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母亲通电话,因一件事提到一位伯伯。记得小时候,这位伯伯每次到家里海聊,最后都会走向同一个话题——女儿,从不讳言自家女儿的出色。我与她同年,相比这位能言的伯伯,我父母谦让朴实,说得较少。
高年级我们分在同一个班。有一次作文课老师让我们写——《最有趣的一件事》,因为要当场写好,写的时候有点艰涩。只有实实在在把事件记录下来写好上交。老师让我再改。
窗外安静地飘洒着雪,她那么胸有成竹,早就交完。一篇作文使我惭灼不安起来,由于一次次修改,“有趣的一件事”变成了不可能的事。直到中午,回家的路上我终于在飞舞的雪花里把心情流淌出来,我的脸颊一如被融化的雪水洇湿的丑丑的布棉鞋。
吃好饭老实忐忑地回到教室。她和我座位同在第一排,中间隔了一个位置。那一刹我忍不住悄悄打开抽屉盖子,翻开她的本子,当我看到她描写雪景出人意料地用了一句唐诗: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噢——原来如此!匆匆浏览了后面的文字,我好象开了一点窍,加上之前有“流水账本儿”——老师的评语,下笔有如神助。总之他没有为难我了。
这位老师似乎对写作情有独钟。写得好,在课上宣布名单,并奖励一人一张书签,每次只有两名同学可以得到这两张书签。花几毛钱也可以在学校门口的地摊上买到,书签的图案不外花鸟虫鱼,但老师发的就是“香”一点。
小学毕业我们和一位退休老师学英语。老头儿没有架子,不太修边幅。他一个人住在一处简陋的阁楼上,每次去木楼梯踩上去“咯吱咯吱”。顽皮如我们,上了几天就逃学了。后来读到鲁迅的《孔已己》,会不觉联想到他——呆子先生。
她家的老院子里长了几株石榴树,花花草草,当中一口水井。有一大水缸,水缸盛了很多水,中间高高的矗了一块黑乎乎的假山,上面长了些毛茸茸的苔藓和墨绿色的蕨类。水深幽幽不见底,我撑大眼睛屏住呼吸……许久,一条大金鱼慢慢的浮现了,摇曳着它长长的裙裾,光影中优美且无拘无束,一眨眼功夫它掉头又潜到水深处。
水面光滑如镜,就好奇地问大人:多久换次水?说不用换,又说隔段时间换。这样大的水缸得有多少桶水装才得满呀!我挺操心,心里也很困惑……一共有多少条金鱼,换水时金鱼要怎么先腾出来?总是心急地盼它们出现。有时运气好,会一起冒出来两条、三条金鱼,约半尺多长,黑的、红的、红白相间的,有的眼泡鼓鼓的象是快要掉下来,第一次知道什么是“狮子头”……好象它们生来就在此处,自在潇洒。
在这不起眼的一角,太阳晒在我小小窄窄的背上,我只向这口缸和其中的秘密敞开。踮起脚,用下巴抵住缸沿,就在那里静静地逡巡着、守候着……
如今想起她,记忆的触须停留在两张黑白老照片上。分明是在金色的夕阳下,短发蓬蓬的我和直发像挂面又直又滑,笑容矜持甜美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