪奶奶一起睡,直到高中住校。
大概是我读高三还是刚刚大一那年,爸爸在墙上砸出了个一米宽的豁口。
从豁口进奶奶家的屋门,本是奶奶的菜地,挖两边的土垫了一条窄窄的路,路两边颇有些小沟渠的模样。奶奶时常踮着小脚过来,我们有事没事跑得更勤,小路虽窄,却日益夯实。但每逢下雨下雪,即使横起脚小心翼翼,也难免有打滑的时候,往往弄得不止是一脚泥巴。奶奶的三寸金莲踩在上面更是危险。
后来,这条尺半宽的青砖小路,花去了我大一暑假的两天时间。
第一天,我拆掉了奶奶屋檐下废弃的鸡窝,连同周边多年积下的枯枝腐叶,用小独轮车往返一二十趟,运到了村西头的大湾。
第二天,我用铁锨平整了小土路,先用完了从鸡窝拆下的青砖,后又到处搜罗,终于铺成了这条一个半砖宽的小路。它从我父母那里得到了充满赞誉的讥笑——之后,这条小路曾多次滑坡,又经多次修补,实实在在地证明了我手艺确实差。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青砖和周围的泥土结结实实融在了一起。不管雨天还是雪天,奶奶便都能笃笃笃地踩着小脚过来,又笃笃笃地踩着小脚回去……
最近老是记起那年暑假回家,跟同学约好去看望生病的高中班主任,行前跑去告诉奶奶我下午回来。
后来,和同学一起吃了午饭,又去了临近的实验中学喝茶,踩着晚饭点儿回家。
刚坐下,便听奶奶在屋外喊:“霞回来了没?”
一听说我回了,她气鼓鼓地说:“说是下晌回来,俺等了你一下晌……”扭头便走。小脚踩着那青砖小路,迈得极快,咚咚有力,一边还气哼哼地甩掉我伸前想扶她的手……那是13年吧,那时我的奶奶还浑身都是力气,还能中气十足地发脾气,当然,也会很容易地就消气……
两年后,她便常常辨识不清人了,总是“你是谁?你是谁?”地问。
我从来不会回答,总是把脸凑到她脸前,说:“你猜!”
十次有八次她会猜中。
姑姑所在的石油大学搬来黄岛后,她雷打不动地每隔12天回去看奶奶一次,偶尔遇到她在,就会说:“你看看,你奶奶连我都认不出,认你一认一个准儿!”……
时光不可倒流。
倒流到那无数个阴雨天——那是农人的休息日,奶奶总会踩着小路过来和妈妈一起包饺子。
或者倒流到那些偶尔改善生活的日子——或是我踩着小路捧着碗送过去,或是奶奶踩着小路捧着碗送过来;或是我急捞捞冲过小路跑去大吃,或是我冲过小路拖着奶奶过来吃……
或者倒流到那些我离家前的日子——开学或者返青,奶奶总是用葫芦瓢端着鸡蛋或者蛋糕点心,一个劲儿让我捎在路上吃……
或者就倒流到那些还没有小路的日子。记得有一年夏天,每天一早拉开房门,第一件事就是拽又疯长了一晚的南瓜蔓子,翻出藏在下面的路……快乐还能有多快乐?
……
姑姑铺的青砖路又宽又平。
回家的每一个日子,一早一晚,我都会扛着大扫帚各扫上一次。
这个季节的早上,奶奶应该是坐在屋前的马扎子上,摇着蒲扇,我扫完后,她总会说:“很干净了!”又会指指身旁说:“去,拿个CHENG子(马扎子)来坐坐。”
傍晚的时候,她会坐在院子大门口,穿着白色的或者淡蓝色的衬衣,里面是纯白的或者白底蓝花的背心,头发银亮。
她会说:“行了,别扫了,快来歇歇!”
大梧桐树的落叶挺多,等攒够了拢成一座小山的时候,我就会点着它们,拿个小棍子挑挑,直到它们化成灰烬。奶奶总是说:离远点儿,别呛着!
奶奶五七前的一天,我又扫了这条路。枯枝败叶堆得很高,妈妈帮我点着,透过烟火,我看到奶奶常坐的蓝色帆布面马扎子就摆在屋门前。火苗浅息,浓烟滚滚,呛得我泪流难止……
有些事理,不是不明白,也不是不想明白。
可是,一个自打你有生命以来就一直在的人,一夕之间,竟就再也看不到了?
梧桐树的树荫依旧铺了半个院子,小小的柿子树上照样结着青绿的果子,门口轻摆的还是从那老石榴树根上钻出的新枝……一切皆如过往的每个夏日。
昨天是奶奶的满七。最后一次午休后,她已整整睡了四十九天。
奶奶喜欢睡觉。
踩上青砖路——砖缝里挤着青草——走到尽头,踏上青石板的台阶,轻轻拉开纱门——
看到我的奶奶在午休。
那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