猾褢

本文参与伯乐主题写作之【变形】

《山海经·南山经》:又东三百四十里曰尧光之山。其阳多玉,其阴多金。有兽焉,其状如人而彘鬣,穴居而冬蛰,其名曰猾褢【huá huái】,其音如斫木,见则县有大繇。



夏日傍晚,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掠过漫山青翠,夜的纱幔缓缓拉下。如水月色笼罩下的南山比灰扑扑的白天多了些许柔情,只是机器发出的轰鸣噪声破坏了月夜的静谧。月影里,两个敏捷的身影沿着孤峭耸立的岩坑壁纵横跳跃,或上或下,迅捷如猿。两个身影朝着机器声音的来源处落去,“当当”两声石头撞击的声响,机器的轰鸣声在夜色里渐渐湮灭。暗夜里一片喧嚷,一个声音格外响亮刺耳。

“怪物又来破坏机器了,谁要是抓住他们,这个月给他多发一千块钱。”

听到杂沓的脚步声,两个身影轻车熟路,迅速朝岩坑北边的角落移动。站在坑底,仰望十多米深,光溜陡直的岩坑壁,两个身影怔忪一下。之前岩壁上的两棵松树被齐根砍掉,没有了借力的附着物,这光秃的岩壁如何攀爬。后面追赶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小个子的身影蹲了下来,压着声音跟大个子的身影焦急地说。

“大壮哥,你踩着我肩膀先走。回头来救我。”

“不行,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钱有财抓到你,不死也得脱层皮。”

“大壮哥,求你了,快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大个子刚跃上岩坑顶部,人群就把岩坑下面的小个子围了起来。一声响亮的巴掌之后,是气愤的斥责声。

“把这小怪物给我绑了,捆紧了。今晚上先拴我家院子,多找俩人看着大门,别让另一个给救跑了。明儿一早,送给警察去。”

梁大壮两眼含泪走在山里。他知道这是钱有财的诡计,他为了开矿多挣钱,在请那个什么专家来村里讲他和山子是凶兽的时候,就恨不得把他、山子和吴先生一网打尽。吴先生说,做人要讲道理,可跟钱有财这种人有什么道理好讲。

梁大壮生气地张开大手,把拦路的两三根藤条拉起来,干脆利落地折断,扔在一旁。看着眼前拦路的大树,双脚一跳,抓住树干,从一条枝干荡到另一棵的枝丫。他不能回他们的山洞,他得下山去救山子。

梁大壮围着钱有财家的院子转了两三圈也不敢露头。不得已,他只能拐去吴先生家。吴先生家大门紧闭,梁大壮徒手攀爬过院墙,跳进院内。吴先生已经睡下,他敲了敲吴先生卧室的窗户,屋里亮起昏黄的灯光。看着面前的梁大壮,吴先生扬起拐棍,狠狠敲了他的腿一下,梁大壮低着头,朝前挪动了一步。

“我给你们说过多少次,做人要吃得起苦,静得下心,耐得住性子。钱有财是你们那三脚猫功夫对付得了的吗?三两句话,就让你们躲进了山里,不敢在人前露面?你们不配做我吴仲善的弟子。”

梁大壮在吴先生家一夜未眠,昨晚他忐忑地问吴先生怎么救山子,吴先生说让他先睡觉。

第二天一大早,吴先生带着梁大壮去了钱有财家。吴先生把3000元钱放在钱有财面前,梁大壮心里不是滋味。没想到钱有财,看到吴先生的钱嘿嘿直笑,慢吞吞地点着一根烟,吸一口,吐个烟圈,露一口黄牙。

“吴老头,你这仨瓜俩枣的退休金,我还真看不上。你要是带着这俩怪物去派出所自首的话,我给你倒贴钱。咋样?”

梁大壮握紧了拳头,他用野兽看着猎物的凶狠目光回敬钱有财,宽阔的胸膛因粗重的呼吸带动,上下起伏,钱有财就是一个不讲道理的流氓。还未等吴先生开口说话,钱有财的第二口烟圈还未吐尽,一个影子闪过,梁大壮像一头凶猛的熊,用右胳膊肘勒住了钱有财的脖子,左手拿着不知道从哪里带来的一把剪刀,锋利的尖头顶住了钱有财的咽喉处。

“把山子放了,要不然,我要你的命。”

被梁大壮勒得有些呼吸不畅的钱有财,还在咬紧牙关不松口。

“你个无法无天的怪物,杀人偿命,吴老头没教过你?”

“你们不都说我是兽吗?我杀了你,跑进山里,你们谁抓得住我?”

“把拴着的那个小怪物放了。”

被绑了一夜的山子站在梁大壮身边,梁大壮一松臂,钱有财差点摔个狗啃泥,弯着腰在一旁直咳嗽。梁大壮和山子径直朝村口大青山的方向走去。

“站住。”

梁大壮和山子停下脚步,梁大壮知道吴先生接下来的话,又是一番大道理。可是现在在钱有财这里,他一点儿都不想听。梁大壮看着吴先生拄着拐棍,带着猎人来捡拾猎物的从容,挡在他和山子上山路的正中间。

从昨晚到现在,梁大壮心里窝着一股就像被马蜂冷不丁蛰了一下的邪火。他此刻只想逃离这些人,所谓眼不见心不烦。心里的愤懑让梁大壮对吴先生采取了不假思索的行动,只见他举重若轻地拦腰抱起瘦骨嶙峋的吴先生,把他放倒在地。带着山子头也不回,大步流星地朝山上走去。

吴先生尽力挪动胳膊和腿脚,试图爬起来。毕竟岁数大了,只能半趴在地上,眼睁睁看着两个少年走远。但仍然不甘心地扯着嗓子喊。

“大壮,你给我回来。你这要是上了山,就真成野兽了。”

“野兽就野兽,比做人让人欺负强。”

梁大壮任性的回答,随着他们脚步的远去,声音越来越低,像一粒顺着下坡山路滚动的石子,最终静止在吴先生面前,伴随的还有钱有财嘿嘿的嘲笑声。

梁大壮坐在一处悬崖处的大石上,双脚垂在深不见底的峡谷上方。身后的石洞入口,时不时传来几声被烟呛着的咳嗽声。

“大壮哥,尝尝我做的米饭,熟了没?”山子将表面落了星星点点草木灰的半碗米饭端给梁大壮。梁大壮尝一口,没放盐。不由回头看了下身后,山洞入口的左侧,一个用石头搭起的锅灶前,山子正在用脚跺着未燃烧干净的火星。

自从两年前跟着吴先生学会“狡兔三窟”这个成语,梁大壮就带着山子,开始在大青山里踅摸山洞。然后又用了半年时间打扫修缮,储备粮草。一直到今年入夏前,两人才将这个深山里的家准备妥当,只要搬着铺盖就能来住。梁大壮瞬间有种扬眉吐气的畅快。他当时迎着山谷的劲风告诉山子。

“这个山洞以后就是咱们的家。谁要是再看不起咱们,欺负咱们,咱们再也不怕打完他们没地儿躲。老子以后天不怕地不怕,拼着上山来做野兽也再不他妈的认怂。”

梁大壮回去就把自己的秘密告诉了吴先生。没想到吴先生听完,气得面皮紫胀,抡起拐棍,恨铁不成钢地夯了梁大壮的背一棍。

“这么多年,我辛辛苦苦教导你们识文断字,难道就是为了让你们去山里做野兽?不要忘了,你们是人。”

梁大壮被吴先生的话激怒,露着猩红的双目,悲愤地质问。

“水秀村除了吴先生,有几个人把我们俩当人看?”

“不知道吴先生摔着胳膊腿儿没?咱们那天走的时候他都没爬起来。”

山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梁大壮身后,他的话打断了梁大壮的思绪。梁大壮气得骂了山子一句“没出息”,埋头吃起了自己碗里的米饭。梁大壮从碗里扒拉了三下,和成一口塞进嘴里,左咀右嚼,伸着脖子,费力地咽下去。

为了驱散心里的懊恼,梁大壮撂下饭碗,三步并作两步,跨上了山洞的上方。他吹起口哨,近处的鸟儿叽叽喳喳附和着鸣叫起来,山子兴奋地笑着。

“大壮哥,鸟听得懂你的话耶。”

一颗石头似的硬物砸到了山子的额头。山子摸着额头环顾一圈,一箭之地远的一株野苹果树上,一只猴子正在探头探脑地挑衅。山子捡起地上的野苹果,甩起胳膊奋力朝猴子扔去。

“你只死猴子,连你也来欺负咱们。”

被山子砸中的猴子吱吱乱叫着跳开。山子跑到刚才猴子爬过的野苹果树下,手脚并用爬上树,摘下两颗果子,在肚皮上的毛发上蹭两下,想把一颗递给梁大壮。可梁大壮已经朝山洞后面的山涧走去,山子尾随跟上。

从山顶流下的一股溪流,常年不断,飞珠溅玉般落入一个水潭。这是当初梁大壮在大青山众多山洞中选择此个的原因之一。虽然山洞的位置容易被人发现,但离水源近,他和山子夏日惧热,能在烈日当空的大晌午头,跳进寒凉的山泉水中浸泡一会儿,甭提有多痛快。

梁大壮站在一块大岩石上,“扑通”一声跳进水里,山子跟着跳了下去。俩人在水里仰躺着,望着天,好一阵不说话。安静的山林里仿佛能听见花草树木的呼吸,天高地阔,心灵会被荡涤,人心会变得柔软。

一阵噗噗通通乱响,打破了水面的平静。是刚才那只野苹果树上的猴子,拉着同伴来复仇,四五只猴子正朝梁大壮和山子浸泡着的水潭里扔石头。山子抱着头边骂猴子边朝岩石上爬去,没等山子上来,猴子们已经四散逃走。梁大壮拖着湿漉漉的身体从水里站起来,依旧眉头紧皱。

“我下山去看看吴先生。”

暮色降临,两个少年从山里出发。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行走,他们身形敏捷,如履平地。那些挡路的藤蔓树木,在他们面前不过是游乐的工具,腾挪跳跃,步行奔跑,如行云流水。连他们自己有时候都怀疑自己可能真的是野兽,山林才是他们的家。

两人下山后,天已经黑透。到了吴先生家院墙外,两个人不走正门,爬上院墙,轻巧地跳进院内。屋里里传出了吴先生一家人的说话声。

“爹,你跟两只长毛的怪物较什么劲。我早跟你说过,他们教化不开。亏你从小护着他们,你看现在遭报应了吧。这梁大壮手劲要是再大点儿,你这把老骨头岂不是……”

“你们给我住口。为人师表,怪物也是你随口叫的吗?”

“咚”一声门响,屋里的人吓了一跳。吴先生打开屋门,晃见两个从墙上跳落的身影。吴先生自言自语。

“只要人性未泯,就成不了兽。”

原路返回山上的梁大壮和山子,已经没有来时的兴致。失落地走在夜色里,任由山上的荆棘树枝刮拉着身体。反正他们皮糙肉厚,一直活得也没那么金贵。山子抹着眼泪,黑暗中传来委屈的声音。

“大壮哥,咱们真的是怪物吗?”

梁大壮感觉自己胸口憋着一团火,要把身体烫个洞。他站在漆黑的丛林里,仰天长啸,嚎叫声里带着胸口里的那团火,仿佛要把整片森林燃烧。山林里栖息的乌鸦、猫头鹰之类的夜鸟被惊醒,扑扑棱棱飞起一片。山子也停止了眼泪,跟在梁大壮的长啸里,嚎叫出内心的悲愤。那天晚上,水秀村大青山里此起彼伏的嚎叫声,夜鸟的惊叫声,听着让人心悸。

许多人不由感叹,钱老板说的果然没错。这是两只凶兽,他们长大了,回归山林,不知道要给水秀村带来怎样的灾难。

梁大壮出生的时候,先是惊吓到了接生的产婆,一个血肉模糊的毛团。如果不看脸,分明就是一只毛茸茸的小兽。一声婴儿嘹亮的啼哭,让产婆意识到这是个人。抱给他母亲看的第一眼,母亲嚎啕大哭。

产婆手拊心脏走出梁家大门,真相与谣言犹如飞毛腿般,开始在十里八村疯跑。水秀村梁家生出一只怪物,一定是他们家祖宗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现世报来了。或者梁家的祖坟风水不好……各种各样的妄测,让梁大壮的家人不敢在村里露头,就怕被人指戳。

出生两个月后,梁家人吃不消十里八乡风言风语的压力,决定趁着乌漆墨黑的夜晚,让儿子梁长栓把这个一身长毛的孙子送出家门。梁长栓走到村口,被偶遇的吴先生拦了下来。

吴先生是村里德高望重的老先生。旧时地主出身,上过私塾,识文断字,挨过批斗,进过牛棚。平反之后,他成了水秀村第一个老师。尽管已经退休,但是他喜欢在家里写写画画,而他写的字,画的画,县里总有人稀罕,买了去,裱装一下,挂墙上。在水秀村村民心里,吴先生是见过世面的人,他说的话,可信。

吴先生留下梁大壮的说辞,经过水秀村人的口口相传,又飞进了十里八村人的耳朵。吴先生说,中国有本古书叫《山海经》,那里面记载了一种神兽,叫猾褢,根据书上的说法,就是长梁大壮这样子。所以梁大壮即使是兽,也是守护水秀村和大青山的神兽。吴先生的话镇住了谣言,梁大壮过起了被家人照顾的正常孩子该有的生活。

梁大壮刚学会走路,山子出生,跟他一样的毛孩。乡民们疑惑的心又开始躁动,吴先生该不是瞎说吓唬人吧,大壮那孩子要是神兽,不应该几千几万年才出一个吗,怎么接二连三全出在了水秀村?难不成这东西还要凑堆儿?

这一次,乡民的疑惑把整个秀水村也捎带上,秀水村的水土不好,不养人,专养怪物。秀水村的村民把心底的怨气都撒在了梁大壮和山子两个毛孩身上。但是村民又会想起吴先生模棱两可的话,又怕真得得罪了神兽。这就使得梁大壮和山子从小的成长环境有些拧巴。水秀村村民们对他们又畏惧又嫌弃,全村从老到少,从家人到邻居,对他们都是能躲就躲,能避就避。

旁人的眼光也就罢了,更让他们两个剐心的是自己的家人。父母亲人最后还是与村民们站在了一起。他们的父母,因为人伦道德的良心,谴责着他们得把孩子养大成人。可世俗的眼光又让他们对父母的身份感到羞愧耻辱,他们给予了孩子成长最大的自由,却也把父母对孩子的爱剥离得支离破碎。

天长日久,两个少年养成了昼伏夜出的习惯。白日他们走在村里,身前背后一双双惊恐鄙夷的眼睛,像带着刺的无形钢针,穿透他们身上的毛发,扎入皮肤,小小年纪的自尊心让他们恨不得把身子埋进土里。夜幕降临的时候,一切会因为夜色的遮蔽而变得不一样,村里的眼睛都躲到了昏黄的灯光下,没有人在意他们是不是不一样。月明星稀的夜晚,他们两个攀墙爬树,从村东头荡到西头,他们已经习惯了呼吸着夜间自由的气息在村里穿行。

他们也喜欢山林。在那里,无言的花草树木,包容着他们的嬉笑跳闹。还有更重要的一点,炎热的夏季,山上清凉。如果说寒凉的季节,他们还能有衣服遮挡一下身上的毛发,可到了夏季,这是个难熬的时节,他们本就比别人惧热,穿上衣服更是一层束缚。钻进大青山的山林里,无拘无束的自由,能让他们忘记所有烦恼。

黑色夜晚的自由穿行,练就了他们明亮的双目,自在山林里的尽情玩闹,锻炼了他们矫健的身形。他们越来越像野兽,与人群的距离堪比大青山里的高峰深壑,越来越难以填平。

可能真的跟人不一样,梁大壮和山子的个头比同龄孩子生长的快,体格也要魁梧雄壮一些,但身体里仍旧装着一颗孩子心。他们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成了村里最下等的人。8岁那年的一天傍晚,梁大壮带着山子从村里走过,六七个缺胳膊少腿,瞎眼歪鼻的残疾孩子朝他们扔石头。一个石头砸在身上,梁大壮忍了。两块,三块石头扔过来,砸在了脑袋上,山子气极,梁大壮拉住了他。

“怪物……噢噢……怪物……哈哈哈哈……”

七嘴八舌,含混不清的话语,从一张张丑陋变形面孔上的嘴巴里吐出来,比砸在身上的石块更伤人。山子哭着同那些孩子吵起来,吵嚷声把钱国富领头的一帮正常孩子吸引过来。大他们六七岁的钱国富双手抱臂,用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眼神盯着梁大壮,指一指后面那帮残疾孩子,说出的话,无疑落井下石。

“知道为啥他们笑话你们吗?他们好歹还有个人样,比你们俩强多了。你们照过自己的样子吗?人不人,兽不兽……”

钱国富未说完的话被梁大壮的拳头堵在了嗓子眼。钱大富摸一把流血的鼻子,狰狞着面孔朝梁大壮吼叫。

“梁大壮,你个什么东西,竟然敢打我。”

那天,梁大壮和山子让村里所有的孩子结成了同盟。他们一起站在人的模样上,对梁大壮和山子拳打脚踢,两个少年寡不敌众,被揍得伤痕累累。

梁大壮被梁长栓绑在院里的老槐树上狠抽是在他打过钱国富半个月之后,从父亲朝他甩鞭子的动作和辱骂声里,梁大壮察觉到了长久以来,家人对他压抑在心底的埋怨。也知晓了父亲为何打他的原因。

“你个败家的兔崽子,老子辛辛苦苦一个月,你一拳头给老子打没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龟毛样,钱有财的儿子你也敢打。把老子的饭碗砸了,你让全家老小陪你喝风吃土啊。”

梁长栓骂累了,可是手上依旧没停。不管梁长栓如何抽打,梁大壮咬着牙,硬是一声没吭。他倔强地愣着头,怒瞪着梁长栓。那时才8岁的他隐约感到自己心里那种叫做感情的东西断了,他恨家人,恨钱有财,恨水秀村所有的人。

赶来救梁大壮的是吴先生,他夺过梁长栓手里的鞭子扔在地上。义正词严地警告他,从明天开始,梁大壮跟着他学文化,就是他吴仲善的弟子,没有他这个做师父的允许,谁也不能动他。梁大壮被吴先生说的心头一热,他立马纠正了自己恨水秀村所有人的想法,他决定什么时候都要记得吴先生对自己的恩情。

第二天,梁大壮和山子端着胳膊,揉着屁股,带着满身伤痕到吴先生家报到。吴先生说他们以后就跟着他上学,两个人抬起头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老先生,是他们听错了吗?吴先生身上自带不怒而威的正气,别看他们两个天天在村里上蹿下跳,天不怕地不怕,村民绕着走。只有他们自己最清楚,他们一直都是绕着吴先生走。还有上学这件事,他们可是想都没想过,家里能给他们一碗饭吃就不错了,还让他们念书?吴先生似乎看透了他们的心思,告诉他们,跟他读书不用他们掏钱,只要他们把衣服穿整齐,每天按时来他家里,规规矩矩上课就行。

吴先生在家里支了块黑木板,从算术识字教起了梁大壮和山子。10岁的时候,梁大壮大着胆子问吴先生,为什么他不像村里那些人一样看不起他们,还教他们读书?吴先生说村里那些人都被利益迷住了眼睛,他们不懂得人要怎么活着才长远,才贵重。梁大壮也听不懂吴先生的话,但他觉得吴先生说得对,郑重地点了点头。受梁大壮勇气的鼓舞,山子也问吴先生,他们为什么长得跟别人不一样。吴先生拄着拐棍,目光悠远地看着天空,叹了口气。

“种什么因结什么果,这不怪你们,终有一天你们会明白,断子孙基业的事儿长久不了。”

梁大壮和山子面面相觑,吴先生好像在说天书。

随后7天,他们没有去吴先生家里。吴先生去了趟县城卖自己的字画,回来就卧床不起。梁大壮想可能是吴先生的画没卖出好价钱给气的。他拉着山子跑到吴先生的床前,跟吴先生说他们要去钱有财的矿场运矿石,给先生挣钱。吴先生笑着夸完他们好孩子,就告诉他们不必去了,钱有财的矿场要停办了。

梁大壮觉得吴先生不光有知识,有文化,卦也算得准。没几天,钱有财在南山上开矿的机器消停了下来。在梁大壮16年的记忆里,那也是水秀村最安静的一年半。

钱有财却变得忙碌起来,那一年半,他疯了一般给村里做好事。可那些好事总要返二回头。他先把村里的土路修成平整的水泥路面,可过了一夜,半条路上的水泥被掀了起来,迫不得已,钱有财只好把水泥路面加厚三倍才到底。他在通往乡镇大马路的小白河上架起一座桥。可一个月时间不到,四根桥柱三根要摇晃。钱有财只好把木头的桥柱换成钢筋混凝土的桥墩。

他给村委会专门盖了五间敞亮的办公房。可房屋盖到一半,一间屋的南墙突然坍塌,钱有财只得重新盖。他还给全水秀村的村民承诺,以后逢年过节,每户免费送10斤油,20斤米。可总有人能从他送的米里发现爬虫鼠蚁之类。

钱有财看见梁大壮和山子,像盯着仇敌,总是目露凶光,口吐狠言。

“两只长毛的怪物,别让我逮着了,不扒了你俩的皮毛当坐垫我都不姓钱。”

但钱有财做的好事还是被水秀村的村民宣扬出去,水秀村成了明星村,姑娘小伙再也不愁找对象。钱有财成了知恩图报,致富不忘家乡的大善人。水秀村也因为有钱有财这样的仁义人而声名远扬,各种报纸电台报道蜂拥而至。只是村里最热闹的时候,梁大壮和山子是被禁止出门的,村委会已经告诫过他们父母,要是他们两个的模样被记者拍下了,会拖累整个水秀村的好名声。可那些采访的记者也不敢在水秀村过夜,一夜过去,他们的设备,收集的材料不是毁坏就是丢失。

对这些热闹不在乎的还有吴先生。钱有财发给家家户户的米和油,只有吴先生扔出了院子。

梁大壮佩服吴先生的骨气,觉得他像英雄。但是,水秀村的村民不这样看,他们觉得吴先生就是个又臭又硬的倔石头,他嫉妒钱有财夺去了他曾经地主出身的富裕。就连吴先生的儿子——在村小学教学的吴老师,也为此对自己的父亲颇有怨言。

沉寂一年半后,靠好人名声站稳脚跟的钱有财在南山露天开采矿石的机器,又轰隆隆响了起来。吴先生跟水秀村的村民讲,钱有财在南山露天开矿,是要断水秀村后世子孙的根脉。他开采出来的废矿渣里有毒,把南山的土壤都污染了。钱有财说,南山上没有耕地,老辈人开垦的荒地现在又不产粮食。吴先生讲,钱有财开矿产生的矿坑水、废水污染了水秀村的水源,村民喝的水里都有金属污染。钱有财立马在村里打了一眼机井,把自来水送到了家家户户。

吴先生讲钱有财开矿,产生大量的粉尘和有毒有害气体,污染空气,破坏植被,村里生出像梁大壮那样的毛孩子和残疾孩子就是证据,如果再不阻止,将来整个大青山和水秀村就毁了。钱有财说吴先生年纪大了,说话疯癫,哪个村里没有几个不正常孩子,怎么出生在水秀村就成了他带领村民一起挣钱的错。如果残疾孩子是凶兆,最该遭报应的难道不是他钱有财,可他的儿子钱国富还不是全须全尾的人样。

吴先生和钱有财成了死对头,俩人明争暗斗,水火不容。可水秀村的村民不以为然,他们并没有多大损失,钱有财给他们发着好福利,他们生活越来越好。他们凭劳动努力挣着钱有财的钱,去城里买房置业,让儿孙辈成了城里人。至于钱有财是好人还是恶人,断没断水秀村子孙的基业,这个话太长,也难预料。毕竟人都没长前后眼,一辈人不管两辈事,先把自己这辈生活过好了是正经。

整个水秀村,估计只剩梁大壮和山子相信吴先生的话。因为喜欢往山里跑的他们,亲眼看见南山上不止一个土坡突然间塌下一个大坑。阴雨天,那些黑老鸹在树林里横飞乱叫,如黑色的浓云纷纷砸落地面,还有邻着矿坑附近生长的野草花树,一年比一年蔫头耷脑,虚弱无力。小白河的水越来越瘦,一年比一年散发着恶臭。对于这些异象,梁大壮不相信水秀村没人看见,但是他们被钱有财的钱迷住了眼,他们看见了也假装看不见。

为了替吴先生出气,梁大壮和山子经常会沿着光溜的矿坑壁,朝钱有财挖矿的设备扔石头。钱有财隔三差五就得修一次,次数多了,钱有财明知道是谁干的,却苦于拿不到人。再加上吴先生深植村民心中的神兽说法,钱有财只能哑巴吃黄连,认栽。其实心里已经恨得牙痒痒。

上个月,吴先生又借着去县城卖画的名义举报钱有财。靠着在水秀村挖矿发家的钱有财,此时相较七八年前,在村里更是财大气粗,根深叶茂。他已经把村委会的五间办公房换成了三层办公楼,还修了一个小广场。村里大喇叭招呼全村男女老少去村广场上开大会,钱有财从他的私人专坐的黑色轿车上,请下来一位戴眼镜的中年人。钱有财说这是省城有名的教授,他花大价钱请来就是想让他给大家辟辟谣,不要再相信吴先生那些没有根据的信口胡诌。

教授坐在村委会三层楼的一个桌子前,口干舌燥讲了将近一个小时,坐在下面的村民听得有些犯困打盹。梁大壮和山子躲在墙角的一棵树上,望着前面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想着晚上怎么用石头把钱有财矿坑里的设备卡住。

“猾褢其实是种凶兽,《山海经》里有记载不假,但不是吴仲善说的神兽。原书中说‘见则县有大繇’,意思是说一旦见到这种凶兽,人的钱财上就会有损失。”

教授的这句话,梁大壮看见眼前黑压压的人头齐刷刷向上抬,面前出现了无数个清晰的面孔。钱有财就坡下驴,拽过教授面前的话筒,趁热打铁开始声泪俱下的诉苦。

“乡亲们呐,人心都是肉长的。今天,我钱有财不想再做那委屈人,我也想和大家说说掏心窝的话。这么多年,我对大家伙如何,乡亲们心里都有杆秤。我只是不甘心呐,我在咱村发财没撂下乡亲们,吴先生怎么就跟我过不去呢,一次又一次给我造谣生事,经常明里暗里指派那两只怪物去我的矿场里捣乱。”

村民的目光刷一下全落在了梁大壮和山子藏身的那棵树上。梁大壮和山子从树上跳下来。恶狠狠地回盯着钱有财和教授,旁若无人地穿过坐着的人群。

“乡亲们,我也给大家交个实底儿。人家教授说的没错,这些年,要不是吴仲善带着这两个不人不兽的东西捣乱,咱们本可以赚更多的钱,大家伙儿的日子会过得更好。”

钱有财说这句话的声音因为焦急而尖利,带着利刃刻入木头的恨意。不等钱有财说完话,梁大壮抓起钱有财面前的话筒扔了出去,山子顺势把桌子掀翻,钱有财往后仰着身子,指着面前的梁大壮和山子骂。

“两只死怪物,你们敢动我一下,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梁大壮一脚踹开椅子,钱有财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旁边的教授看见突然出现的两只怪物,吓得面色发白,没等讲话结束,就钻进了钱有财的黑色轿车里,催促司机快点送他离开。

钱有财的话入了多少水秀村村民的耳,梁大壮不知道。但他知道,钱有财的话入了梁长栓的心。钱有财又是同样的伎俩,梁大壮被梁长栓绑在院里那棵新长了8圈年轮的老槐树上,如急雨扫落的鞭子,抽硬了梁大壮上山当野兽的决心。

钱有财来了,看戏一样,给梁长栓亲切地递支烟,称兄道弟。

“长栓老弟,俗话说得好,养不教父之过。趁着年纪小,你现在再不管教,这长大了岂不要骑你脖子上挟制你。你放心好了,我已经跟会计说了,下个月就给你涨工资。”

屈辱、愤怒,让梁大壮扬天一声长嚎,绷断了身上绑着的绳子。趁着梁长栓震惊之余,夺过他手里的鞭子,目眦尽裂地看着他,终是没能下去手。但是梁大壮朝钱有财劈头盖脸抡了两鞭子,带着对他的仇恨,跑出梁家院子,跑到了山上。

山林夏日长,蝉噪、鸟鸣、禽吟,翠色更清幽。梁大壮和山子从吴先生家院墙上跃下,已经半个多月不曾回过村。他们饿了,自己有存粮,山上还有野果。困了,就躺进有铺盖卷的山洞里睡觉。16年来,他们觉得第一次活得这般自由快活。

梁大壮站在一棵老树杈看着水秀村的方向,问倒吊在树枝上的山子。他们现在每天过得像不像吴先生念的诗里写的那样,狡捷过猴猿,勇剽若豹螭。山子想了想说他们还得再练练。村里的丧乐时断时续,被夏日的风吹进大青山的丛林里。梁大壮和山子一个激灵从树上跳下来,朝村里跑去。

两个少年走到吴先生院外,听到屋内有哭声。走进大门口,看见吴先生的遗体躺在中堂前的门板上,围着哭的都是吴仲善的子女和亲戚,村里没有一个前来帮忙的人。梁大壮和山子扑通跪在吴先生的遗体前,朝着地面“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又是钱有财,他得到消息,吴先生带着一堆黑材料去县里举报他。他就让他儿子带着两三个人去半路上截吴先生。吴先生最后是被人抬着扔在了家门口,身上带的黑材料也被钱国富搜刮一空。回到家躺床上,三四天水米未进,一命归西。

吴先生出殡那天,眼看起灵的时间到了,可是村里没有一个来帮忙抬棺的人。水秀村习俗,过了时辰,故去的人入不了土,不但他的灵魂不安,活着的子孙辈也要遭殃。吴仲善的子女们急得团团转,却又无计可施。村民固然敬重吴先生,但他们更需要钱有财的钱。自打吴先生闭眼,钱有财就暗示过村民,谁帮了吴家,他们家在水秀村将来的生计就会断掉。穷怕了的村民,在钱有财的钱面前继续迷失。

梁大壮和山子执意要给吴先生披麻戴孝,他们说吴先生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吴家人虽觉不妥,但拗不过他俩。梁大壮和山子刚穿上孝衣,两家父母就寻上门来。梁长栓的手没呼到梁大壮的脸上,就被梁大壮推了个趔趄。山子也在被父亲跳着脚骂。吴先生家的院门口站满了看热闹的村民。

父亲闹,村民看。梁大壮和山子桀骜不驯的野性被激发出来。后来有人说那天梁大壮说话的声音跟狼嚎虎啸差不多,震住了所有的人,一些胆小的人看也不敢看,偷偷跑回了家。多少年后,水秀村还流传着梁大壮那天说的那句话。

“钱有财,你不得好死。”

梁大壮说完这句话,和山子两个人,就像搀扶活着的吴先生一样,一人一边,用肩膀扛起了吴先生的棺椁,把老人安安稳稳送进了坟地。

吴先生下完葬那天夜里,一道道闪电像金色的火舌,吞噬了天空。浓厚云层下的滚雷,一声接一声地炸响。倾盆如注的大雨,如奔腾的河流从天空一泻而下。半夜的敲锣声,吵醒了水秀村睡梦中的人们,在一声接一声的“村子要被淹了”的吵嚷声中,万人空巷,熙攘的人群都在朝村子北边的大青山上逃命。

黎明来临,水秀村的村民发现钱有财开矿的南山被大雨冲刷掉几乎半个山头,他的矿场被山上下来的泥石流,变成一堆废墟。浑浊的洪水冲进了小白河,冲塌了小白河上钱有财出资修建的小桥。整个水秀村淹没在洪水之中。

有人发现钱有财的家人没跑出来,赶去抢救时,才知道昨天夜里,他们家遭了贼。全家人一人一把椅子,被绑在一起,泡在齐胸深的水里。钱有财父子俩被打得鼻青脸肿,下巴颏搁在浑浊的水面上,说不出一句囫囵话。他们应该是睡梦中被贼人从床上拎起,因为女人都穿着睡衣,男人赤裸着上身。同时遭贼洗劫的还有吴先生家,虽然吴先生已经人去家空,但还是被贼翻了个底朝天。

梁大壮和山子本想沿着公路走,但是敞荡宽阔的马路,他们走在上面,无依无凭,心里发慌。索性钻进了沿路的山上,爬树拉草,还像走在大青山里。山走到了头,他们知道县城到了。他们从来没进过城里,这是第一次。走在马路上,身后疾驰而过的汽车都要朝他们按一下喇叭,他们感觉自己像走进一个没山没树光秃秃的迷宫,不知道出口在哪里。

周围怎么忽然就围了一圈人,所有人看着他们俩,指指点点。无数张脸上不断变化的表情就像山里天上幻化的云。那些陌生的目光盯在他们身上,比水秀村村民的目光尖利成千上万倍。梁大壮真想变成一只蚂蚁钻进土里,但是他感到躲在他身后的山子在发抖,他觉得自己得挺住。

城里的日头这么烈吗?这不过才半上午,梁大壮就觉得自己像在火炉里炙烤。想起吴先生说的话,规规矩矩穿好衣服。梁大壮下意识地去拽拽上身衬衫的底边。这才发现,他和山子身上的衣服被山里的树枝划拉得破破烂烂,糊满了泥巴,他们浑身上下长长的毛发正从衣服划破的窟窿里钻出来。

人群哗啦分开一条缝,许多穿着一样衣服的人涌进来。梁大壮认得警察,他看见他们端着枪,他担心枪里真有子弹,用手肘捣了捣山子,举起了手。

“我们要找县政府。”

人群估计没料到这两只怪物还会说人话,惊吓得后退一步。梁大壮和山子被警车带到了县政府门口。得到消息的媒体记者已经聚集在那里,他们问了梁大壮和山子无数问题,但梁大壮和山子用黑亮锋利的眸子盯着眼前的一切,一言不发。尤其梁大壮全身戒备,扫视着人群,不忘提醒山子,山子把怀里的编织袋又攥紧了一把。

“我们要找管举报的那个当官的。”

一会儿,一个当官模样的人走过来。梁大壮从山子怀里夺过编织袋,一边往那个人怀里塞,一边说话。

“这是举报水秀村钱有财在南山上乱开矿的证据。你们要是不管他,我就去找他报仇。”

梁大壮说完,拽起山子就跑。有开车的人反应迅速,发动汽车,踩下油门。但是梁大壮和山子不是沿着马路跑,他们跑过的地方,汽车根本开不过去。

钱有财父子被警察带走的时候,大青山的山林里响起长啸声。

多年以后,钱有财曾经开矿的南山矿坑还在修复。来了一批又一批的环保专家,他们说钱有财在南山挖了将近二十年的矿,可是土壤改良,重金属污染对植被,水资源、微生物的修复,需要几代人的努力,有的还可能永远也修复不好。

当水秀村的天空越来越亮,光秃灰暗的山岩又开始泛绿,小白河里又出现了游鱼。已经老态龙钟的水秀村村民,又想起了吴先生和他说的那两只叫猾褢的神兽。遗憾的是,吴先生去世后,再也没有人在水秀村和大青山见过他们。

可每年清明和吴先生的忌日,已经腰背佝偻的吴老师给父亲上坟回来,总会说他父亲的坟上又培了新土。

最后编辑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禁止转载,如需转载请通过简信或评论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212,080评论 6 493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90,422评论 3 385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57,630评论 0 348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6,554评论 1 284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65,662评论 6 386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49,856评论 1 290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39,014评论 3 408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7,752评论 0 268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44,212评论 1 303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6,541评论 2 327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8,687评论 1 341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34,347评论 4 331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39,973评论 3 315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0,777评论 0 21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2,006评论 1 266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46,406评论 2 360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43,576评论 2 349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