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阴雨绵绵的早晨,好像连空气都是灰色的。我打开雨伞,背上书包出门去上班。我特意没有开车,出了小区门口径直走向前一天才刚刚开始运行的地铁站,搭着扶梯进入地下世界。地铁站是全新的,好像所有的东西才刚刚撕掉包装一样,到处光鲜明亮,一尘不染。我打开手机,刷了支付宝的地铁卡通过了闸口,早上搭地铁的人不算多,人们分散着站在标志线后,脸上明显地带着和我一样的小兴奋,毕竟这附近的居民等待地铁的到来已经快两年,忍受门口脏乱差吵的工地也一年多了。我坐了4站,10多分钟就到了印象城,原本这段路我开车要走将近40分钟。
一切都在长短不一的等待之后,如约而至,然而在此之前,总是会觉得未来遥遥无期。一年的时间像地铁一样飞速过去,我站在年尾的冷空气里一时还没缓过神来,业已结束的经历还意犹未尽,自己还在犹豫在纠结,还在回忆和现实里计算得失,却忽然发现我成年之后的第一个十年已经要结束了。
昨天在sky的公众号里看到他的感慨:原来十年前已经不是我刚刚接触电竞的1998,而是我当奥运火炬手的2008。
我已经不太记得,十年前的我有没有想过现在想得到什么,或者成为什么样的人,但愿今时今日,我没有让那个少年太过失望。
究竟能有多少事情抵得住时间的冲刷,又有多少事情,在这么多年后能不让人怀念。
(一)
春节前后的日子我一直延续着前一年年末的状态,带着无法掌控的抑郁迎来了春天。刚刚过完年,驾校的教练迫不及待叫我去练车,在他的悉心指导和破口大骂之下终于练完了科目二的所有项目。我那个教练是个年龄比我还小的小伙子,脾气很糟,稍有失误便横眉怒骂,总是在车里吞云吐雾,每分钟平均往窗外吐4、5口痰,因为常年在户外工作皮肤很黑,整天板着一副要去参加葬礼的表情,不过工作还算负责,勤快地催我练车,帮我约好了2月13号的科目二考试和2月17号的科目三。
我们一行5个学员加上教练提前两天去了富阳,不知道天杀的杭州政府为什么要把机动车考场设置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教练带着我们去一家农家乐安排好了食宿,每人交了500块,很明显他在这里会有不菲的回扣。当天我们在考场租了一辆考试车,每人开了两圈,基本都达到了通过的标准,晚上大家回到农家乐吃饭,虽然饭菜很普通,但是因为消耗很大,食欲旺盛,我连吃了三碗饭,期间我奇迹般地猜中了其他4个学员的职业:一个普通话很标准的幼稚园教师,一个有强迫症的设计师,一个话特别多的销售,还有一个只顾闷声吃饭的程序猿。
第二天从早到晚练了整整一天,到太阳落山的时候感觉自己闭着眼睛也能开过去了,晚上回到农家乐的房间倒头就睡,半夜太冷被冻醒了,裹了裹被子又睡过去一会儿闹钟就响了。大家洗漱好准备出发的时候天都还没亮,不到八点我们就在考场外等待了。我有点紧张,胃里不停地痉挛,听到我的号码手都有点抖了。好在上了车就平静了,然而上坡被扣了10分,倒车入库踩下刹车之后感觉好像没有开到位,果然,电脑传来了指令:考试不合格,请开回起点重新开始。
我定了定神,开始补考,心想老子正好可以把那扣掉的10分补回来。第二圈我开得极为谨慎,大脑一遍遍地重复着注意事项,战战兢兢地开完了所有项目,最后终于听到电脑提示:考试通过,请前往大厅打印成绩单。
我们5个人只有那个程序员挂了,在正午的阳光里开车回杭州。到了家给老妈看了成绩单,高兴了一会儿,吃完午饭教练又给我打电话,叫我马上去驾校练科目三。
于是两天之后,我又踏上了去富阳的路,还是住在那个农家乐,还是500块。白天在考场外面的马路上练车,路面上密密麻麻几乎全是各种教练车,我坐在后座看着这个除了考试中心几乎一无所有的小镇,沿街的店铺名字颇有喜感:包过面馆,一次过超市,必过蛋糕店。考场白天是要考试的,因此我们只能晚上进去实地练习,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考试车我开了三圈,没有一圈是合格的,第二圈的时候教练已经有了取我性命的打算,第三圈好不容易满分开到终点,我脑子一抽轰了一脚油门,成绩直接掉到0分,教练骂不动了,吐了一口痰,摆摆手说,你不用考了,下次再来吧。
于是晚上我做好了再考一次的心里准备。第二天早上去抽签,我很倒霉地抽到傍晚的时间,整个人更加绝望。我一个人在考场外百无聊赖地等待,中午去旁边的学员餐厅点了两个菜,在大厅的椅子上咪了一会儿。直到下午五点半才轮到我考试,那个时候太阳已经落山,夜幕蓄势待发。我上了车,看见旁边一副扑克脸的安全员,手又开始抖,感觉自己像个第一次入室盗窃的贼一样手忙脚乱。先是模拟灯光,然后起步开车,一路都在心里默念接下来的操作,开到第二个路口时发现信号灯灭了,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紧张之下转过头问安全员:“我。。。我能转。。。转弯了吗?”,安全员果然很尽责很专业,始终目视前方一言不发,我带着一丝尴尬转弯过了路口。快到终点的时候我瞟了一眼屏幕,看到我因为换挡不及时被扣10分,这意味着最后的靠边停车我必须停到位了,原本我是打算直接放弃这一项的。
车子刚停好,安全员立马下车,跟我说,坐到后面去。然后他坐上驾驶位一脚油门冲到50码,我差点变成贴在后座的肉饼。回到起点下了车我还不确定自己是不是通过了,一直到看见成绩单我才放下心来,之前的煎熬没有白费。回杭州的路上心情大好,跟家里的老妈和微信里的朋友炫耀了一番。
2月22号,我在古墩路车管所考了科目四,十分钟答完题目,到旁边的房间和一群人念了一遍宣誓词,交了10块工本费,然后终于领到了崭新的驾照。从去年国庆节报名算起,历时五个月,运气很好地一次通过,总算成了一个新手司机。
跟其他拿了驾照却不敢开车的人不一样,我一拿到手就充满了横冲直撞的欲望。之后的星期六,我在神州租车APP上租了一辆破旧的别克凯越,一大早就兴冲冲地去了店里,填完表格,请工作人员对我进行了10分钟的培训之后,我就出门上路了。刚刚到路上最大的感觉就是,自动挡真他妈的好开,去你妹的离合器。
我把车开到都市水乡门口,让超哥坐到副驾,毕竟第一次,心里有点慌,有个老司机坐在旁边比较安全。然后我们先去学校兜了一圈,去五洲国际载上了杨之勇和卢芳,在他们的怂恿之下,我开上了高架,一直到了下沙大学城。
很快,在爸妈的支持下,我决定去买辆车。
3月4日我开着租来的雪佛兰去绍兴选车,一起同行的是胡子昌介绍给我的一个姑娘,我约出来的借口是新手司机不能独自上高速。我们两个其实互相都没有什么感觉,之前是跟着胡子昌两口子一起去喝茶吃饭唱歌,出于再试一试的打算约了她一次。我们去了汽车城的一家大众4S店,销售带我看了途观、凌度、帕萨特和朗逸,试驾了一圈凌度,感觉动力很不错,提速很带劲,无奈性价比过低,网上吐槽不少。
我们回到杭州已经天黑了,一路上貌合神离地聊着不着边际的话题,在钱塘江边的一家餐厅吃了晚饭,然后开车送她回家,礼貌性的告别后,我开车往回走,掉头的时候撞到一块广告牌,回到小区停车又撞到旁边车的后视镜。
第二天有点小雨,我开车带着妈妈去了上天竺的法喜寺,进景区时导航跟我开玩笑,差点逆行被抓现行,好在一旁的交警忙于指挥路面,没顾上拦我的车。到了寺里烧了香磕了头,往功德香放了几十块钱,心里默念了一句,佛祖啊,该赐我一段好姻缘了吧。
经过一周的考虑斟酌,我最终决定买朗逸,它完全符合我之前对车的所有要求:四个轮子,有空调,能遮风挡雨。
3月17号的早上我和老妈一起出发去绍兴提车,在4S店看到自己人生中第一辆车很是兴奋,上牌登记用了一整天,负责售后的小伙子很热情地给我讲解了车里各种设备的操作,告诉我第一周开车速度不要超过80码,磨合期发动机转速不要超过3000转。于是返回杭州的路上我不敢提速,60公里开了将近一个半小时。
(二)
春天来临后,我又开始努力寻找另一半。
去年冬天老王辞职之前给我介绍过一个姑娘,我们见过几次,她的爱好和气质基本都是我中意的类型,不过她始终都没有想要再发展下去的意思,我也心领神会,但惯性使然,还是反复纠葛了几个星期才略带遗憾地放下。
我花了很久调整心态,重新审视了自己的问题,控制不住地感到绝望,不肯相信命运的善意。一遍遍地回想我经历过的一长一短两段失败的恋爱,我的懦弱和自私暴露无遗,记忆里的不安和现实的生硬都让我觉得自己遇见真爱的机会越来越渺茫。
那段时间我在知乎上看到一个提问:“是什么事情让你突然觉得自己该找个对象了?”,下面有个网友回答:“有天晚上我吃完饭去刷碗,发现洗洁精用光了,大晚上懒得跑出去买,于是突发奇想去洗手间拿了刮胡子用的泡沫,挤在海绵上把碗给洗了。这个时候我忽然想,这么有意思的事情居然没有人看到,如果我有个女朋友坐在客厅,我就会用很神秘的语气跟她说,你猜我刚才用什么洗的碗?”。
寂寞在我心里住了很久,没有一个人可以跟我分享快乐承受痛苦,可以听我讲述刻骨铭心的回忆,或者听我弹弹吉他唱首歌。这种感觉无比灰暗,这让我觉得,自己的生活破了一个无法填充的漏洞,我竭力积攒的快乐和热情正在从这个洞口流失。
后来又被介绍了几个姑娘,有韩帅介绍的,有领导介绍的,有家里人找来的,还有同事介绍的,我一一去见了,不是甲方不满意,就是乙方不满意,几次下来我也就不可避免地厌烦了。
无聊之中我去19楼发了一则交友的帖子,想扩大一下寻找的范围,本以为论坛这种东西已经无人问津,没想到头两天就有很多人评论留言。还有很多系统推荐的网友,我扫了一眼那些风格各异的照片,除了第一张是个女孩子清秀的侧脸,其他基本都是些过度PS的网红,还有些是猫和狗,我随手点开那个留下侧颜的人,给她留了言。之后我每天登陆查看,但是始终没看到她的回复。
3月19号晚上我从健身房回来,浑身是汗,喝了杯水准备歇会儿去洗澡,打开19楼发现有几条消息,是几天前我打招呼的那个人,大概是看到我弹吉他的照片,说她也买了吉他准备学,还留了微信号给我。我加了她的微信,然后就开始聊,她说她叫李芳,江西人,喜欢陈绮贞,所以想学吉他唱她的歌,我顺水推舟说那正好啊,我可以教你。我中间去洗了个澡,回来继续和她家长里短聊到十点多。
后来几天我们越来越投机,她说要不这周末你教我弹吉他吧,我想也没想就说好啊,心里喜出望外,赶紧推掉了周末和朋友的会面。周四晚上我忙碌了两个多小时烤了一盒蛋黄酥,味道很赞,整个房间都是甜甜的气味,老妈问我怎么突然想起来做甜点了,我说是要带给朋友吃的。
周六是个好天气,我一大早就起来洗漱收拾,把前一天寄来的号牌装到了车上,旁边遛狗的大叔见我拧螺丝凑过来问:“你摇到号啦?”,我苦笑:“您仔细瞅瞅,浙D”。
带上吉他和蛋黄酥,我出发去那个叫李芳的姑娘住的地方,在江干区一个叫远洋心里的小区。车开了40分钟,沿着德胜高架一路往东,停在了那个小区外面的路上。等待的过程中我难掩激动和紧张,不断地往小区入口张望,检查了几遍自己的装束,心里满满的都是期待。
大概九点多我看到一个穿着黑色风衣,背着吉他的短发女孩走了出来,我走上前去跟她打招呼。她和照片上一模一样,一张桃面朱唇的孩子脸,声音充满稚嫩,很难相信她只比我小半岁。我帮她把吉他放进后备箱,坐进车里准备出发,发现挡风玻璃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贴了一张违停罚单。
我们去了青芝坞,在我经常去的那家茶馆一起喝茶弹吉他,春天的阳光温暖明媚,我们开始慢慢熟悉对方,我教了她拨弦的要领和爬格子,她练得很吃力。中午我们在那里吃了面,然后去了西湖文化广场的电影院,看了一部歌剧式电影《美女与野兽》。接近黄昏的时候我和她在广场边的长椅上喝咖啡,太阳已经变得柔和,广场上人来人往,我看着身边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姑娘,有种莫名的预感。
我送她回到小区门口,递给她那盒蛋黄酥,彼此道别,那一天过得特别美好。
人间四月天,我和她一起去了上海,她在这里读完了大学,又工作了3年,到哪都是熟门熟路,我来来回回这么些年,却没有真正走进过魔都。她带着我参观了外滩,站在春风凛冽的黄浦江边,觉得大上海也不过如此,比起维港差远了。我们在上海逛了整整一天,在城隍庙吃了20块一个的蟹黄包子,坐着晚班的列车赶回杭州,两个人累的话都不想说,她在我旁边的位子上睡了过去,车窗外的夜色映出了她的脸,我心猿意马地盯着手机,不时地转头看她一眼。
第二天我又开车去接她,虽然倦意未消,但是清明的假期和大好的天气不可辜负。我们驱车两个小时去了千岛湖,她还没有来过这个景区,彼时严冬消散,酷暑尚早,美景正是时候。游轮载着我们去了几个湖中的小岛,岛上春暖花开,湖面蔚蓝如毯。
回到家老妈问我去哪里玩了,我怕她多问,就说跟一群朋友出去郊游弹吉他去了。
后来李芳的3个同学来杭州玩,我自告奋勇去给他们当司机,先去西溪湿地,然后又是青芝坞,再就是西湖,那天西湖的游客井喷,南山路上全是旅游大巴,虎跑路单向封闭,堵车一塌糊涂,李芳他们兴致很高,天都黑了还要去宋城,我实在体力不支,先行告退。回到小区停好车,感觉身体都快散架,右腿酸地站都站不稳了。
4月20号我在机场送走了老妈,住了3个多月,她大概也开始想念老爸和家里了,临走前的咖啡厅里,她说你得赶紧找个对象了,总是一个人我放不下心。我胸有成竹地对她说,没问题的,今年一定能找到。
(三)
和芳芳姑娘的进展很顺利,几乎每个周末都会找各种理由约她出来,我带她参观了紫金港校区,去了之江校区,来家里做客,介绍她认识了杨之勇和卢芳,他们三个算是老乡,李芳是江西九江人,跟杨之勇他们家只隔了一条长江。次日上班,杨之勇对我说,我觉得这个妹子是你接触过最好的,赶紧下手吧。
有天傍晚送她回家的路上,我问了她一个问题,我说,芳芳,你有没有想过自己想要个什么样的男朋友?
她仔细想了想,对我说,我想要一个有书生气的,热爱生活的,控制欲不要太强的人。
我想了很久,夜里辗转反侧,觉得既然她不讨厌我,是该找个时机,向她表明心意了。可是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害怕自己又生出错误的感受,害怕这又是命运不怀好意的玩笑。芳芳总是显得很客气,无论多小的事情都要郑重地跟我说声谢谢,一开始我没有在意,约会很多次之后她却仍是如此,我不自觉地想她是不是在刻意跟我表明界限,还是在暗示什么。
于是,我再次陷入焦灼,随着关系的深入,我感觉彼此已经走到了那层窗户纸的两侧,但是我尚无足够的勇气迈出最后一步。
很快五月到了,春天快要结束,我感受到和前一年完全不一样的气息。端午节放假前杨之勇他们问我要不要一起去东极岛,我犹豫了一下,后来卢芳说李芳已经被她说动入伙了,我想了想也答应了。
去东极岛要先到舟山坐船,那趟船的票子只能在码头排队购买,或者通过一个史上最烂的APP购买,这个APP烂到无以复加,各种报错各种卡顿,目测开发者智商不超过50。我们14个人只有一个小伙伴奇迹般地买到一张票,而第二天我们就要集体去舟山,没有票的话一群人只能站在海边欲哭无泪。
好在其中有个小伙伴是岛上的人,表示愿意提前一天回去帮我们买,但是需要大家的证件。我跟杨之勇当即决定开车去挨个收取大家的证件,然后天黑之前赶到车站交给那个岛上的朋友。那天一整个下午我们马不停蹄地在杭州城奔波,先去了阿里园区,去了刘总的孵化器,然后去了文三路,接着去芳芳的公司,正好赶上下班高峰,车开得无比艰难,几乎是一寸一寸挪过去的。下午六点半,我们终于收齐了证件,交给了快要上车的那个朋友。
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大家在黄龙车站集合,一起坐大巴去舟山,只有刘总临时耍任性放了一只大鸽子。我跟芳芳坐在一起,路上交谈了一会,说到最爱的电影最喜欢的作家之类的事情。中午到了舟山,在外婆家吃过中饭,我们住进了民宿。组织活动的朋友想得很周到,安排大家晚上去海边烧烤,买了很多生食和饮料,还有荧光棒。
朱家尖的沙滩不算很大,虽比不上度假胜地,但是吹吹海风,踩踩海水还是不错的。我们拉起裤管走进潮水中,背后是正在留连人世的夕阳,初夏的温度从海的那边迎风赶来,我忽然有了少年的感觉,好像又看到了16岁单薄的青春,如浪花般来到我的脚边,带给我温柔与疼痛的双重记忆。
我们在不远处的露天棚下面生了火,开始制作烧烤,我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享受过这种自由惬意的时光。夜幕拉上,海滩上的欢腾才正式开始,我们点了一个很大的火堆,卢芳和她的朋友建议我说,要不趁今晚跟你的心上人表白吧,机不可失。
我想了想,意识到这的确是个再好不过的时机:大海,沙滩,夜色,霓虹,烟花和篝火,一切完美地像是要拍电影。
在大家围着篝火唱歌玩游戏的时候,我鼓起勇气走到芳芳面前,捧着事先准备的一束鲜花,她明显不知所措,但还是满怀期待地听我说完了酝酿已久的心里话。
“芳芳,我好喜欢好喜欢你,我想跟你一起度过剩下的人生,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海浪的声音徐徐传来,夜空中繁星点点,烟火绽放出绚丽的火光。在周围朋友们的起哄声中,她害羞地低下了头,撩了一下耳边的头发,然后面带笑容,对我说,愿意。
人群一阵欢腾,我们放下顾虑,享受了此生第一个拥抱。我明白今后的一切,就是这样开始的,这是一幕我余生会无数次想起的场景。
狂欢后的早晨,我们登上了渡轮,在甲板上摇晃了两个小时,海水的颜色慢慢从浑浊的黄色变成了迷人的天蓝色,远远就看到岛上耸立着一尊手持火把的雕像,据说是当初发现这个岛屿的财伯公。虽然是个只有几平方公里的小岛,但是基础设施非常完善,通信无阻,淡水也很充足,各种公共建设比如银行学校医院等一应俱全。我们住在了码头旁边一家叫做“遇见海”的民宿,站在二楼的平台可以远眺大海,景色非常棒。我和刚刚成为我女朋友的芳芳去岛上逛了一圈,在那尊财伯公的雕像附近拍了漂亮的照片。晚上我们大家一起对着大海吃晚饭,品尝了很多以前没有吃过的海鲜。
从东极岛回来,我感觉到生活终于翻开了新的一页。
(四)
6月11号我在家里给芳芳庆祝生日,炒了4个菜,做了一个水果蛋糕。夏天的燥热空气已经笼罩了杭州,在户外犹如置身烤箱,每次坐进被暴晒的车里就感觉到屁股已经三分熟。然而无论如何我仍旧喜欢夏天。
我联系了在富阳工作的张赶,他还是在海正工作,我说有空的话我跟超哥去你那里玩吧,他很愉快地就同意了。那个周末我带着芳芳,载着超哥去了富阳下面的新登镇,这个地方基本算是乡下了,他们住在老式的居民楼里,在15公里以外的制药厂工作。我们在他家聊了聊各自的生活工作,他们说在这个穷乡僻壤快要待烦了,连个像样的购物中心都没有,打算搬到富阳市区或者杭州去。张赶开车带我们参观了他们厂区,一个驾车也要20多分钟才能绕出来的巨大场地,我们三个基友在富春江边拍了一张照片,作为毕业5年的见证。
后来,芳芳的妈妈和二姐来到杭州,大概是来看看芳芳找了个什么样的男朋友。本来想带她们去西湖逛一逛,无奈那天天气太热,只能送她们先去山上的酒店休息。我带她们去运河边那家汉舍小雅吃了顿饭,她妈妈和姐姐都说我们看起来挺般配的。离开之前,芳芳的妈妈嘱咐我们好好相处,看得出来她对我的印象不差。
七夕我和芳芳去了乌镇,路上暴雨倾盆,不过到达桐乡雨立马停了。乌镇是个适合闲逛的地方,这个时节并没有人满为患,水乡的浪漫气息和乌篷船一样飘荡在墨绿色的河面上,两岸的木窗散发着历史的斑驳痕迹,我们捧着茶杯坐在灯火迷离的岸边,陶醉在眼前的夜景里。
夏天结束前我休假探亲,每年这个时候我都会回家,只是这一次终于不是我一个人上路了。
飞机平稳地降落在日落时分的机场,我拉着行李,牵着芳芳走到出口,爸爸妈妈早就等在那里,见到芳芳他们很高兴,妈妈还给她准备了一件御寒的外套,爸爸开车带我们回家。吃晚饭的时候妈妈担心芳芳吃不惯青海的食物,没想到芳芳吃得特别合口味。第二天我们请所有的亲戚在餐厅吃饭,一一向他们介绍芳芳,大家在饭桌上自然都说家乡话,芳芳一脸不解地看着我们嬉笑打闹,我只能把大家的话翻译给芳芳听,外婆和表姐还非要教芳芳说青海话。我心里想,太好了,从此不用再回答“什么时候找对象”这种八卦问题了。
那一个星期我们全家带着芳芳把该看的景色都看了一遍。冒着小雨去参观了塔尔寺,登上了日月山,芳芳穿着藏袍骑着牦牛拍了照片。青海湖仍旧是我记忆中纯净的蓝色,岸边的草原已经慢慢枯黄,碧蓝的天空飘着阴晴不定的乌云,远处是成群的牛羊,一切都勾起我久远的回忆。当天下午我们去了西海镇,和芳芳一起去我上过的中学看了一眼,晚上跟几个多年未见的朋友吃饭畅聊,有吉鹏,刘慧,孙芸和杜生亮,时间过得太快了,初中毕业已经整整12年。所谓年少轻狂,大概早就收场了吧。
我们在家只待了一周就回来了,爸爸妈妈送我们到机场,比起以往,他们终于少了一份担忧。在西安转机的时候,两个人都饿了,到处找吃的,我看见不远处有个卖陕西美食的摊子,给了芳芳一百块钱让她去买面皮和肉夹馍,她拿着钱一路小跑去买了食物,然后又一路小跑回来,把找回的零钱交给我。我看着她瘦小的身影,忽然有种女儿跟爸爸要钱去买零食的感觉,不禁笑了出来,她边吃边问“你笑什么啊?”。
紧接着国庆节我们开车500公里去了芳芳的家乡,同行的还有杨之勇的两个同学,我和其中一个老司机轮换驾驶,一路免费高速,畅通无阻,老司机一度把车开到160,发动机头一次发出狂野的怒吼,不到6个小时我们就到了九江。
芳芳家住在从前国营企业的家属院,再次见到芳芳妈妈很开心,我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进了芳芳家,见到了芳芳的爸爸和大姐,她们一家人非常热情,做了一大桌菜。芳芳的爸爸身体不太好,大部分时间只能待在家里,他坐在旁边打量了我一番,说,这个小伙子看着不错。
九江是个长江边的小城市,很安静很随和的地方,到处都是十几年前的建筑,站在烟波亭可以看到对岸杨之勇的家乡。芳芳在这里度过了她的童年和少年,然后去了上海读书,毕业后在上海工作了3年,受够了拥挤的地铁和频繁的加班,回到九江考虑良久最后去了杭州找工作。我跟芳芳的朋友也吃了几顿饭,其中两个就是前面来杭州玩的那些同学。
至此,我和芳芳都见过了双方的父母。
11月,深秋,我28岁了。
(五)
有天中午我正在吃饭,杨之勇在微信上说有件好事要介绍给我,他说他有个同学在景区工作,正准备和央视七套做一档相亲节目,在找有留学背景的单身狗。我说我已经是有妇之夫了找我干什么,他说没关系做个假嘛,就当是去玩一趟,路费都是报销的,我犹豫了一下,问他拍摄地点在哪里,他说在淫都,我说“淫都是哪里?”,他说“当然是东莞啦”。
于是抱着猎奇的心里我答应了这件事,很快就和他的同学联系上了,然后就接到自称是央视导演的电话,问了我一些大致情况,最后说等他们通知。我跟芳芳说了这件事,她表示完全不反对,我也就打消了最后的顾虑。几天后的下午,我送芳芳去练车,等待的过程中我开着微信视频和北京的编导聊了两个半小时,对方是个年轻姑娘,声音一听就是专业学播音的,事无巨细地问了我无数个问题,几乎是把我的性格爱好履历特征都翻了个底朝天,之后几天她又找了我好几次,收集节目所需的素材,我拿出了自己毕生的耐心一一回答了她所有的问题,他们央视的人工作真是辛苦,大晚上11点还在做采访整理的工作。
这样基本就确定我得去参加这个节目了。一周后我请假飞往深圳,景区的司机到宝安机场来接我,车子开了一个小时,到了东莞观音山景区,杨之勇的同学周凯很热情地带我去酒店安排住宿。吃晚饭的时候见到了一直采访我的那个编导,她叫李竹,是个刚刚毕业参加工作的90后小姑娘,还有这个节目的导演路晓。
周凯工作的这个景区是隶属于东莞市的一片山地森林公园,山顶有个不知道修建于哪个年代的观音像,虽然是隆冬时节,这里的气温明显比杭州温暖很多。第二天早上我和李竹她们一起坐观光车去山顶游玩,山路特别崎岖,陡坡一个接一个。山上是个寺庙,照例烧香磕头,她们几个还找大师算命,算完了还让我也去算一卦。我们对照了一下几个人算命的结果,发现这大师也不过就是在生硬地套模板而已,说我们几个将来都会有千万身家,开奔驰宝马保时捷,我在想,去你妹的,老子喜欢奥迪。
来之前大概了解了一下这个栏目,每周六晚上九点十七分在央视七套播出,名字叫《乡约》,我看到这个名字第一下想到的是《白鹿原》。主持人是肖东坡,对年轻观众来说这个名字并不是很熟悉,这个栏目主要内容就是走访全国各个乡镇,每期找4个年轻人现场相亲。我在家看了一期节目,跟《非诚勿扰》之类的东西大相径庭,于是做好了被当众耍猴的心里准备。
后来另外两个男嘉宾和节目组的大队人马陆续到齐,为了增加节目效果,在正式录制之前我们是见不到女嘉宾的。那两个男嘉宾一个是来自北京的高富帅,叫于令君,另一个是在东莞当地工作的河南人王玄,也不知道是怎么把他们找来的,两个人比我还懵逼。当晚周凯带我去山下的小镇走了走,跟他的女朋友吃了顿宵夜,他说这个地方以前叫小香港,有很多香港的有钱人包的二奶住在这里,现在已经萧条下去了。北京的于老板来东莞的目的显然不单纯,眉飞色舞地问周凯哪里可以找到特色的服务,周凯说现在已经清理干净了,没有了。
我们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和肖老师对稿,也就是打磨节目内容的细节,肖老师对李竹她们辛苦整理的材料进行了大刀阔斧的修改.他的烟瘾是真的大,一根接一根地抽,旁边的路导不停地给他点烟,整个会议室都弥漫着青色的烟雾,让我想起了老式的网吧。
节目的稿子当天就确定好了,大概就是每个人讲讲自己的经历,自己的优点,难忘的记忆,然后表演一下才艺,最后由女嘉宾从中选一个心仪的人,大家蒙上眼睛,如果两个人同时转身就代表牵手成功,否则就是失败。下午我们被带到现场,一个黑胖的总导跟我们讲了录制时的站位。
第二天早上5点多就起来了,三个人排队去化妆,然后去楼下吃饭,出了电梯于老板问我:“看到了吧?看到了吧?”,我说“看到什么?”,“女嘉宾啊,刚刚在电梯里那个,绝对是”,这家伙观察力真是厉害,我丝毫没有发觉刚刚见到了女嘉宾,我问“你怎么看出来的?”,他说,“直觉”。
刚到现场,我们就被藏到了展板后面,我看了一眼台下,密密麻麻坐了几千人,两个胖子在上面热场,各种摄像机无人机立体摇臂装了一大堆,我从未面对此种场景,心里既新奇又紧张。首先是女嘉宾登场,那姑娘一出来我们就笑了,果然是电梯里偶遇的那个人。女嘉宾是个30岁的上海人,服装设计师,妆画得很浓,有点像年轻时的陈红。
接下来除了现场观众发言就基本照着稿子走,于老板获得了大多数观众的支持,也有不少人认为我比较适合。最后的结果当然是牵手失败,一丝火花也没擦出来。
后期采访的空档,李竹忽然说有些话要跟我说,我们找了个安静的房间,她说很抱歉之前要给我拍短片的方案被肖老师砍掉了,我说没关系,方案被领导砍很正常。她说她在此之前是做后期的,现在刚刚调到编导岗位,我是她采访的第一个人,我开玩笑说原来你的第一次给了我。她笑了半天,然后说“通过这些天的采访,我觉得你的生活方式很好,很健康,自己会做饭,又会弹吉他,真的羡慕你的生活,我们现在总是在出差,每天都很累,没有时间充电,心里特别慌。”,我说“我还羡慕你的工作呢,可以去那么多不同的地方,采访不同的人,分享他们的经历。”
当晚我们一起从深圳机场出发,他们回北京,我回杭州,告别了这群媒体人。想想自己又多了一次不同寻常的经历,心里有种莫名的满足感,夜航的飞机上我想起李竹的话,又开始认真思考自己最想要的生活究竟是什么样的。
(六)
我始终承认,自己是个幸运的人。无论是上学,还是工作,我在最困难的时候都得到过命运的眷顾。爱情也在我等待良久之后,以我最期待和最想要的方式,缓缓来到我的生命。一直到这个夜晚我都还抱有一丝惊讶,我多年来在心里无数次构思和幻想过的另一半,我曾以为一辈子也遇不到的姑娘,竟然真的跨过茫茫人海来到我身边。23岁的时候我曾经说过,我在耐心等待自己的谜底被揭开的那一天。
这一天,如期而至。我在最好的年纪遇见芳芳,这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我深信这是命运的恩赐,也是多年等待与忍耐的结果。
芳芳是个心理年龄比实际小很多的姑娘,想法很简单,追求也很简单,性格不偏激不强势,很少会对我有抱怨,即使有情绪也是憋在心里不敢说,非要我刨根问底才肯吞吞吐吐地说。我们至今都没有吵过架,连生气和不愉快的经历也没有过,我由此更加确定我们才是真正般配的。
当然,我知道岁月漫长,再完美的真爱也要付出足够的热情和精力去悉心维护。一起经营细水长流的生活,对抗必然到来的厌倦和疲劳,让陪伴不至于变成煎熬,这始终是人生最重大的挑战,也是最有意义用一生去完成的一件事。
(七)
前些日子偶然听到毛不易唱的那首《消愁》,无奈的歌词影射到了我目前的生活状态。这一年,我基本接受了自己总也治不好的焦虑,我原以为生活的丰盛和爱情的美好可以多少抵消一些惴惴不安惶恐,然而事实是所有快乐都是转瞬即逝的,原来这种枕戈待旦的感觉跟我是否幸福并无关联。我想要的和我能做的之间,永远是一段生硬的距离。
我忽然明白,对于我们大多数人而言,比起奋斗出人头地,其实更难的是坦然接受平凡。
我在想,当我们终于活到这个不再轻易被欺骗和愚弄的年纪,当我们知道了更多真相和内幕的时候,我们是更快乐了,还是更恐惧了。
“一杯敬故乡,一杯敬远方,守着我的善良,催促我成长,所以南北的路从此不再漫长,灵魂不再无处安放...”
但愿这一刻,时光不再蛮横催促你向前,而是如恋人一般陪在你身边蜜语甜言。
2017,我已经不再那么年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