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中的某天,当我醒来的时候,太阳似乎比往常大了一倍。
我怀疑是过往的记忆不够真切。但它真的有那么大——我敢打赌,比我的家园里任何存在的东西都大,比地球还要大。
可就算那么大的太阳,也无法让我对现在的处境感到安心。它真的好暗,是深沉的红色,陷落于暗青色的苍穹,就像家园的暮光。我甚至可以直视它的身躯,穿透千万米深的火焰感受它内心的温度,与我一般炽热。
天空很暗,是家园的傍晚,但家园的呼唤声不能穿越时空的。我向某个方向走去,以抵抗飘零的孤独和恐惧。
唯一的失策是没有吃的,我想,说不定过不了几天就会饿死。然而这是可以原谅的,尤其不能怪我,没有人类睡觉前会在口袋里放上明天的食物。
我希望自己走向死亡,而不是等它降临。我希望不以沦落者的姿态死去,而是保持着抗争者的勇敢。这样,星球的神灵或许就可以赐予我公民的身份,因为即使我早已死去,但我不曾沉溺于对家园的回忆。
樱花色的山峦闪着银光。
我不断地无意识地感到饥饿,毕竟在今天之前我有不落一顿早餐的好习惯。可当我尝试去捕捉这一感受的时候,它又消失得无影无踪。或许在这里的黄昏享用早餐是荒谬的,我想。
不知走了多久,在一片无限广袤的平原上,我终于遇到了这里的一位原住民。他是圆圆的一团,匍匐在粗砾的石面上,缓慢地移动着。我尝试与他交流,并明智地没有选择语言。在家园的经历告诉我语言和内心总是不一致的。
我在他面前摆出能表现此刻心情的表情,想引起他的注意,可他却丝毫没有感觉。他一点也不怕我,仿佛相信我不会干扰他的生活,并将我假设为不存在。
注意到它没有眼睛和耳朵,也没有嘴巴。或许交流得靠其他方式。于是在无声的内心里,我向他诉说孤独、恐惧和兴奋。
一种低沉的嚎鸣响起,来自于他整个的圆形身体,又仿佛来自于他皮肤下的深处。嚎声在平原上荡漾开,甚至我能听见无限远处的山脉的回声。这个星球在和它共鸣,鸣声从脚底千万米的深处传来。
我继续往前走,并且似乎在被这个星球同化。饥饿感袭来的频率越来越低,并且越来越不可捕捉。巨大的太阳,开始给予我光和热,可以照亮家园的黄昏。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到了尽头,我登上了一座火山。向下俯瞰,我看到那个孤独的生物的无数同类,散布在无限的平原之上,每一个都是恒久的孤独,也是无尽的幸福。
“文明的人类啊。”一个声音响起。
我还以为我将永远地孤独下去,直到连声带退化了,最后忘记人类的语言。我看向他,也许他洞悉所有的真理,也许一切都是他的意念。
“我了解所有的生物,懂所有生物的语言。”
“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我问。
或许我更应该问的是“为何我出现在这里”,以及“我该怎样回到家园”。
“你并不想回去。你是否发现饥饿和疲乏已经很久没有侵扰你了?”
这是真的。两个都是真的。可是难道我已经不属于人类了吗?
“数千个往日里,你的叛逆已经足够了。你不屈地与世界做着斗争,背叛了一切你爱的人。你的精神日日夜夜被永恒的谜团侵扰着。”
我不愿再和他谈起我,便询问他在这个星球上的目的。
“我已经去过了千千万万个星球,但是其中某些对我可不够友好……他们千万百计要维持自己所孕育的生物的自然状态,熔岩、巨浪、雷电、狂风,这些最初的盛怒,无数次险些让我丧生。”
停顿了一会儿,他又说:“可是这里的生物,至今还处在愚昧状态,不懂得交流,所以艺术和科学伴随着发现者死去。”
“那你打算这么做呢?”
“引导他们创造语言,接着是聚落,再然后是社会和法律。”
那曾日日夜夜困扰我的谜团越来越清晰。我冲上前,紧紧抱住他,代表地球此刻仍未平息的盛怒,和他一起坠入火山口的熔岩。