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篇讲到西门庆得到了一幅完美的李瓶儿画像,满心欢喜。画好遗像的下一个步骤就是首日的小殓,小说上一回众太太为李瓶儿整理妆容其实也算是小殓的一部分,现在则要把整个程序做完。
这其中就有仵作的验尸,在那个时代官府有规定,谁家有人走了,都要由官府派出的仵作查询死亡原因,验明正身,以防有诈。这让人和自然就想到小说开篇的何九验武大郎的身,正是因为西门庆买通了仵作,才使真相被掩盖过去。西门庆亲自与李瓶儿开光,陈敬济被当作孝子,与李瓶儿抿目。西门庆再找出一颗明珠安放在李瓶儿口里,照前将尸体停放端正,合家大小哭了一场,小殓才算停当。陈敬济自从搬进西门府住下之后,一直被西门庆当作下人使唤,这次被莫名其妙地做了次假孝子,心中想必还是多有不爽。
小殓之后就是安排各项工作:应伯爵管丧礼簿籍,韩伙计管帐,来保管外库房,春鸿与画童专管灵前伺候,平安与四名排军单管人来打云板、捧香纸,又找了个会写字的在大门首记门簿,值念经日期,打伞,挑幡幢。一切安排的妥妥当当,还写了张告示贴在大门口,告知天下。这些细节,在原著中都有详细的记载,读者自可寻来赏读。
李瓶儿离去的消息,单是靠门口的告示是不会有多少人知道的,这就需要印孝贴发到各个亲朋好友手上,这就遇到了一个比较难搞的问题,就是对李瓶儿要怎么称呼。西门庆坚持要用“拙荆”,包括后面要写在棺木上的称呼则享用“恭人”,这就有点违背常理了,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拙荆”和“恭人”这样的称呼,自古以来只能用在正式大太太的身上,李瓶儿虽然深受西门庆宠爱,但毕竟还是第六房太太,在正式的文书上对她用“拙荆”和“恭人”这样的称呼怎么说都不合适。再说了,真正的“拙荆”和“恭人”吴月娘此时还活着,要是以这样的文书发送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死的是吴月娘呢,这可不就闹了大笑话吗?而且更为重要的是,古代的女子,其名分对她们来说是一个极其严肃,绝不可马虎的问题,甚至可以说已经上升到了生死层面的问题。一个男的和一个女的在一起,到底算什么关系,这必须是要说清楚的。大家都知道西门庆是一个四处沾花惹草的花花公子,和他有关系的女人不计其数,吴月娘对此却从未干涉,这其中除了因为吴月娘知道管不住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西门庆和她其实已经达成了一种默契,那就是无论西门庆在外面怎么胡来,西门府大太太的位置始终是她吴月娘的,谁也动摇不得。现在西门庆要是真的这样写,那吴月娘不得和西门庆拼命。
温秀才也深知这一点,但又不好和西门庆直说,悄悄拿与应伯爵看。应伯爵一看,那还得了。应伯爵深知西门庆与李瓶儿的情与爱,但是他更深知封建礼仪和正庶之别,而且作为一个合格的,对周围一些明察秋毫的人才其实发现了更为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吴月娘。应伯爵敏感的发现,李瓶儿一走,西门府后宫将会重新整合秩序,接下来权力最大,最尊贵的非吴月娘莫属。所以应伯爵以往都顺着西门庆奉承拍马屁,这一次却要逆着他的意思来,他苦口婆心,和西门庆讨价还价,最后将“拙荆”和“恭人”改成了“室人”。
至晚,众人各散归家,西门庆“就在李瓶儿灵旁装一张凉床,拿围屏围着,独自宿歇,止春鸿、书童儿近前伏侍。天明便往月娘房里梳洗,穿戴了白唐巾孝冠孝衣、白绒袜、白履鞋,绖带随身。”其他人只不过是在敷衍西门庆,只有西门庆一个人是真正的悲哀。
第二天,就是探丧吊问的环节。哭丧也是一件不可以马虎的事,其中也可看出各种人情世故,待我稍作分析。在故事发生的宋代,可不像现在通讯技术如此发达,地球上任何一个角落出现的风吹草动都可以在极短的时间成为家喻户晓的消息,那时没有手机电脑,没有网络通讯,最快的消息传输方式就是快马加鞭和飞鸽传书,信息传播的速度与距离有极大关系。所以如果是离西门庆十万八千里的人,晚几天才来哭丧吊问那完全不是问题,但是如果只在隔壁县甚至同在清河县,再加上西门庆这么高调地办丧事,不第一时间过来哭丧那就说不过去了。
吊丧的人中,第一个来的人是夏提刑,这是西门庆的顶头上司,第二个是李瓶儿的干女儿吴银儿。这两位都是在李瓶儿入棺的前一天就来的,但是却得到了完全不一样的待遇。对夏提刑,西门庆好生招待,恭恭敬敬还礼,而吴银儿得到的却是吴月娘和孟玉楼的一系列问责,怎么这么晚才来。最后吴银儿得到了李瓶儿给她留下的一套段子衣服,两根金头簪儿,一枝金花,还流下了雨点相似的泪珠。不知这泪珠是因为吴月娘和孟玉楼的问责还是对李瓶儿的悲伤还是仅仅是为了演戏。那么两人为什么会得到如此相别的待遇呢?原因其实很简单,用控制变量法来解释的话,二人同在清河县,就不存在距离远近一说,剩下的原因就只有亲疏关系了。夏提刑和西门庆虽是同僚,但两人毕竟还是朋友,来的这么早是出于情谊深重。但是吴银儿就不一样了啊,她的身份是李瓶儿的干女儿,按道理来说,她甚至在李瓶儿弥留之际的时候就应该来守着她的老母亲,陪着她走完人生中最后的一程,而不是等到李瓶儿死了两天之后才来哭哭啼啼。
正是:相对春那剧,相望景偏迟。当由分别久,梦来还自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