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九循声望去，见一位娇俏的长裙姑娘手摇团扇，满面笑容，款步向他们走来。
姑娘身后是一座面积不大，却很精致的店铺，招牌上醒目的“小孟茶”三个大字。茶舍门前站了一长队新死模样的人，有两个小鬼一般的伙计，一位扶着木桶用小盅从里面舀茶，另一位则接过来递给那些列队之人一饮而尽。
姓孟、喝茶……难道是传说中的孟婆汤？华九心说。只是这姑娘看年龄却不像孟婆，说是孟姐还差不多，也不知究竟是什么人。
此时长裙女子已走到三人面前。华九定睛再看，原来她不仅长得娇俏，双目更是如有一汪春水般，顾盼生情。也不知是不是入了阴间看多了路上的小鬼，突然眼前出现这么一位美人，他竟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女子走近，黑无常向那女子行礼笑道：“小孟姑娘，多时不见。”
小孟姑娘满脸笑容道：“两位哥哥贵人事忙，怕是一早就把小孟我给忘了。”
说完她端详了一下华九道：“这位相公是谁啊，年轻轻就到这儿来了，真可惜。”
黑无常介绍道：“这位公子叫华九。”转头又向华九道：“这是小孟茶楼的掌柜，小孟姑娘。”
华九连忙行礼道：“小孟姑娘好。”
小孟姑娘简单回了个礼，招呼三人道：“两位哥哥辛苦，不如到里面坐，让小孟为三位沏杯茶洗洗尘。”
白无常忽然冷冷接道：“不必了。”
小孟姑娘装作委屈道：“哎，多时不见，白哥哥说话还是这么冷冰冰的。肯定是嫌弃小孟煮的茶不合他口味。”
白无常默不作声，黑无常赶紧赔笑道：“我兄弟就是这脾气，小孟姑娘别见怪。地府上下，谁不知道你煮的‘清神汤’出了名的好。只是今日公务在身，秦广王大人还在殿上等候华九公子前去审理……”
“公务公务，吃几口茶耽误得了几时功夫呢。”没等他说完，小孟姑娘便一手拉着他，一手拉着华九，往茶楼里走。
白无常见状，也只好跟着三人走了过去。
入得茶楼，华九见店里虽然桌椅不多，倒也简雅清净。四人在靠近柜台的一张八仙桌一人一边坐定。小孟姑娘朝里屋喊道：“煮一壶好茶”。听得里头应了一声，开始忙活起来。
黑无常问道：“近来生意可好。”
小孟姑娘叹了一口气，道：“煮给那些死鬼喝的，都是免费的，平时只能从你们这些官老爷身上赚几个银子。黑哥哥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十几年不比以往，都不怎么来光顾了，我呀，不赔本儿就不错了。”
黑无常道：“小孟姑娘谦虚。待我兄弟二人了结这桩公务之后，必定天天来叨扰。”
说完转向华九问道：“公子在人间，想必也听说过孟婆汤吧？”
华九连连点头道：“听过听过！”
黑无常手指小孟问道：“那你可知这位姑娘是谁？”
华九红着脸道：“这位姑娘也姓孟，想必是孟婆的后代吧。”
黑无常和小孟姑娘一起笑了起来。
白无常冷冷道：“她就是孟婆。”
华九大吃一惊道：“我一直以为孟婆是个婆婆哩。没想到……”
黑无常笑道：“没想到是个年轻漂亮的姑娘是不是？”
华九脸红着点点头。
白无常冷冷道：“她今年已经九百……”
话未说完，小孟姑娘忙用团扇拍了一下他的手臂，嗔道：“多嘴！”
华九忙不迭地点头道：“那倒也是，诸位都是神仙。”
一句话把黑无常和假装生气的小孟姑娘又逗笑了起来。
华九道：“只是我听说孟婆汤是投胎前才喝，用来忘记前事的，怎么外面那些人一进冥界便喝呢？”
黑无常道：“因为她是小孟。”
华九愈发糊涂，摸摸头道：“小孟？难道还有大孟不成？”
小孟姑娘道：“大孟是我姐姐。你说的用来忘记前事的孟婆汤只有她会煮。我煮的当然不是。要不然两位哥哥哪里还敢来喝茶。”
华九闻听更觉得新奇，原来人间的传说与地府里的真实情况有这么多差别，想来也是以讹传讹，越传越歪的缘故。他忍不住又问道：“那姑娘的茶喝了会怎样？”
黑无常道：“小孟姑娘善做两种茶，一种名为‘醒神茶’。专给刚死的新鬼吃。一口下肚，所有前尘往事历历在目，生前所造善恶业债清晰如画，如此才能到阎王殿接受奖惩。”
华九奇道：“原来如此，那另一种呢？”
小孟姑娘笑道：“还有一种‘清神汤’，专门孝敬这些官老爷的呀。”
黑无常道：“‘清神汤’除了有‘醒神茶’的功效，还能使人耳聪目明，精力倍增，又可以疗伤驱邪，延年益寿。”
华九问道：“怎么神仙也要延年益寿吗？”
黑无常笑道：“天地皆有寿，何况我们这些小鬼呢。”
“上茶咯！”一个伙计打扮的小鬼此时端上三小碗茶水，一一摆到三人面前。
“今日有福，多谢小孟姑娘款待！”黑无常说完，和白无常两人端起一饮而尽。
黑无常把茶碗放下，用手指指，示意华九也喝。
华九低头看那碗里，茶色清淡，稍一靠近便沁香扑鼻，忍不住也拿起一口饮尽，顿时有一股清凉随茶水从口中一路流到喉间、胃里，直至到腹中转了几圈，又从腹部倏地直冲天灵，霎时华九觉得耳聪目明，身轻体健，不一会儿脑中许多陈年往事竟然自动浮了出来。
浮起来最多的是白胡子爷爷的笑容，以及他如何耐心地喂襁褓里的他吃饭，如何搀着长大一点的他的小手向人乞食，如何在夏日午后一起去无人的山泉里冲凉，如何指着银河用树枝写下“牛郎织女”几个字教他念。再就是爷爷走后，他如何四处流浪，如何和野狗争食，如何受人白眼，如何看着满天星斗无法入眠。
华九一时间思绪翻滚，时而带笑，时而落泪，好一会儿才发觉自己可能有些失态。
他擦擦眼泪道：“不好意思。”
黑白无常和小孟姑娘自然见惯了这种情形，也不以为怪。
而华九的神情还有些恍惚，仿佛沉浸在回忆里不易脱离。忽然间，他好像发现了什么似的，猛地一惊，问道：“小孟姑娘，喝了这个茶，是不是出生以后只要看过听过的事情都能记起来？”
小孟姑娘点点头。
华九追问道：“即便是婴儿懵懂时见过的也能想起？”
小孟姑娘道：“的确如此。”
见华九神情惊诧，她不免问道：“公子有什么疑问吗？”
华九皱着眉头道：“奇怪了，那怎么我还是想不起刚出生时的事情呢。”
“有这种事？”小孟姑娘听说后也不禁皱了皱眉。
华九点点头，不禁有些失望，本指望能记起些父母的样子和事情，但怎么都回忆不起来，所有能记得的事都从看到白胡子爷爷出现在眼前开始，而再往前则一片空白，仿佛从来没有经历过似的。
黑无常道：“许是眼睛的问题，婴儿的眼睛出了娘胎之后仍在生长，要很久之后方能正常视物。”
华九叹了一口气。
小孟姑娘笑道：“或许是今日这帮懒鬼煮茶煮得不用心，回头我就去教训他们。”
华九连忙赔礼道：“没事没事，可能真是我自己的问题。”
黑无常仿佛猜透了他的心思道：“公子勿忧，即便想不起来的人，去秦广王大人殿上，一查三界寿录谱也便知道了。”
一顿又抱拳向小孟姑娘道：“时候也不早了，公事要紧，多谢小孟款待，我们这就上路。”
说罢，黑白无常和华九起身告辞，便向门外走去。走到门口时，黑无常又想起一事，回身问道：“令姐近来可有消息？”
一听此言，小孟姑娘的笑容顿时收住，眼里的光芒也瞬间黯淡下去，黯然道：“还是没她的下落。”
黑无常抱拳道：“吉人自有天相，还请宽心。告辞！”
说罢，黑白无常领着华九走出了小孟茶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