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夜深了，窗外如水的月光，从窗帘缝里挤进来，它探头探脑，似乎是想要寻求一丝温暖，借以躲避这深秋清冷的漫漫长夜。

肖景靠着床头，缓缓地伸出手，想要和它打个招呼，调皮的月光倏地轻巧的逃脱了。

嗨，你有什么心事呢？被嫦娥姑娘训斥了么，还是忙不迭的走错了路？肖景在心里默默地对着这缕月光说。

下一秒钟，肖景突然坐起来，用手使劲捂住了嘴，该不会是……我的天，一定是，曾经与她擦肩而过的宝宝。

肖景又想起，那天自己在医院妇产科手术室里经历的一幕。

铮亮的手术器具，冰冷而窄小的手术床，戴着口罩、眼神冷漠的医生和护士，在她周身挪动，她们像是被某种程序操纵着的机器人。

不然，怎么能做到对手术台上躺着的女人，视若无睹，也没有表现出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同情和关切之心呢。

“别紧张，放松点！宫外孕发现得及时，不会有问题的，放心吧！”离肖景最近的医生公式化的出声，她的语气平滑得像块玻璃，像是在对空气说话。肖景愣了几秒钟才明白过来，她那句话说是对自己说的。

不知怎的，她突然感到一阵恶心，想要呕吐，小腹的坠胀伴随着巨烈的痛感一道席卷而来，她不自觉的紧闭双唇，两条好看的眉毛也拧巴着，抬头纹异常凸显，细小的汗珠争先恐后爬上来，她用双手握紧床沿，她害怕自己会仓皇而逃，逃出去找她还出差在外的男人，想靠在他怀里索取温暖。

02

自打知道孩子保不住后，她都不敢看婆婆的眼睛。

听说她怀孕之后，婆婆眼角眉梢溢出的喜悦感染着身旁的每个人。小区楼下的大爷大妈们都知道了，上下班路上碰到都忍不住提醒她，“路上小心，注意安全”，她感觉自己怀个孕瞬间变成了一个瓷器娃娃，不管干什么都特别的小心。

她和汪洋结婚快四年了，婆婆早就盼着抱孙子了，前两年夫妻俩一直忙于工作，都没有要孩子的心思，虽说婆婆没有当面催促，但话里话外总念叨谁谁谁家添了外孙、孙子，那个羡慕嫉妒的眼神着实惊醒了肖景，也是时候要个孩子了吧。

夫妻俩停止避孕半年多了都一直没有任何消息，直到不久前，她发现了身体的异常，用家里准备的验孕棒试出二条红线，汪洋立马就公布了这个好消息。

可是，就是如此的小心加小心，意外真是挡都挡不住啊。

03

“哎，小米，你们家妞上小学的事情办成没有啊？要帮忙，你就说话，别跟王姐客气！”她转身询问旁边的护士。
“谢谢姐关心，都办好了，”小米护士赶紧应和着，她转过身来发现，肖景已然满头大汗，“你怎么啦？发烧啦？”她伸过手背轻触了肖景的额头，停了一会儿之后轻轻地摇头叹息道：“王医生让你不要紧张，可是你反倒冒了一身的冷汗，闭上眼睛试着深呼吸几次，休息一会儿吧。”

肖景心里无助一路飙升，她想起了童年在外婆家的时候。

待她昏昏沉沉睡去，梦到自己又回到了外婆家。熟悉的院落里，长了野草的墙角边，依旧有一群小蚂蚁在来回忙碌着。她像小时候一样，蹲在墙角，围观蚂蚁们搬家，它们热火朝天，干得好不痛快啊！

一只看起来特别柔弱的小蚂蚁自不量力，想要独自扛起小鸡吃剩下的饭粒，却不想自己却被压到下面，不得不呼救，兄弟姐妹赶来帮忙，还连忙关切的问候它，它自觉惭愧，没有受到责备反而给大家添乱。它若无其事的退到一边，以免耽误大家的工夫，占据顺畅的通道。

她可怜这只小小的蚂蚁，想要给它帮忙……

耳边依稀传来汪扬低低的呼唤声，那声音充满了愧疚和担忧，又怕吵到她。
她的左手被一双温热的大手紧紧地握着，她感觉到一滴冰凉的东西落在了手背上，她想睁开眼睛看一看。

可是，她还在外婆家的小河边，揪了个像小绿伞似的荷叶盖在头顶上，悄悄地窥探着河里的小鱼儿，它们一条接着一条，欢快地嬉戏着，吐出的泡泡泛起一圈圈涟漪。她常常羡慕那些自由自在的鱼儿，却只能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影子与它们做游戏。

人生总是有许多时候，许多事情不能圆满。

“小景，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孩子没有了，我们的宝宝走丢了，她还没来得及看一眼这个世界啊……”肖景呜咽不止。

“没关系，你没事就好！我们还年轻会有机会的，来日方长嘛。有老公在，不怕啊！”汪洋的泪水再次打湿了她的手背。

窗外，一颗闪亮的星星眨着眼睛叫醒了掉入温暖乡的那束月光，它们一闪而过，消失在深秋的夜空中。

04

午夜，街灯、穿梭的汽车和雾气笼罩的街道。这是11月底的一天，她又是最晚离开公司的那一个。

风很大，北方冬天的大风，直接透过围脖灌到脖子里。她觉得特别冷，也觉得无聊，于是从包里掏出一根香烟，背过脸，点燃了。这时候，背后有个声音喊她：“肖景姐，真的是你啊！”

肖景回过头来，下意识的将刚刚点燃的那支烟藏到了身后，这个声音并不怎么熟悉，可是，自己知道她是谁。

肖景迎着风，透过昏黄的光，她确认，没错，是她，汪洋的女朋友，或者合法妻子。

而自己现在如果硬要和汪洋扯上一点关系，那么就只能是前妻，她已经顶着这个头衔两年多了，这两年里她也见过许多他们曾经的朋友。

这个面容姣好的女子名叫李晓慧，今晚是第三次见，肖景也搞不清楚到底为什么，过了这么久了竟然记得她。她心里知道，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那个同床共枕近五年的男人——汪洋，还有那个没见到面的宝宝。

“报歉，你是不是认错人了？”肖慧迟疑了一会才问，她真的不太想与她有任何的交集。

“你是肖景姐，没错吧？”李晓慧用手拉开围巾，拨开头发，肖景看到她的大眼睛闪闪发亮。

“我是李晓慧呀，汪洋哥的……”她突然停住了，歪着头像是在找一个适合自己的称谓。

“你还记得我吗？晓慧，是汪洋哥哥让我冒充她女朋友的，为了他妈妈……”晓慧说话的语气里莫名涌出一阵悲伤。

“他妈妈怎么啦？”肖景已经顾不上自己还没有承认已经认出她来。

“一年前就去世了，肠癌晚期，她一度抗拒住院治疗，汪洋哥哥为了让她接受治疗，才会忍痛跟你提离婚，还谎称当时我已经怀有身孕，所以……”晓慧像是个犯错的孩子在向老师认罪似的。

肖景顿时愣住了，震惊、愤怒、委屈喷涌而来。

“为什么，为什么他不跟我说清楚呢？”她心里知道，自己根本不该质问面前这个跟她道明真相的女孩子，她是善良的，亦是无辜的。

她不应该迁怒于她，看到晓慧眼里的歉意，肖景靠着仅存的一丝机智，开口说：“对不起，我失态了，还有谢谢你告诉我真相。”说完肖景冲进了夜色里，任凭刺骨的寒风打在她脸上，穿透她的身体，也卷走了她的无聊。

她裸露在外的双手已经毫无知觉，那支用来打发时间的香烟早就掉到地上，被风吹走了，而手上的残留的烟草味提醒着她，刚才确实听说了一个让她不能正常思考的事实。

她哆哆嗦嗦地从皮包里翻出手机，快速摁下拨号键，铃音传来，电话通了，等待。

时间滴滴答答，不紧不慢的走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铃音结束，拨号自动挂断了。

05

肖景机械地回到家简单洗漱后，钻进被窝时身体依旧在瑟瑟发抖，恍恍惚惚间，在外婆家的梦，小蚂蚁和小鱼的梦又走进了她的梦乡。那天梦醒时有汪洋陪着，他说，别怕，有我在呢！

隔天，肖景在闹玲声里开启了新的一天。就好像昨天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什么人都没有遇到过一样，她强迫自己这么做。

工作依旧忙忙碌碌，午餐和晚餐依旧是将就对付，加班更是标配，她把自己当成了一只不停旋转的陀螺，不让自己有空闲的时候。

终于忙到了周末，她打算回家睡个昏天黑地。

华灯初上，满街的璀璨光芒，让人炫目。肖景站在办公室窗前，看到约会的小情侣们走了一对又一对，不禁自嘲，自己真的老了。

一个清瘦的身影在眼前一闪而过，肖景没有在意，收拾好东西后走进了电梯。刚出来就收到了那天没拨通号码的信息:小景，有时间一起吃个饭吗？

“请问，你是哪位？”

“小景，对不起，我真的很想当面跟你道歉，也想看着你好好吃顿饭，你又瘦了。”

肖景看着手机里的信息，泪眼模糊了，她假装自己已经没事了，假装自己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很快乐。可是她都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真正开开心心的笑过了……

不远处的汪洋已经看到她了，可是他却迈不开腿，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关心她的资格，他在等待她的判决。他很急切的想知道，可是，却没有勇气接通她的电话，他其实最怕听到自己不想听到的答案。

迷离夜色中，肖景将脖子再缩进了围脖里。今年的冬天似乎尤其的冷，可心里却涌进一股暖流，慢慢地流淌至每个手指，她始终记得，手背上滴过的那颗柔润的珍珠，一直在她心底散发着光亮，温暖着她。

那颗坠落的流星，也曾在她心里散发出微光，请她珍惜生命，珍爱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