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亲事

“就是就是!阿诚该成个家了!”

“大老爷们儿,屋里没个女人操持哪行?”

“我看东头老赵家闺女就不错,手脚勤快,模样也周正!”

“周正啥呀,脸盘子太大!西村张家那个才水灵,读过初中呢!”

“要我说,咱阿诚现在是村长了,眼光得高点儿!镇上王屠夫他妹子,在县招待所上班,吃公家饭的!那才配得上!”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兴致勃勃地替我张罗起来,仿佛我是一件亟待出手的紧俏商品。那些姑娘的名字、家境、品貌被反复比较、品评,热闹得像菜市场挑拣牲口。

我的脸一阵阵发烫,窘迫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目光慌乱地在人群中扫过,想找个由头脱身,却猛地撞上了一道视线——

林晚不知何时也站在了人群外围。

她大概是刚辅导完学生晚自习回来,怀里还抱着两本书,静静地站在那里。夕阳的余晖给她素净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暖金色。她没有看我,目光低垂,落在自己洗得发白的帆布鞋尖上,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

她的嘴角似乎还挂着一丝惯有的、温和的浅笑,可那笑意,此刻在我眼里,却显得那么遥远,那么…疏离。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粗糙的书脊边缘,指节微微泛白。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缩紧,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那些嘈杂的议论声,那些热切的目光,此刻都变成了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皮肤上,也烫在我的心上。

在这些乡亲眼里,我这个“金桔村长”配得上的,是镇上的公家人,是水灵的村姑,唯独不可能是她——这个干干净净、带着书卷气的城里老师。

这份认知,比任何流言都更锋利地割开了我和她之间那道看不见的鸿沟。

“够了!”一声低吼,带着自己都没预料到的沙哑和怒气,猛地从我喉咙里冲出来。喧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愕然地看着我。

我胸口剧烈起伏着,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目光死死盯住脚前一块凸起的石头,仿佛要用眼神把它烧穿。声音因为压抑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俺……俺的事,不劳大伙儿操心。小雨有爹,这就够了!” 

说完,我像逃难似的,一把推开挡在面前的李二婶,推起自行车,头也不回地冲出了人群,把那些惊愕、不解、甚至带着点埋怨的目光,连同那道沉默伫立的纤细身影,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蹬车的腿像灌了铅,每一次踩踏都沉重无比。夜风带着山间的凉意吹在滚烫的脸上,却吹不散心头的憋闷和那阵尖锐的刺痛。

林晚那低垂的眼帘,泛白的指节,像慢镜头一样在我眼前反复回放。

回到冷清的家,灶台冰凉。

小雨已经睡下,屋里静得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我颓然地坐在门槛上,看着窗台上那盏林晚做的、散发着柔和光晕的小桔灯。

金黄的桔皮映着烛光,温润而宁静。可这点光,此刻却照不进我心底那片冰冷的荒芜。

乡亲们的热切是真实的,可那热切构筑的藩篱,比过去的贫穷和流言更加坚固,更加冰冷地将我和她隔开。

不知坐了多久,夜露打湿了裤脚。

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在院门外停住。

我猛地抬头。

门缝里,静静地躺着一小篮东西。借着窗棂透出的微弱桔灯的光,能看清是几个洗得干干净净、表皮还带着水珠的“金蜜早”桔子。

桔子下面,压着一张折叠整齐的纸条。

我的心跳骤然失序。几乎是扑过去,一把抓起纸条,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展开,上面是几行娟秀熟悉的字迹,在昏暗的光线下依然清晰:

“新做的桔皮糖,给小雨。桔子很甜,路还长。别被风吹迷了眼。——林晚”

没有抬头,没有落款。只有那熟悉的、带着草木清香的笔迹,和一句“别被风吹迷了眼”。

短短一行字,像一股温热的泉水,瞬间注入我冰冷干涸的心田。

堵在胸口的巨石仿佛被这泉水悄然融化,沉重的窒息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酸胀和滚烫。

她知道了!

她知道我的窘迫,我的愤怒,我那卑微的自尊心在乡亲们的“好意”下是如何的狼狈不堪!

她没有嘲笑,没有疏远,甚至没有一句多余的安慰。

她只是用这篮洗净的桔子,这张带着她独特清香的纸条,告诉我:她看见了,她懂,她还在。

那点被我视为遥不可及的光亮,原来从未远离,它只是安静地守候着,在我被喧嚣的风沙迷住双眼时,用最无声的方式,为我指明方向。


“别被风吹迷了眼……”

我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粗糙的手指一遍遍摩挲着纸条的边缘,仿佛能触摸到她写下它们时的温度。

窗台上的小桔灯,光芒似乎更加温暖明亮了。

是啊,路还长。

这漫天的风沙和聒噪,不过是一时的喧嚣。我阿诚认准的路,扛起的担子,守护的人,从来只有一个方向!

心头豁然开朗,连日来的憋闷和隐痛一扫而空。

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和力量感充盈了四肢百骸。

我站起身,深吸了一口带着夜露和桔香的清冽空气,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将那张纸条抚平,夹进了小雨那本翻旧了的字典里。

仿佛收藏起一份无声的承诺。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精神抖擞地来到村部。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却意外地看到林晚已经坐在里面了。

她面前摊开着几本厚厚的资料和图纸,是跟张教授反复沟通后定下的、关于扩大“金蜜早”种植规模、建立村级合作社的详细规划。

晨光透过窗户,洒在她专注的侧脸上,神情平静而认真,仿佛昨晚村口那场风波从未发生。

“林老师,”我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但异常沉稳,“这合作社的章程,有几条,我想跟你再合计合计。”

林晚闻声抬起头。四目相对。

她的眼神清澈依旧,像雨后初晴的天空,没有探究,没有尴尬,只有一种了然于心的平静和淡淡的、鼓励的笑意。

她微微颔首:“好。阿诚大哥,你说。”

“阿诚大哥”……不是村长。

我心头那点残余的忐忑彻底消散了。

走过去,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阳光透过窗户,在我们之间投下温暖的光斑。

桌上摊开的规划书,字迹清晰,条理分明,通往一个更加清晰和充满希望的未来。

我指着其中一条,开始阐述我的想法。

不再是那个被流言和苦难压弯了腰的沉默男人,也不再是那个在乡亲们催婚声中窘迫逃开的“金桔村长”。

此刻,我是阿诚。是这片土地的儿子,是决心带着它走向更好明天的带头人,更是……一个决心不再被任何喧嚣迷了眼、要牢牢抓住心中那点光亮的男人。

我们讨论着技术细节,讨论着如何发动更多农户,讨论着品牌包装和市场拓展。

阳光渐渐升高,照亮了桌上那张承载着整个村子希望的蓝图,也照亮了林晚眼中越来越亮的神采。

临近中午,讨论暂告一段落。

我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远处山坡上那片在阳光下闪耀着金绿色泽的桔园,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笃定。

“林晚,”我转过身,第一次在正式场合这样叫她,声音不高,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这路,我们一起往下趟,成不?”

林晚收拾图纸的手顿住了。

她抬起头,迎上我的目光。

窗外阳光正好,落在她眼底,漾开一片温暖而坚定的涟漪。

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布满血丝却异常清亮的眼睛,嘴角弯起一个清浅却无比真实的弧度,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点头的幅度,和当初答应嫁接“金蜜早”时一样微小,却在此刻,重逾千斤。

就在这时,村口方向突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汽车引擎声,低沉有力,绝非村里常见的拖拉机或小货车。

紧接着,几声略显刺耳的喇叭声打破了午前的宁静。

我和林晚同时望向窗外。

只见一辆锃亮的黑色轿车,车身线条流畅,透着一种与这质朴山村格格不入的冷硬和昂贵气息,正缓缓驶过新修的村路,扬起细微的尘土。

它没有停在任何农户门口,而是径直朝着村部这边开了过来,最终稳稳地停在了村部门口那棵老樟树下。

车门打开,一双擦得锃亮的黑色皮鞋踏在了黄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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