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海》
歪游
作为一个从小生活在山区内陆的孩子,我从未见过海。不过我见过大若明镜的湖,倒映出群山翠绿;还见过平缓流淌的河,它自我出生时就在那里;还有欢悦蹦跶的小溪,那些在上游出生的小鱼和虾米是我儿时无尽的乐趣所在。可我从未见过海。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从小学起我就开始想象。在黄昏时刻,奔腾的黄河像一群放学回家的孩子,急匆匆涌入母亲的怀抱。那时正是夕阳西下,金光洒在稚嫩的孩童脸上,就像是洒在黄河水上,而母亲的怀抱永远如大海那样胸襟宽广,能容下孩子的所有欢乐时光。于此我想,这大海一定是一个身材丰腴,有着巨大乳房的母亲的模样。它包含了所有的慈祥,温暖和善良,它用臂膀环抱住它的孩子,唱一首潮起和潮落的摇篮曲来哄孩子入睡,进入甜美的梦乡。
我期待着大海,就像是孩子期待母亲回家过年那样。我迈开大步奔向我的母亲,也努力学习奔向我的大海。
“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
我曾无数次与那片近在咫尺的大海擦肩而过。然而,终于有一天,我无需刻意挑选良辰吉日,无需繁琐的预先准备,更无需怀揣满心的憧憬与期待。只是在一个平凡的日子里,朋友轻描淡写地问:“要不要顺便去海边走走?”我淡然回应:“好啊。”就这样,简单而自然地,我踏上了通往大海的旅程。
我们一起在晚上七点十分坐上出租车来到海边,顺着开放旅游景点的标识,穿过一条两边满是小商铺的街巷。我看到各种海产品摆在大小货架上,看到样式丰富的泳衣、老头衫、沙滩裤、墨镜、拖鞋等等。当然,也少不了各大景点常见的奶茶和小吃,还有在小烤炉里不断翻滚冒油的烤肠。这些再常见的东西在我眼里都是陌生的,也许是因为它们被放在了海边的缘故吧,我忍不住问朋友,“烤肠也会沾上海风的气息吗?”
她很幽默,她回答我说,“你可以买一根尝尝,不过晚上吹的是陆风。”这也许是大海宝贵财富当中的一点智慧吧,我想。
穿过琳琅满目的长街,来到在涨潮时能眺望大海的平台。头顶旁边的旗帜在陆风中呼呼作响,天已经黑透,唯有城市的灯光能让我看清沙滩与海交界的模样。
耳边不断回荡着 “请下海游泳的人员尽快上岸”。这难道就是我期待已久的与大海的初次邂逅吗?难道我只能匆匆一瞥,便不得不转身离去?朋友的戏谑声此时响起,调侃我果然带着内陆人的拘谨。
脚下柔软的细沙逐渐变得湿润,我没想过原本松散的沙子会被人们踩的如此坚硬,现在要注意的不是想象中的是否会陷到沙子里,而是会不会掉进别人在沙滩上挖的坑。一个又一个,深浅不一的沙坑让我想起月球的表面,如此说来,海水也和月亮有关呢。大海的潮起潮落,都与月球对其的引力有关。正如《杀死一只知更鸟》的作者所描绘的那样,“那座宅子就像月亮吸引海水一样把迪尔深深地吸引住了”,我也被大海深深地吸引住了。
沙子渐渐变得潮湿柔软,海浪几乎就拍打在我的脚边,差几步就会打湿我的鞋。所以我在此停下了,我想像位诗人那样用一种宽阔豁达的胸襟遥望大海,可目光所及处除了灰色便是黑色,我无法用我所学到的任何诗句来形容它。通黑的夜色模糊了海与天的边界线,眺望之处满是朦胧与未知,看不到海水的深蓝,也看不到海水波涛汹涌时的波浪,更看不到书中描述的模样。
漫步在岸边,抚摸那些细沙,感受着海水和浪花轻轻拍打。闭上眼一遍又一遍得去想象书中大海的模样,可是没有“黄河入海流”,没有“海日生残夜”,同样也没有什么“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这些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片不知天融于海还是海融于天的灰黑。无论我如何去想象,海在我脑中已然成了这“海”,我甚至忘记了曾经将她比喻成母亲的模样。
我们绕着大海走到人多的地方,那里有唱歌的年轻小伙,有绚丽的灯光,还有不买饮料不让坐的沙发,这些将我从迷蒙的大海中拉扯回现实,在听完一首歌后就被卖饮料的小哥从沙发上赶走后准备返程。许是人间烟火气太盛,又或者是十块钱一串的特价烤鱿鱼往我的白衣服上溅了两滴油,要么就是十六块钱一大杯的啤酒太难喝……总之,我在离开那片大海时与朋友欢声笑语,而大海依旧悄然无息,我就这么背对着它,与它越来越远,也从不记得回头望。
但人是喜欢追溯往事的奇怪生物,我明明清楚的记得我那日无论是到来,还是离开时皆是心中平静,毫无波澜,可我今日却在为它写些什么。我一遍遍用我对它的幻想与现实做对比,一边接受大海给予我的一切,一边忘记大海最真实的模样。
就像我曾把大海比喻成母亲,希望她永远慈祥,温柔和善良,永远是用臂弯环抱我入睡时那样。可大海不可能每日都是惹人眼前一亮的清晨或黄昏,也不可能永远是那个‘春江’,更不会只展示在皎洁的月夜。在现实中,更多的,当我看到的不是那么惊艳的日出或日落时,我往往将大海抛之脑后,就这样,连我自己也不曾意识到的离大海越来越远,最后将那些期待与幻想也忘却。
可海始终等待在那里,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波涛汹涌亦或是低声呜咽,而当我看到它时,它却又总是那一副平静无波,将万千思绪藏于心的模样。
等下一次看海吧,我不会再让它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