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不一样之【仰望】。
先生,既然您执意要听这个故事,我自然没有理由来反驳,我就是您的,几十年前或许在人海中见过您,但您毕竟和我一样都忘记了。每一个雷电交加的夜晚,您已经睡下,而我仍仰望着天花板,思忖此事的奇幻,可能只有三秒,却囊括了我颓废的一生。接下来,请您用手轻轻抚顺我身上的皮毛,我的讲述开始了。
1.
从2016年的那个盛夏,我与她在网上相识,到22年末我心灰意冷地将她拉黑,恰是6年零6个月。我至今记得她的头像是夕阳下的大海,波光粼粼。
有人说灵魂应该被装进坛子里,永久封存。若是如此,我相信她的坛子曾与我挨得那么近,到现在也不会离我多远,似远非远,若有若无。
21年第一次见面我建议去吃火锅,她说热气腾腾会让你看不清我的脸。她说应该去西餐厅,那里有音乐,灯光柔和,很浪漫很浪漫。我说好,还配上一个笑脸。
她同想象中的一样,皮肤白皙,目光皎皎。
而我喷发胶就用掉了一个多小时,我相信,她眼中的我,和我眼中的她一样美好。
是缘分,让小县城里的我遇见了她,那个江南水乡里身影如画的姑娘。可惜缘分还是太短了,刚刚相遇,便匆匆分离。
她在小县城里住了三个月,父亲突发脑溢血,不得不连夜赶回去,我记得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等我哦。
一转眼到了22年,我在微信和QQ里每天都对她说的三句话是:早安、午安、晚安。
她没有回复任何一个字。
后来我拨通了她的号码,接电话的是一个小青年,操着广东口音。他问我多少岁了,我说今年二十七。他嘿嘿一笑,挂断了电话。
我至今记得那天是“双十一”,手机里的广告格外多。那个下午我没有上班,窝在家里,边看电影边低声哭泣,纸巾散了满地。
2.
到傍晚,终于顿悟,我所心仪的、所爱慕的那一人终于离我而去了,终究是虚无缥缈,遗忘会卷走这一切。
给老同学六块八发了信息,约去夜市吃饭。
他刚见到我时便笑了:兄台,何必如此难过,女人而已,没有可以再找,伤心坏了身体可不好治呀。
两瓶青岛啤酒,一盘烤串,以及香烟缭绕中他的恋爱史。
他阅历比我丰富,前段时间刚和女朋友分手。
胖子,一个姓陈的胖子,叫陈今,或是陈金,总之是这个音。很有钱,可能是什么大企业,算是个富二代。光头,油腻腻的,满脸粉刺,他这样描述。
有钱能使鬼推磨,也能让丑八怪找到漂亮媳妇,我这样想。我不知道我的女朋友会不会找个丑八怪。
他看得很淡然,他说人活一辈子有二十年的时间供你搞对象,干嘛纠着一个不放呢?
后来是喝酒,叫服务员,上大扎啤,青岛啤酒不够喝,还有毛豆、咸花生。
他趴下了,我晕乎乎的。
我把他抬起来,他很重,脸红,双目紧闭。打出租车到我家里,沉沉睡下。
我独自到天台上放放风,夜晚的县城霓虹灯闪烁,我在黑暗中却连个影子都没有。
她一定是给我记错了号码,一定是,我心里这样想。我掏出手机,很痛快地,将她的所有联系方式全都拉黑。
自此,她便与我没了关系。
我感到头有点晕,不知为何两眼一黑躺了下去。
3.
醒来已是中午。他叫我起来时,我还睡在天台上。
一觉醒来感觉身心都轻松了不少,腰酸和背痛并不算什么。
我出去买饭,他还让我给他买包烟,要好的。
老板,两桶泡面,一包芙蓉王,谢谢。
六十八。
刚刚好是十个六块八,不知道我为什么这样想。回去的路上看到一条狗,被车撞了,半死不活,苦苦哀号,屎尿纵横。
他不知抽什么疯,已经走了。
我吃了一桶泡面、一根火腿肠,我不抽烟。
他给我打电话,让我去他家。他奶奶的,我刚上来。
扫一辆小黄车,到西苑B栋前停下,他家里大白天亮着灯,吵吵嚷嚷。
您好,他开门时这样说。
他还没醒酒,我看到他脸红得睁不开眼。他是戴上了一个白色的帽子还是什么,头顶上有两根犄角。他的胸肌好像一下子变得很大,戴上了红色蕾丝胸罩。他似乎并不知道自己的样子很变态,只是一味地傻笑。
我从兜里拿出那包芙蓉王给他,他手滑掉在地上。
不要这个,他说。
他转身走向屋里。
我跟上。
他让我先坐下。
我感觉到沙发罩是湿的,有一股甜滋滋的气味。
他说这是一种汤,紧接着他便问我要不要喝点。
我说正好渴了。
他去到厨房,拿了两个杯子过来,还有一盘苹果。
先吃点事,你死了我也脱不了干系。
我起身控制住他手上的刀。
先生,这就是您的不对了,不这样做怎么喝汤呢?
他使劲一晃,挣脱了我。他拿过来几根鞋带把我的手脚捆住,又用卫生纸堵住了我的嘴。
他又把裤子往下拽了拽,直到快要露出生殖器。他笑一下,开始刺下去。慢慢向上,肚脐眼,肋八条,直连到下巴。
他把刀放下去。
刀上干干净净没有一滴血。
他用手沿刀口把两边的肉拉开,里面所有东西都一清二楚。
他指一下那个和茶壶一样的东西。
先生,您知道这是什么吧。这是胃袋。
他一用力,把茶壶扯下来。很完整。
我看到里面全是一包一包的纸烟,牌子不清楚,应该不是芙蓉王。
他打开一包,抽出来一根。用手指肚从上到下一捋,便有红色的汁水流到杯子里。
先生,这就是您要喝的汤了。
他静静地把茶壶里的烟全都捋完,刚好一整杯。
我发现他的刀口像被冰冻住了一样,一点污血也没有。
他先把茶壶放到原位,再用力将两边的肉往中间挤压,“噗”地一声合到一起,像是屁,不过是从前面发出来的。
他走过来,把卫生纸拿出,将鞋带解开,让我重归自由。
他用手指指这杯饮料。
先生,喝吧。
不要叫我先生,我是老藜呀。
藜先生,喝吧。
我不喝。
先生,它会越来越多的,等您喝的时候,您就要喝不完了。
我就是不喝。
好的,先生。我尽量遵从您的吩咐。
我感到很害怕,我曾经最好最好的朋友好像不认识我了,那我之前对他的印象,是曼德拉效应吗?
4.
他走了,到其中一间房间里,我猜那便是他的卧室了。
我感到无聊,于是用小刀削了一个苹果吃,刀很快,适合杀人。
他过了很久才出来。出来时便有风衣皮鞋大墨镜,很酷炫的感觉。我没有看到蕾丝胸罩去了哪里。
六块八你胸罩呢?
他做了一个极猥琐的表情,没有正面回答。
他说,他无法回答这样的问题,几千年来都是如此。而我们现在要去火车站,去赶4点钟的末班车。
是那个最偏远的火车站吗?
是的先生。
那我不去了,太远了,晚上我妈还要炖红烧肉。
先生,您必须去。
我不去。
先生,无论如何,您非去不可。
他又把我的手脚用鞋带系上。
大摩托车,他前我后。先是柏油路,再是水泥路,最后直接过渡到沙地。
大大小小的石砾星罗于黄沙之中,让我们一路颠簸。
路很远,却只是一眨眼的工夫,我们便到了。
于是就在候车厅等车。
他去买票,两张,去龟门市,六百八十元。
他很陌生,不像是六块八。可他就是六块八,千真万确。
他买完票回来便给我解开鞋带。
他坐在我旁边,一言不发。真皮的风衣,亮晶晶的皮鞋,大墨镜让我看不见他的眼。很贵,有点像燕双鹰是我的第一想法。
他脸朝着前面,眼神的方向我不确定。但前面什么也没有。
一堵未干的白墙,没有夸张的大字,半桶墙粉。角落里有点发暗的刷子,是否长了绿毛,看不清楚。小卖部的香味,应该是烤淀粉肠。
我好像不认识他。
他也不见得认识我。
5.
“旅客们朋友们,你们好!由德丰开往龟门市的0068次列车已经开始检票了,请您整理好自己携带的行李物品,到17-A检票口检票上车。”
于是便上车。
飞速行驶。
有草原,河流蜿蜒而过。
我听到了烂狗的嘶鸣。
是否还是那只被车撞了的狗,我不知道。
我想它应该是黄色的毛,舌头卷成漏斗形状,喉管配合着一出气,便发出比卡皮火车还要长的嘶哑哀鸣。
我戳了戳一边的六块八。
有烂狗在叫,你听到了吗?就是那种比我还要烂的烂狗。
我追了将近七年的人,说分手就分手了,把我比作烂狗再好不过。
抱歉,先生,我并没听到。
我现在一听到“先生”就想吐,把中午吃的泡面吐出来,把晚上吃的红烧肉也提前吐出来。
于是我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过了一会,也许是三五分钟,也许是半个小时,他又在叫我了。
先生。
我真想一觉睡死。
先生。
干嘛!
先生,我听到了。在那里,就是在那里。
他显得很兴奋,手舞足蹈。
首先我不是你的主人,不要再管我叫先生了好不好!
好的先生,您还有汤没有喝呢。
他从风衣口袋中掏出一把小刀,我仿佛从上面看到了自己。
没错,就是那把苹果刀。
他将一只手伸入裆部,另一只手从裆部向上托举,涌出来一大杯的酸梅汤。
汤与刚才一样,但杯子明显大了不只一圈。
我记得他说过,汤会越来越多。
他一手端着大杯的红汤送到我嘴边,一手用苹果刀抵住我的喉口。
先生,喝吧,我不得不这样做。
我看到红色的汤汁里有黑糊糊的圆球,,但又不是全黑,有点鱼肚白,还带点血丝。
这是眼球吗?
先生,不是的,这是梅子。您知道的,梅子酸甜可口。
为什么会有血丝?
先生,这是因为它长期经受我的肠胃滋养,早已与我血浓于水,有血丝是必然。
但我又看见浮上来一块青紫色的东西,上面有毛,有纹理,还有从粉刺里流出来的脓水。
这下你总该无法解释了吧?
先生,无论如何,您必须喝下去。
我感觉他的刀尖又近了些。
我勉强喝了一口。
又甜又咸又带点儿铁锈味。舌头麻麻的,像舔到针眼上。
但汤又迅速满了。
先生,很好,就是这样。
他坐下,不再说话。
6.
列车依旧行驶,时而快速时而几近停下来,我感到困倦,做了一个梦。
梦中有一片翻滚着的大海,浪花,蓝天,她走在沙滩上看着前方,雪白连衣裙上有流动耀眼的华彩,和她的头像一样。我笑笑,一声不响地看着她。
我知道这是梦,如果在梦中永远有一个她,我将再也不会醒来。
但她随即走远了,只剩下三个字在我耳边不停回响:等着我……
我睁开眼睛,发觉出了一身的冷汗,六块八正站在我面前。
先生,龟门到了,我们该下车了。
我抬头看看四周,早已没有了人,寂静得很。
天黑了或是阴了,光线不足,加之双目中泪光灼灼,一切都是朦胧的。
该下车了,屁股麻木,双腿酸痛无力,额头仿佛裂开般的疼。好像时间过去也不是很久。
我说了一个“好”。
辽阔的大道两旁种满了尖顶松树,空气由于它们的努力而显得异常清新湿润,凉飕飕的。
前面便是大门,很高,阴森得让人颤抖,最顶端有三个篆体鎏金大字,无论多努力抬头都看不清是什么。
六块八,那上面写的是什么?
先生,那是“龟门关”。
我并没有听说过这道关。
先生,您知道的,您一定知道的,您已经从此关下经过了三次。
你到底在说什么?
先生,几分钟后您就明白了。
他莫名所以,搞得我有些害怕,毕竟这个地方从地里渗出的凉气从脚底直贯穿到天灵盖,大道上密匝匝的草团中常常可见一种有花无叶的红色植物,这一切的不合情理让我怀疑这是梦,可梦怎能如此逼真?
过关后六块八的速度明显加快,我需要小跑才能跟上。
他在一排门前停下了。
先生,您认为第几扇门更适合您呢?
你随便替我选吧。
他咔地一声将从左往右数第8扇门打开,把我推了进去。
他的身体逐渐上升,直到我再也看不见。
我感到两眼再次一黑,后面的门也随即关上。
7.
“你也来了。”这是前方一个低沉的声音,由于极度黑暗我什么也看不到。
“你可知你是怎么死的?”还是那个声音。
我大声说了句我还没有死。我未死,怎么知道自己死亡的方式呢?
他笑了:“没有一个人承认自己会死,藜空谷,你已经死了。”
我一下子说不出话,身上的汗液与尿液混杂在一起。
“我知道你心上还有个人,本着人道主义,理应让你知道她的下落,请告诉我,她叫什么。”
“她叫玄雪儿。”
前面有一阵翻书的哗哗声,打破寂静的是一个尖尖的嗓音:
“玄雪儿,女,生于1997年7月18日,卒于2022年7月19日,享年25岁零1天,后投胎为中华田园犬……”
“不可能!她不可能这么快就去死。”
“藜空谷,你等一下,还没有念她的死亡方式呢。”
“本单位特就其早逝一事展开调查,发现其在21年末被拐至东南亚地区,强迫其参加诈骗工作,期间多次因业绩未达标而遭受毒打和强奸,最终于22年夏不治身亡。
“本单位依《地府条律》第六十八条予以从轻处理,故其虽在人间犯有累累罪行,仍念其本非自愿,法外开恩,免受皮肉之苦,直接投胎狗道。”
我后悔,后悔当时没有和她同去,没有劝劝她,没有给予她关心,更不体贴,甚至意气行事拉黑了她。她成了一条狗,一条中华田园犬,她要在人类面前卑躬屈膝,才能换取我所没有给她的幸福。我是个人渣,我活该碎尸万段,我活该永世不得超生。
“藜空谷,你还有话要说吗?”
“没有了,我活了二十七年,到头来还是一场梦,我连做人都不配,我是个畜生。”
“本单位刚经过简短的裁决,认为你虽然未尽男友之职责,却不致重罪,你真正的罪过是没有把一个人活得明明白白:你的懦弱让你无能;你的胆怯让你自私;你的颓废让你失去希望;你的迷茫让你的人生黯淡无光。”
“我知道,我知道,我不配为人。”
“故我们一致认为,应当让你也成为一条狗,来从局外观察人生,相信当你下次看到我时,你不会再这样说。”
“哦对了,你的母亲便是玄雪儿转世,你未喝孟婆之汤还留存有前世记忆,你一定要尽狗子之职努力孝敬她。”
在他将木牌掷到地上之后便有一个黑影流动过来,他将我的头摁向地面,我感到窒息,唾液与鼻涕一并流出,青筋暴起,面色由潮红转为黑紫,最后在有一股寒意流过肺部的时候,我失去了意识。
8.
我再次醒来是在大约一小时后,我的眼睛睁不开,只能从眼缝来观察世界,我看到了主人你。你兴奋着,大声叫道:“快来看哇,第六只狗仔被狗妈产下了!”
我知道此生虽是条烂狗,但还能孝敬她,足矣。
先生,这便是故事的全部了。我的朋友六块八是生是死我不得而知,但他已与我无关。我今年三岁,是一条优秀的雄性中华田园犬最好的年纪,我一定帮助您照顾好已经走不动路咬不动骨头的狗妈,一定一定。把这支独属于狗的情歌,送给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